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江曦院唐袅衣挺直的肩膀蓦然落下,染一半丹蔻的手指按住肩膀,揉了揉,仰头觑看天边。 黄昏的暮色如点缀的朱砂,霞光渐慢沉下,和着天边被点燃的卷舒云,泄了一地金黄。 再晚些恐怕就要天黑了。 唐袅衣垂下头,脚程加快,沿着适才去过的路线,仔仔细细地寻找不知何时丢失的合欢花。 树荫掠影满径,雕花红漆庑廊外,浅塘沿边的柳枝拂过湖面,隐有春寒料峭的冷意,斜对面有一茶室,室外翘角梁顶下悬挂几盏摇晃的四角玉兰墨画灯笼。 茶室下方不远处庑廊相连的阁楼中,黛瓦白墙上一半摇曳承之在暗。 修长的月白素袍被风卷起一角,浓云摇摇欲坠,似要将清冷的云和月驱赶。 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指不经意,接过飘在窗扉边的粉嫩落花。 指尖用力,娇艳的花瓣被压出芬芳的汁水,沾在手指上莫名有种荼蘼的色.情感。 “主人。” 冷峻的黑衣暗卫单膝朝着,坐在窗台上的青年单膝跪着,双手呈着镶嵌着汉白玉的楠木锦盒。 季则尘松开指尖被蹂.躏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花瓣,淡淡地转眸看去。 一旁的赤貂讨好地叼来干净的帕子,还没有靠近他,便被冷瘦修长的食指抵住了额头。 赤貂眨着无害的眼,吱吱地叫唤,似是在询问为何? 他眉心微颦,收回抵过赤貂的食指,从袖口中抽出崭新的帕子裹着手指,殷红的薄唇缓缓启合。 “很脏。” 往日说一个字‘脏’便是他的忍受极限,现在多加一个‘很’字,可见他此时究竟有多嫌弃。 赤貂闻言霎时瘫软了背脊,幽怨的在地上翻滚。 季则尘仔细的将手指擦拭干净,又浇着一旁澄清的水,每一寸仔细地洗着。 他垂着眼睫,遮敛住漂亮的白泛淡金的眼瞳,温声问道:“里面是何物?” 天寻垂头答道:“回主人,是江曦院唐氏不小心落在玉林道上的手帕。” “哦?” 他浇水的动作一顿,缓缓掀开薄薄的眼皮,微翘的眼尾如水墨一笔勾勒形成,玉白的面上带着丝丝缕缕的怜悯。 他轻‘唔’着在脑中回想,却没有任何一张脸能匹配上。 天寻道:“跟着老夫人从南江接回来的表小姐,唐袅衣。” “唐袅衣。”季则尘歪头觑赤貂,三个字似在唇齿间蠕出缠绵的情意。 天寻点头:“主人的表妹。” 青年颔首:“表妹啊……” 他还是未曾想起是谁,也并不在意是谁。 听出主人腔调中的情绪,天寻也不再纠结,继续道:“里面是合欢花。” 谁都知晓季府因为他对此花有敏症,不允许出现此物。 一个外来的姑娘更应该谨记忌讳,而不是随身携带禁物。 他低声莫名笑出了声,眼眸弯成促狭的弧度,轻声地压着腔调问:“除此之外还有呢?” 此事无趣,他并不感兴趣。 天寻顿了顿,继续道:“唐氏还偷偷在澜园种下了合欢花的种子。” 都不是他感兴趣的。 季则尘眼角的弧度落下,菩萨低眉拈花地勾起水珠,没再询问。 天寻继续道:“主人等的鸟落在了西河里。” 这次兴趣缺缺的青年手一顿,轻抬下颌,唇边噙笑,波澜不惊的眸中似糅杂了古怪的柔笑。 等很久的,终于来了。
第3章 傀儡 . 溶溶月色已经洒下清冷的光,华灯初上,羊肠小道却暗得只有月色做灯。 女子低头仔细地借着月华攀看,一壁厢地伸手去摸。 没有。 唐袅衣抻着屈膝已久的膝盖,捶了捶弯酸了的腰肢,眼中浮起不解的诧异。 怎么会没有呢? 她已经来来回回在这里寻了很久,从日薄西山至华灯初上,这条道就只有这般短,掉下一块包着花的绢帕按理说应该很轻易的。 除非…… 唐袅衣眸中闪过一丝懊恼,手背压在被晚风吹得冰凉的额头,仰头看着上空的溶溶月色。 该不会是被人拾走了罢? 季府下人多,尤其是通往澜园的下人虽然不常出现,但因季则尘喜洁癖严重,时不时是有下人前来打扫必经之路。 许是真的被下人处理了。 唐袅衣走累了,坐在庑廊长椅上揉腿。 她并不着急,一包什么也没有的合欢花,没有谁会很快联想至她的身上,虽然她也来过澜园,但在众人的眼中她也对合欢花有敏症。 舒缓小腿的酸胀,唐袅衣趴在栏杆上仰头看天边明月,天澄净,清冷的月远不可触地映照在上空。 她转头头看向不远处,长舒一口气。 高悬的阁楼挂着红艳灯笼,远远看去硕大的圆月被它遮住一半,带着一股子阴冷的寒意。 那处便是澜园,季则尘的院子,寻常人不会前去。 澜园在季府是特殊的,就连季家主无事都不会踏入,如同是活的禁区。 季则尘与季家主虽然是父子,在府上相处得却更像是上下臣,这也致使大多数人见到季则尘都会称呼少师,而不是长公子。 凉风拂过,寒风灌进颈项,脆弱的肌肤细微的绒毛浮起,唐袅衣双手搓着双臂,企图驱走春寒的凉。 她坐了一会儿打算离开。 惨白梨花枝上栖息的夜鸦抖动翅膀,发出了扑哧的声音,阒寂的夜中隐约传来铃铛清脆音,还有男童女童嬉笑玩乐音。 府上年幼的孩童并不多。 乍然听见夜里传来的杂乱音,唐袅衣倏地站起身,回首循望四周。 