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道昭说:“大业未成,不考虑男女私情,何等的有信念!太子今年二十五,是元皇后所生,雍王二十三,据说生母是皇后陪嫁的婢女,后来那婢女病死,雍王就一直养在皇后膝下。商王是裴贵妃所生,今年也是二十三,至于胡顺仪所生的韩王年纪尚小,还未弱冠,暂且不予纳妃。”老父亲说完,也动了一点点私心,兀自盘算着,“要说年纪……和咱们家三个孩子正相配,嘿!” 杨夫人笑起来,“你想得倒妙,三个女孩配三位皇子,这满朝文武还不得眼红死你!” 辛道昭摸着胡髭仰在胡榻上,窗口热浪滚滚,他摇着蒲扇发笑,“果真如此,岂不美哉!不过说句实话,咱家殊胜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毕竟与前朝太子险些结亲,只怕新朝刻意避忌。” 杨夫人却很不服气,“前朝太子怎么了?纵是灭了国,人家挑选太子妃也不是随便将就的,更说明殊胜是长安贵女中的翘楚。” 辛道昭摆了摆手,“你与我理论有什么用,我自然知道自家女儿好,不是怕宫中因此挑剔吗。我想着,即便殊胜不能够,二娘和三娘有机会也是好的。” 杨夫人当然更关心自己的女儿,“那殊胜怎么办,先前的陆给事又不成,咱们做爷娘的,总要为她打算打算。” 辛道昭的蒲扇继续摇着,慢吞吞说:“我这阵子结交了赵王凌从诫,陛下与他不是一母生的,但萧太后续弦入凌家,亲手带大了陛下,因此陛下御极,特意发恩旨,不令赵王避讳,且亲定了第二子凌凗为赵王世子。那日赵王还同我说,他家世子也要娶亲,问我可有好人选牵线搭桥。” 杨夫人啧啧,“这凌家真是有意思得很,一大堆的凤子龙孙,全等着攻下长安后才娶亲。” “你懂什么。”辛道昭说,“北地门阀毕竟不如中原世家立家久远,如今天下大定,到了联姻巩固的时候了,可不一股脑儿要定亲吗。” 杨夫人忖了忖问:“你的意思是,赵王世子不错?” “岂止不错,简直就是人中龙凤,我曾见过的。”辛道昭感慨,“果真凌家拿捏住了龙脉,子孙可说个个出众。咱们殊胜不去作配正枝,配个旁支总不为过。况且我听赵王话里有那个意思,并不忌讳人言。你说,他可是在向咱暗示,瞧准咱家殊胜了?” 杨夫人呆了呆,半晌回过神来,“哦,想是烧尾宴那日留意过。” “可不是!”辛道昭自顾自道,“等明日,我再探一探赵王的口风,若是他家确实有那个意思,须得让他们先开口,我家是女孩儿,不能落了下乘。” 所以说父母为子女打算,可谓尽心尽力。辛家也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向谁刻意兜售女儿。 第二日朝会过后,辛道昭因升任了尚书右仆射,不必再与百官在廊下吃“公厨”了,搬去了政事堂,有专管宰相饭食的“堂厨”,伙食好了许多。 这厢正打算饭后与赵王来个“偶遇”,不想圣上身边的内常侍忽然迈进门,抱着拂尘向辛道昭呵了呵腰道:“上辅,陛下有令,待用过饭食后即入两仪殿,陛下有要事相商。” 正要端碗的左仆射及侍中、中书令等不明所以,闻言都放下了筷子。
