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香也愣住了,好半晌才道:“我只是想跟她聊聊。” 抬手护着后头,裴如珩皱眉:“你跟她有什么好聊的,她读的都是圣贤书,不懂女儿家的弯弯绕绕,有什么话你不妨跟我说。” 此言一出,门口顿时起哄得厉害。 “难得看裴兄这么紧张。”周言念打趣,“不愧是同窗多年的情谊。” “跟你说~”陆清容学舌,“那我想跟悬月说闺房私话,是不是也得裴公子点头应允呐~” “两位这么多年不见了,关系是一点也没疏远呀。” 岑悬月脸上飞红,小声道:“你们别胡说。” 裴如珩没反驳,仍旧还盯着陈宝香,目光凌厉,全然不复之前的温情。 张知序只感觉心里一刺,跟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口子里灌进去冷风,遍体都生凉。 好让人讨厌的感觉。 -陈宝香。 他黑了脸:你平时不挺能说的,这会儿怎么哑巴了? -没用。 陈宝香轻声答:大仙你知道么,人在不被偏爱的时候,是做什么说什么都没用的。
第30章 你也很好 裴如珩一来就站在了她的对面,不问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她的处境,张口就是呵斥,态度已然很明显。 先前的温情像是她的错觉,或者是真正喜欢的人不在,心神动摇,才让她窥见的一丝缝隙。 裴如珩很在意这位岑姑娘,远比对她的感情要深厚得多。 再纠缠,岂不就是把脸伸过去给人打。 陈宝香识趣地后退一步,给他们让开了路。 裴如珩瞥了她一眼,拉着岑悬月先进去,两人的衣摆翻飞交叠,鲜如竹马青梅时。 后头的陆清容等人乐得看笑话,路过陈宝香身边时一把就抱住了她:“走啊,吃席去。” 扬起笑意,陈宝香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好啊。” 可跟在后面,她更清楚地看见裴如珩微微低头听岑悬月说话,看见两人熟稔又亲近地打趣,又看见他们一起登上了三层高的观景台。 张知序抚着心口有些喘不上来气,脑袋也嗡嗡作响。 他忍了一阵,咬牙盯着上头的裴如珩:“这宅子又小又简陋,有什么好看的。” 陈宝香轻轻点头:“是啊,他也压根没在看宅子。” 楼上的裴如珩星眸泛光,嘴角一直往上抬着,岑悬月被他看得耳根微红,别开头念:“忆君心似西江水。” 裴如珩微微一笑:“日夜东流无歇时。” “多情只有春庭月。” “犹为离人照落花。” “虽恨独行冬尽日。” “终期相见月圆时。” 张知序听着,只觉得陈宝香心里的口子越划越大,又酸又烈的痛从喉咙一路扯到脾胃。 “她是不是对得比我好多了?”陈宝香问。 何止是好,简直是两情缱绻地互诉衷肠。 张知序一贯是有话直说的,但眼下他居然迟疑了。 ——再那么说,她会更难受,也许还要哭出来。 想想陈宝香哭起来心里那难受的劲儿,他连连摇头,昧着良心道:“也就那样吧。” 陈宝香哦了一声,仍旧在盯着他们看。 张知序强迫地扭着她的脑袋看向席间:“你觉得那位穿古纹缂丝衫的公子怎么样?” 陈宝香目光没有焦距:“还行。” “他家祖上富过两代,他这一房也受宠。” 张知序绞尽脑汁地说着,见她没反应,又看向另一边:“这个呢?东营统领的独子,叫徐不然,武艺很不错。” “嗯……” “不喜欢武夫?那边还有太傅家的——” “大仙。”陈宝香好笑地叫住他,“这满院子的都是贵人,随便点一个也都是不错的,但他们都不会看得上我。” 张知序很不悦:“为何?” “还为何呢,你分明知道我如今从头到脚这些东西都是骗来的。”她歪了歪脑袋,“包括荷包里的银票。” 丧里丧气的话,丧里丧气的表情。 先前张知序很嫌弃她那股莫名其妙的自信,总想着这人要是沉稳自知些就好了。 可现在陈宝香真沉稳自知起来,他又觉得很不好受。 “那又怎么了。”张知序理直气壮地道,“能骗这么多也是你的本事。” “我没有本事,你教我那么久的琴艺,我也没学好。” “废话,人家练十几年的东西,你十几天就想学会?”他嘴硬,“已经算不错的了,连《问青天》那么难的曲子都能弹个大概。” “昨儿不是还说你教的是《问青天》,我弹的是《苍天呐》?” “……我瞎说的。” 陈宝香低笑,又叹气:“大仙你不用安慰我。” 路是她自己选的,途中不管发生什么也都能承受得了。 “谁安慰你了。”张知序扫了四周一眼,“我就是觉得这宅子不怎么样,酒席的菜色也不怎么样,不如回去,让荨园的后厨给你做浑羊殁忽吃。” “混什么呼?” 张知序正要解释,陆清容等人却又过来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陆清容掩唇低笑,“是在想要去哪里租个宅子来招待大伙儿么?” 好不容易心情平缓些,这人又来搅局。 陈宝香有些恹恹的不想开口,张知序却是来了气:“像此处这么普通的宅子,确实随手就能租来。” “你说什么?”陆清容愣住。 “说你没品位,大梁上红漆,外头搭青瓦,想学苏园又没人家的体阔,想仿宫廷内苑却只堆些不值钱的坐地瓶,一眼看去颜色繁杂摆设冗余,活像哪个杀猪贩子发了家急着证明自己有钱。” “你!”