若这不是一本狗血话本,她恐怕就以为有鬼了。 唐袅衣搓了搓手臂,不欲在此逗留,既然寻不到也无关系。 她捉起裙摆从栏椅上下来。 刚走下廊桥,她忽然看见前面蹲着一群人,似在观察什么。 唐袅衣脚步停下,没再往前面走。 前面的人都非活人。 在季府的这一年,她恪守恶女配和小炮灰的职责,夜潜澜园时也碰见过几次这样的场景。 但每次遇见这样的场景,她还是怂于上前。 趁那古怪的人没有发现自己,唐袅衣蹲下身子,借由廊桥上摆放的盆栽掩饰身子。 那群人发出的声音也古怪,如同喉咙被割断后又被随意重合,又因重合得太随意而不适配,时而发出年轻的声音,时而发出孩童般的嬉笑。 听这般古怪的声音,还有古怪的行为,让唐袅衣想起季则尘爱制作傀儡人,白日院中的人看似如普通人一般,但实际她却晓得澜园几乎没有活人。 怪不得澜园没有其他下人伺候,午夜时分无人时将傀儡人放出来透气,就像是遛狗。 真是变态的嗜好。 唐袅衣恶寒地抖了抖肩膀,正在心中腹诽,忽然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 年迈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姑娘。” 唐袅衣表情一僵,掉帧似地转头,俏丽的小脸满是惊悚。 身后是一张和善的男人脸,随着她转头,嘴角裂出夸张的笑。 夸张的笑或许都形容得隐晦了些。 男人脸上的皮肉正常,若是不做表情如同活人,一旦裂唇笑,那唇边皮肤就如同是拉面,不断扩大、扩长,最后量丈好般的定格在耳畔,满口都是像锯齿般的牙齿。 不像人,比鬼都还鬼。 唐袅衣恨不得晕过去,或者没有转头过。 那男人似没有察觉她瘫软地坐在地上,看自己的眼神俱是害怕,双手在胸口、手袖上又捏又摸,最后掏出一块纯白的帕子。 “这是姑娘丢的吗?” 那块手帕就是她今夜来寻的,没想到被傀儡人拾到了,那季则尘知晓吗? 她不敢想。 唐袅衣目光落在他递过来的帕子上,吞咽口水地摇头:“不是。” 听了她否定的回答,傀儡人面露疑惑地歪头,瞳孔上下移动明显地打量她。 “怎会不是姑娘的呢?” 唐袅衣坚定地摇头:“不是。” 傀儡仆皱眉也很恐怖,脸上皮肤皱起几道褶皱,像是额头被劈开了。 显然他认为此物就是她的。 他不再多问没有必要的话,双手呈上帕子。 唐袅衣不敢拿,但已经递到怀中了也不得不接下。 还想解释:“其实真的不是我的。” 傀儡仆如同有礼的读书人,对她的话听而不闻地作揖:“姑娘下次勿要再丢物了。” 说罢便转身越过她朝着那群人走去。 “诸位学子。” 那群人听见脚步声齐齐回头,似是看见了教书先生,登时安静下来。 “先生。” 傀儡仆对他们颔首,转身指前方唐袅衣的藏身之所,腔调缓慢道:“那里有位姑娘受伤了不能行走。” 场面一度陷入安静,无数道目光顺着傀儡仆所指的方向看去。 傀儡仆道:“主人说要助人为乐,你们且去搀扶。” ! 唐袅衣听他胡说八道蓦地睁大眼,这些傀儡仆怕不是想要助人为乐,而是想将她抓到季则尘的面前罢。 被抓住的后果她实在无法承受。 唐袅衣顾不得手脚酥软,撑着花盆便起身往前跑。 身后的傀儡人遵循师傅教导,擅长助人为乐,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跟甩不掉的狗,她跑到哪,他们便跟到哪。 季府很大,尤其是到了夜里没有人就更显得空旷。 本来是想朝着有人的地方跑,但临了又被傀儡人堵住,似是恶劣逗玩般不让她出去,直往澜园赶。 到了后面,唐袅衣都不知道自己跑去了什么地方,只隐约记得钻了个半人高的洞。 眼前的视线霍然被挡住,周围黢黑,阒寂得脚步声都格外清晰。 唐袅衣有些害怕这样的黑,会带给未知的恐惧,想转身回去,却听见似脚步声从上方徐徐传来。 万一被那些傀儡人抓住了,会不会把她打包送到季则尘的面前,然后也做成傀儡人? 唐袅衣不敢想,伸手摸着周围的东西,看不见却隐约察觉是柱子。 往前又走了几步,前方有一束暗光。 兴许是出路。 唐袅衣小心翼翼地朝着光沿走去,脚下看不见,自然也没有注意一脚踏空。 失重感让她发出短促的尖叫,身子落在白绸上如蹁跹的纯白蝴蝶落进了水中。 温热的水呛进鼻腔,她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趴在边沿一壁厢捂住口鼻咳嗽。 直咳至两眼朦胧,她才缓难受,眨去眸中水雾,目光打量四周。 纯白的墙面刻有浮雕暗纹,墙壁中摆放了无数或大或小的雕塑,皆无颜色与表情,透着纯粹的圣洁感。 麒麟金托上的红烛泣泪,燃至一半,顶上中空用白绸挡住,正对下方热汤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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