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殿内摆着冰鉴,舒爽宜人,感知不到丝毫热意。 “姑母,您可得救救阿宗。”魏皇后坐到魏太后身边,挽着她的胳膊。 魏太后睨了她一眼,见她头上的凤冠璀璨夺目,不知费了多少银钱,“哀家早说过,让你们稍微收敛一点。” 魏家从前在定都是个不起眼的小族,直到魏太后入宫承宠,最终位列皇贵妃,宠冠六宫,魏家才一步步显赫起来,被封了伯爵,那时定都不少世族眼见着魏家的崛起,都眼巴巴的送女儿入宫,但却再没出第二个魏家。 后来在她身边养大的顺安帝登基,她被尊为皇太后,魏家嫡女魏鸾也被册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魏家也从最初的伯爵,到如今的公爵,魏家满门显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荣华达到了顶峰。 魏太后是个有眼见的,察觉到顺安帝是个有能之人,绝不会甘做傀儡,所以劝过魏家稍稍收敛一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魏太后如今是大周顶顶尊贵的太后,连皇帝都要因着孝道尊着敬着她,可魏皇后却还没达到魏太后的境界,她也想做至高无上的太后,所以在没保住自己的皇嗣后,转而培养瑞王,只等瑞王登基,她来做大周第一尊贵的女人,哪里舍得现在收手? “姑母,咱们也没做什么,阿宗征收的税粮还不是入了大周国库,又不是咱们私吞,不就是死了几个流民,凭什么要阿宗拿命去抵。”魏皇后自生来就是金尊玉贵,哪里会将百姓的命放在眼中,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 魏太后听后微叹了一口气,已显老迈的目光浑浊了几分。 魏皇后却没注意到,继续说:“姑母,阿宗可是您的亲侄子啊,他待您向来孝顺,总不能真叫他处斩。” “您就劝劝皇上,皇上最听您的话了,只要保住了阿宗的命,往后咱们一定听您的话收敛几分。”魏皇后当下为了保住魏宗,什么都能答应,可心底里早就想了八百种法子对付燕王,哪里肯停手。 魏宗到底是魏太后看着长大的,找不到袖手旁观,再加上魏皇后哀求,最终魏太后还是应了,“你回去吧,哀家会找皇上说。” 魏皇后得了承诺,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素襄端着茶盏进来,“太后。” 魏太后侧身靠着明黄色的金线迎枕,半阖着眼皮,“素襄,哀家是不是太纵容皇后了?” 素襄是魏太后初入宫时掖庭拨到她身边的,一转眼,也陪着魏太后几十年了,自然最明白魏太后的心思,说道:“皇后娘娘自小就跟在太后身边长大,您心疼皇后娘娘也是情理之中。” 魏太后成为皇贵妃后,魏家看中了那时养她身边还是王爷的顺安帝的王妃之位,所以挑了魏鸾送入宫,美其名曰是给魏太后解闷,因为魏太后先后生的一子二女都没能保住,顺安帝到底不是亲生的,还不如魏鸾这个侄女亲近,因此魏太后就留下魏鸾在宫中。 说起来,魏皇后和顺安帝还是青梅竹马,顺安帝早早就向魏太后求娶了魏皇后,给足了魏家的脸面,顺安帝也在魏家的支持下,如愿登基。 魏鸾魏鸾,鸾乃凤凰一类,魏家的野心,昭然若揭。 魏太后摇了摇头,“哀家只怕去后无人能护魏家。” 她已上年岁,若没有孝道压着顺安帝,顺安帝当真还能顺着魏家吗? 素襄恭声说:“太后娘娘千岁,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这话就是明面上好听,魏太后回也懒得回,闭上眼睛,好半晌后,忽然出声:“请皇上来用晚膳吧。” 她还活着一日,就得保魏家一日。 顺安帝踏入慈和宫时,天边的星子已经点亮,夜色笼罩皇城。 “给皇上请安,”素襄蹲身行礼,“太后娘娘去小厨房做膳了。” 顺安帝蹙眉,训道:“母后年事已高,怎能劳烦母后下厨,素襄姑姑也不知拦着点?” “不怪素襄,”身后传来魏太后的声音,“是哀家想着皇上要来,许久不曾给皇上做鹌鹑汤了。” “母后,”顺安帝连忙转身去扶魏太后,“您身子不好,得好生休养。” 魏太后慈和地拍了拍顺安帝的手,“哀家还没老到不能动的份上。” 宫婢们端着碗碟,摆好了晚膳,比起往常的奢侈,今日就几个家常小菜,那盅鲜香的鹌鹑汤就搁在最中间。 顺安帝扶着魏太后入座,也在一旁坐下来。 魏太后笑着说:“从前你最爱喝哀家炖的鹌鹑汤,也很久没喝了。” 素襄极有眼色的给顺安帝盛了一碗鹌鹑汤放在跟前,顺安帝看着汤说:“谢母后记挂。” 这碗汤色泽金黄,香气浓郁,一如多年前的那碗。 那时顺安帝只是先帝后宫中一个不起眼的皇子,生母位份低微,生下他也没获得先帝宠爱,反而几年后死在了妃嫔倾轧中,他就孤零零一个人,受尽了宫中冷眼。 直到那次,不小心撞到了已是皇贵妃的魏太后,他连忙跪地磕头,生怕被责罚,可魏太后却扶起他,擦净他额头上的尘土,带他回了宫,让宫婢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还煮了一大桌子膳食,亲手舀了一碗鹌鹑汤给他。 