陆清容大怒,一把就掐住她的胳膊。 张知序反手甩开她,出手如电,飞快地钳住她的下颔,接着笑:“连席间主菜都只上肘子肉,没看见上席的贵客们碰都不碰?” 旁边的林桂兰等人闻言,纷纷转头去看。 果然,每个桌上的肘子都摆在最中间,许多桌都还完好无损。 几个贵女神色微异,看着陆清容小声嘀咕。 陆清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急败坏地挣扎开:“你,你……好,我倒是要看看你住在哪个王府里,待客的又是什么贵重菜式!” “明日午时,永平坊恭候各位大驾。”他道,“别不敢来。” “笑话,你敢请我们怎么会不敢来。”陆清容理了理衣襟,又皱眉跟旁边的人嘀咕,“永平坊是什么地方?” “不常去这地界。” “肯定没宣武门威风啊,世家大族的宅子多数安在这儿,谁会安去什么永平坊。” 一群人议论之后,更觉得陈宝香是色厉内荏强撑脸面。 陈宝香心里也没底啊,什么永平坊,还要贵重菜式招待,这得花多少银子? 更要紧的是,这么短的时间,她去哪里租宅子? -大仙,你怎么吹牛又带上我了! -别急,我有对策。 “就这么说定了。”陆清容上下扫视她,又回眸看了看观景台上。 裴如珩还在与岑悬月谈笑,花前柳下,郎才女貌,看着就登对。 她抚着步摇哼笑:“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才能比得过三品尚书家的独女。”
第31章 不能糟蹋粮食 陈宝香就没想比。 开玩笑,她是想攀高枝,又不是非得在裴家这一根枝头上吊死,裴如珩的确合她心意,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去争抢,岂不真成贱人了。 况且争抢这事儿最是抬价的,抢货货价高,抢人身价高,她自己的身价还没抬上来呢,凭什么去帮着裴如珩哄抬。 ——想是想得开,低落却也是有的。 晴朗的天像是独在她头顶下雨,从陆家回荨园,一路淅淅沥沥,遍体生寒。 张知序感受着她的情绪,想不出安慰的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吃的:“那个浑羊殁忽,是取整鹅剥皮褪毛,往鹅肚里塞上糯米和香料,再将鹅塞进整羊里烤。” 陈宝香目无焦距地搭腔:“这做法倒是聪明,能吃着鹅,也能吃着羊。” “这道菜只为吃鹅。”他解释,“外面的羊肉是弃之不食的。” “什么?”焦距瞬间回拢,她差点跳起来,“羊,一整只羊,弃之不食?” “这道菜里的羊是当器皿用的,重要的是鹅。” 大盛鹅肉贵重,一只七斤的鹅就要两三千钱,一整头羊也不过七八千钱,用来做皿也是寻常。 只是,这话一说完他就感觉陈宝香心里涌上滔天的悲愤,甚至将先前的失落都淹没了过去。 “那是肉啊!好多人家一年都吃不上几回的,说扔就扔?” 陈宝香要气哭了,“你们有钱人家为何这么喜欢糟蹋粮食!” 张知序糟蹋惯了的,放以前他会说我自己的钱买的,要怎么吃也是自己的事。但现在,陈宝香的愤怒也涌到了他的心里,他跟着就生出惭愧来。 “羊肉赏人也是好的。”他声音渐低,“再不济就送去乞丐窝……” 陈宝香冷静了下来。 她捂着荷包问:“这道菜多少钱?” “看有多少人吃,得按人数往羊肚里塞鹅。”张知序脑海里也浮出算盘来打,“一桌最贵也不过七八万。” 七八万!就一桌! 陈宝香用手掐着空气:“你为什么要跟陆清容犟那个嘴!” 张知序回想起来也觉好笑,他素来不爱与人争辩,怎么一到陈宝香身上气性就这么大。 “荨园的厨子会做这道菜,他是孙药神送给张知序的人,你拿钱和孙药神给的牌子去请,他定会答应。”张知序接着道,“除了这道主菜,怕是还得配上十二道小菜,食材都得提前采买,你现在就得动身了。” 一重重花销压下来,陈宝香压根就顾不上再为裴如珩悲伤,抄起裙摆就照话去安排。 大仙从来不会诓她,但大仙是真能花钱啊。 雇家奴管事、请厨子帮工、再买茶水点心和要用的食材,几趟东市跑下来,银子跟水似的从她荷包里哗哗往外流。 但有一点好的是,大仙没让她去租宅子,而是直接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陈宝香搬着大包小包过去的时候,被震撼得合不拢嘴。 外头是热闹的坊市,隔着前面这座桥,里头却是一片修剪得十分精致的园林,林子深处有若隐若现的门户,飞檐坐兽,亭台入云。 她哇地惊叹出声:“大仙,这是你变出来的?” “你上去敲门便知。” 怀着激动的心情,陈宝香敲开了旁侧的小门。 一个老伯开门出来:“找谁?” 陈宝香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自己的声音热络地道:“徐伯,我是九泉管事派来接替您看院子的,他说这几日您要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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