王青帆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哪里是陈宝香心软了所以让他们四家的人去坐镇考场,分明是帝王早就设好了套,套里只留了他们四家的人。 甚至连张家也没能被摘出去。 张修林被撤职待审,张知序也因涉嫌受贿被停职待查,原本还有人想去攀关系求情,看着这境况也都纷纷止步。 王顾两家情况更糟,不但两个员外郎被抄家,因着查出大量赃款,整个家族都被禁军抄了一遍,族中五品以上官员统统受了牵连,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 谢家原本因着有爵位在,是能勉强撑一撑的,但就在陛下彻查的这个节骨眼上,陆清容再一次敲响了御鼓。 “民女要提告东荣侯府私制兵器,有谋逆之心!” 声音响彻上京。 陈宝香正在往宫里走,半路听赵怀珠提起此事,眉梢挑了挑:“这事也太大了,她可有证据?” 赵怀珠点头:“据说谢兰亭有段时日十分纵她,不但带她去大理寺,还带她偷摸回过祖宅。” 谢兰亭曾用这样的手段从陆家取得过证据,没想到兜兜转转,陆清容竟也还了他一次。 谢家按理是不会有谋逆之心的,但东荣候以武起家,在云州有封地,若真涉及私制兵器,那可能还跟先前程槐立养骑兵的事有些牵扯。 就这一点牵扯,放在平日可能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眼下这个时候,可能会成为压垮谢家的一块巨石。 陈宝香摇了摇头。 曾经在上京里家宅连绵呼风唤雨的高门大宅,在一场绵密的春雨之后突然就都萧条空落了,只有燕子不知人间事,依旧在门前来回忙碌地筑巢。 “朕已与三省的几位大人商议了改制之事。”李秉圣高坐龙椅,浅笑道,“他们都同意了。” 陈宝香眼眸一亮。 改制是需要很多人劲往一处使才能完成的事,否则会成为一个落不到实处的口号,一封束之高阁的官函。 她以为说服那些人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居然会答应得这么快。 “一定是陛下贤明感化了他们。”陈宝香握拳。 李秉圣绷了一会儿,还是没绷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贤不贤明的另说,她最近砍人可是砍了个爽,三省六部里顽固不化的李束余孽被她砍了个干净,剩下这几位不站队的估摸是被吓坏了,觉得她是暴君,不敢再忤逆。 一开始李秉圣还觉得暴君难听,但越砍事情就进展得越顺利,她突然觉得暴君也挺好,只要大盛能除陈迎新,她挨点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先前替朕忙前忙后,实在操劳。”她道,“不是放了你三日休沐?今日怎么又进宫来了?” 陈宝香看了看房梁,又低头看了看地砖,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清楚话。 于是李秉圣就明白了:“心疼得受不了了?” “没有。”陈宝香嘟囔,“臣就是觉得他有些难熬。” 张家一蹶不振,张家的那些人却还活着大半,他们都觉得张知序与她关系匪浅,所以逼着他想办法。 张元初尤甚。族中人一旦去问责,他就给张知序请家法,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偏私,他下手没一回是轻的,直将族人打得不好意思再开口了才算。 这算什么爹,儿子的命都没他的脸面重要。 陈宝香昨儿想翻墙去张家看看,结果趴在墙头上还没落地呢,就看见张知序仰头望着她,轻轻摇头。 ——不要进来,不是什么好地方。 昏暗的月色摇着他眼里浅浅的光,陈宝香突然就觉得先前跟陛下商量的几个月后再复启他有些太久了。 要不明日呢?后日也成。 张知序在她身上待过,他知道她的痛苦和快乐,她却好像从来不曾认真想过他的。 李秉圣支着下巴看着面前这人愁得皱巴巴的脸。 她道:“你其实可以直接将他接去自己府上。” “微臣知道。”陈宝香挠头,“但臣就是想,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为张家牺牲了一次又一次,那些人也不念他丝毫的好。” 若不是因着张知序改制有功,张家一些人的下场就不止是贬谪,而是跟王家一样直接斩首了。 他们居然还不知足,还妄图凭借张知序的功劳来跟陛下谈条件。 陈宝香越想越气,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李秉圣眉梢微动,思忖片刻之后笑道:“朕可以帮你这个小忙,但事成之后,你得替朕再办两件棘手的事。” “两件换一件呐陛下?” “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陈宝香是吃亏的主儿吗,不是。 但她当场就点了头:“为陛下效力是微臣的本分,别说两件了,二十件臣也绝不推辞。” 李秉圣一开始挺看不上陈宝香这阿谀奉承油嘴滑舌的模样的,但看久了吧,还真是越看越顺眼。 她满意地摆手让陈宝香坐下,又传令给花令音,让她去一趟张家。 · 张家几房的重要官职全部被撤,门庭冷落不说,连铺子都被封了大半。 张元初四处找门路想求情,可树倒猢狲散,如今上京里没人敢搭他的腔,都自保还来不及。 正绝望时,门口突然来了个女官笑吟吟地道:“陛下有请。” 张元初受宠若惊。 自己已经是戴罪之身,陛下却还愿意亲自见他,这是不是意味着张家尚有转机? 张家其他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张元初也就收拾妥当跟着进了宫。 只是,人是笑着进去的,却是惶惶不安地出来的。 “二哥,怎么说?” “陛下怎么说?” 一大家子人瞬间就围了上来。 张元初勉强抬了抬嘴角,到底是笑不出来:“陛下要将我等涉事的官员全部流放岭南。” “什么?那鬼地方过去不是送死么。” “顾家都只流放蜀地,凭什么我们要去岭南。” “二哥你有没有好好求求陛下。” 张元初头疼欲裂。 他怎么没求呢,就差把老脸扔在地上求了,但求了那么久,陛下也只慢悠悠扔下来一句:“陈侯怎么看?” 陈宝香就坐在旁边嗑瓜子,闻言头也不抬:“臣没什么好看的。” 张元初混迹官场这么久了,当然看得懂形势,陛下这是把决定权交给了陈宝香。 只要她愿意保,那他们就还有活路。