顺安帝喝着鹌鹑汤掉了眼泪,想起了已过世的母妃,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这样温柔待他,那一刻,魏太后在他心里成为了温柔纯善的菩萨。 后来魏太后将他养在膝下,悉心照料,犹如亲子,顺安帝再也没有受过旁人冷眼,于是对魏太后十分孝顺。 可时过境迁,他们母子,却走到了虚与委蛇的这一步。 为了魏宗,竟搬出了这碗曾经救顺安帝于水火的鹌鹑汤。 顺安帝面色如常地喝着汤,说:“还是母后做的鹌鹑汤最好喝。” “那皇上多喝点,”魏太后轻叹了口气,“听说镰州干旱,难民遍地,哀家已吩咐宫里缩减开支,为镰州百姓赈灾。” “母后慈善,朕已命户部拨款,救助灾民。”顺安帝知道太后想说什么,可他偏偏不上钩。 魏太后没办法,只能自己提,“阿宗那孩子做错了事,是该罚,可你们也是一块长大的,有自小的情分在,皇上不若饶他一命。” 魏宗曾是顺安帝的伴读,也时常入宫,情分确实是有的。 顺安帝胃口全无,放下了碗,“母后,朕也不想罚他,可镰州饿死了一百余人,民愤滔天,朕实在难办。” 没有粮食,百姓还能吃野草,啃树皮,当真饿死了,那就是连野草树皮都没得啃,是极其惨烈的状况了,现下消息传开,定都百姓纷纷前往城外救济难民,难民们把镰州的情况一哭诉,整个定都哗然,民情已成鼎沸之势,都说要杀了魏宗为镰州饿死的百姓陪葬。 魏家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徐音尘前脚出事,后脚百姓们就传开了魏家买凶杀人,罪大恶极,不杀魏宗,难平百姓怒火! 魏太后微抽了口气,能传到顺安帝这死了一百多人,怕是还不止呢,多的是死在逃亡路上的,能逃到定都的,都算是命好了。 “哀家也知道这次是阿宗做得过了,也不求你宽恕他,”魏太后退而求其次,“左右,你保住他的性命,也免得你舅舅白发人送黑发人。” 顺安帝面无表情,盯着碗里的汤看,汤散了热气,面上浮起一层黏腻的油花,令人毫无胃口。 他看似在犹豫,其实是在等魏太后给出点筹码,总不能白白饶了魏宗。 魏太后心知肚明,最终说道:“朝中有言,让皇上立瑞王为储君,可哀家瞧着,瑞王还需历练,不急于一时。” 魏太后这是承诺魏家近期内不会再催促顺安帝立瑞王为储君,以此来换得魏宗一线生机。 朝臣中魏家一派早就催促立瑞王为储君,燕王上朝听政之后请求立储的折子更是多如牛毛,顺安帝虽不想理会,可也被闹得心烦。 要是能让朝臣歇了这个心思,顺安帝也能耳根子清净一段时日,还能给燕王有机可乘,让瑞王与其继续争斗,这倒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顺安帝早知道不可能处斩得了魏宗,毕竟那是承恩公的嫡子,逼急了怕是要狗急跳墙。 “母后说的是,瑞王尚年轻,还需锤炼,”顺安帝温和道:“阿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便免了他的官职,判流放吧。” 往常流放与杖责一般是共生的,先杖责,再流放,因此许多流放的罪人多半会死在路上,顺安帝念着点魏太后曾经的恩情,免了杖责。 从前,魏太后是真的关照过顺安帝,若是没有魏太后,顺安帝恐怕难登大宝,要不是因为魏家贪得无厌,将手伸得过长,顺安帝也不想对魏家赶尽杀绝。 魏太后早知流放是最好的结局,没罚庭杖,待到了流放地,魏家自然有法子瞒天过海,救出魏宗,往后仍旧过他的少爷生活,只不过不能当官罢了,算不得大事。 “皇上体念旧情,就依着皇上的法子办吧,哀家会让人嘱咐承恩公,记得皇上的隆恩,”魏太后又不紧不慢地说:“听闻徐大人出了意外,哀家已让人赏了药,这样的股肱之臣,可不能有所损伤。” 这便是允诺魏家不会再对徐音尘出手,明日若有朝臣上奏,让顺安帝不必理会。 顺安帝终于露出了笑,“母后仁爱,是朕之福。” 谈完了正事,那碗鹌鹑汤也凉了个彻底,顺安帝没再多待,寻了个借口退出慈和宫。 魏太后睨了眼结满油花的鹌鹑汤,没了胃口,由素襄扶着起身,“撤了吧。” 出了慈和宫,上了御撵,顺安帝面上那浅笑就融入了夜色,再瞧不见分毫。 康德成恭谨地跟在御撵旁,小声询问:“皇上,方才皇后派了人来问皇上今夜翻了谁的牌子。” 魏皇后这意思便是要顺安帝去坤宁宫,往常顺安帝都是这样做的,可今日,顺安帝偏偏不想去,说:“去贵妃那。” “是,”康德成忙吩咐道:“摆驾玉福宫。” 皇城的夜灯火通明,使得天边银月的光辉都逊色几分,眼瞧着玉福宫就要到了,顺安帝忽然道:“往后宫里不许再出现鹌鹑。” 从前他为那碗鹌鹑汤,做了魏家多少年的鹌鹑,可帝王本该是翱翔天际的鹰。 * 徐音尘受伤后,闻姝在王府祠堂里点上了长明灯,希望母亲在天有灵能保佑四哥安泰,顺利报了血仇。 早膳也没什么胃口,吃得较为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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