第184章 张知序没有的东西 从先前四神庙那事起张元初就不太看得上陈宝香。 这人粗鲁无礼,不通世故,还有弑父的传言。 要不是因为一涉及她张凤卿就发疯,张元初早在几个月前就会跟王家顾家一样对她动手。 但现在。 大厦已倾,危难当头,他得去向她求情。 张元初硬着头皮去了一趟平清侯府。 去之前他就做好了准备,料想这人也不是个好说话的,说不定会漫天要价。 结果陈宝香看着他,只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把张知序交给我。” 张元初怔愣:“他是张家人,理应与张家共进退。” “共进退?”陈宝香嗤笑出声,“他改制要被问罪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共进退?上京生变,你将他推出去做退路的时候怎么也没想过要共进退?” “他生来就是世家子,过惯了优越的生活,自然也就有他该担的责任。” “优越的生活是吧?”陈宝香双手一拍。 钱来富立马捧着厚厚的账册出来,拿着笔墨在旁边坐下。 “劳你算一算,这些年他花了您多少钱,我一并替他结清。” 张元初有些恼怒,却又不敢发火,只压着声音道:“父母的恩情,岂是钱就能算得清的。” “好,那我们又来说恩情。”陈宝香点头,“除了给他安排各种各样的课、对他用家法、利用他弥补你自己的遗憾之外,你说说还有些什么恩情,我这儿让人记着。” 张元初愣住。 他觉得自己被陈宝香冒犯了,她一个外人凭什么这样对他父子俩指指点点。 “想不起来是吧?那我就冒昧一问了。”陈宝香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每次打伤他之后,你有去送过药吗?” “……” “他考中探花,担任造业司主官,你有夸奖过他吗?” “……” “除弱冠礼之外的生辰,有陪过他吗?” “当然。”这个问题他倒是飞快地答了。 陈宝香摇头:“我说的是陪他,不是坐在堂上等他去问安,然后装模作样教训几句就让他自己去应付宾客。” 张元初:“……” 他气不过地道:“我们高门大户,岂能与外头的小门小户行事一样?为父严厉,是他的幸事。” “严厉和没有丝毫人情是两回事。幸事是他肯受教,也并不是你会拿架子。”陈宝香眼神骤冷,“我就奇怪他一个出身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还会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你从小到大压根没有好好爱过他,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可以像工具一样去死。” 荒唐,亲生的儿子,自己怎么可能不爱他? 张元初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些年,想找出一些父子间温馨的记忆来反驳。 但回忆良久之后,他沉默了。 不能怪自己,高门大户本就与寻常人家不同,他没有那么多工夫去陪小孩玩闹,很多事下人就可以做,他当然不必亲力亲为。 自己对张知序的看重和期待就已经是最好的恩情了。 陈宝香一个女子,她压根就不懂。 “你直说要什么条件吧。”他恼了。 陈宝香冷眼看着他,拳头攥紧又松开,最后咬牙吐了口气。 · 张知序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已经在陈宝香的房间里了。 他动了动带伤的胳膊,刚想找九泉来问话,一扭头就看见自己的父亲正扯着嘴角坐在他床边。 见他睁眼,张元初一没训斥,二没发火,却是双手并用地端过一碗千丝肉粥,慈祥地问他:“饿不饿?” 张知序怔愣住了。 二十年了,这个最普通的父子间的问话,他一次也没在张元初嘴里听见过。 倒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宁肃说你师父给你找了最好的药,伤势已经稳住了。”他将旁边的矮几连着上头的菜一起抱到张知序身前,“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给你做了些开胃的饭食,你尝尝。” 张知序瞳孔都是一缩。 他的父亲,亲手,做了饭食? 微微打了个寒战,他甚至怀疑自己背后不是皮外伤,是马上要致死的绝症。 “父亲最近事忙,倒也不必为我如此费心。” “你是我儿子,我不费心些怎么行。”张元初将筷子放进他手里,见他想坐直身板,还体贴地将他背后的枕头垫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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