第18章 好事说来就来。 辛道昭应了声遵旨,但这一顿饭可说吃得食不知味。 大家在饭桌上揣测,可是今日朝堂上留下的疑难杂症,陛下想与他再行探讨?细想之下不应该,在座的都是宰辅,就算有事商讨,也不会只传他一个。 难道是与前朝高氏有关?抑或是与太子存意有关?这么一想便惴惴起来,毕竟前太子与辛家交情匪浅,若不是大庸到这里结束了,这位尚书右仆射,过几年兴许就是国丈。 辛道昭的心虽然也悬着,但还是摆出平静的姿态,不可在同僚面前失了体面。饭罢放下筷子,起身漱口净脸,这才跟着内常侍出了政事堂。 从朱明门到两仪殿,尚有一段路要走,他侧目看内常侍,那老练的宦官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待到了两仪殿前,圣上也用过了饭,一众宫人捧着膳盘鱼贯而出,他退到边上让了让,内常侍含笑向内比手:“上辅,请吧。” 他微颔首,方举步迈进门槛。 向内看,圣上在窗前的胡榻上坐着,见他进来招呼了声仲卿,指指早就备好的圈椅,示意他坐下。 辛道昭谢了座,恭敬道:“陛下上次吩咐兰台重编《四方游记》,臣昨日已经看过,闽南一带的风土人情着重编撰了,待初稿装订之后,便可送来请陛下过目。” 圣上摆了下手,“游记编纂暂且不急,朕传你来,是有另一桩要事,想与你商议。” 辛道昭说是,“请陛下吩咐。” 通常为君者说话,鲜少有直来直往的时候,不拐上几道弯,显示不出垂治天下的手腕,面前这位新帝亦是如此。 他一手搭在小几上,指尖慢慢摩挲玉蟾蜍,略顿了下才道:“前阵子鄜王劫狱的事,你知道多少内情?” 辛道昭迟疑了下,“这件案子早就了结了,是太子殿下一手经办,臣听说过来龙去脉,侦办得十分严谨。” 可圣上却笑了笑,“十分严谨……朕看未必。起码当日在场的人员,他有所隐瞒,看来是刻意保全了某人。” 这么一说,辛道昭心里顿时打起了鼓,原本前太子的事和辛家已经没什么相干了,可偏偏出事那天殊胜去过修真坊。他也曾问过,她有没有遇上这件事,她倒是言之凿凿说没有,现在看来也许不可信,难道那个“某人”,指的是她? 思及此,不由心虚起来。抬眼望了圣上一眼,那位人君仍是一副平常模样,只是那半带探究的眼神,实在令人不胜惶恐。 在开国皇帝面前,永远不要耍什么小聪明,也不要赌他究竟知不知道内情。辛道昭想了想,站起身道:“殿下办事一向没有疏漏,臣不敢断言他是否有意保全什么人,但臣有一事向陛下呈禀,鄜王劫人那日,小女曾去过修真坊。” 圣上不说话了,只是望着他,等他详细道来。 辛道昭暗暗压下如雷心跳,字斟句酌道:“小女与高庶人原本是一同长大的挚友,臣也不敢隐瞒陛下,崇庆帝曾与臣说起过一双小儿女的婚事,但因小女彼时年纪尚小,这件事便一直拖着不曾操办。后来大历建朝,高庶人被关押修真坊,小女碍于幼时的情义,呈禀过左卫率府后,向坊中运送了些日常用度。鄜王劫狱那日,小女确实去过修真坊,但因她平安回来了,臣便没有细问。”说罢诚惶诚恐跪拜下去,“陛下,小女年少,不懂得其中轻重利害,但请陛下明鉴,我辛家上下绝无背主之心,也绝不会与鄜王勾结。” 他俯首顿地,端坐的圣上反倒换了个轻快的语调,起身虚扶他一把,“朕不过玩笑两句,仲卿不必惊慌。起来。”重新让他坐下,圣上笑道,“太子的为人朕知道,他向来公正不徇私情,既然事后让令爱归家,就说明这件事确实与令爱无关。只是朕与皇后操心得多一些,毕竟太子年岁不小了,上次皇后看准了中书令家的小娘子,他见过人后便回绝了,也不知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郎。鄜王劫狱这件事传到朕耳朵里,尤其还有这样的内情,朕与皇后不免要往别处想,或许太子对令爱,与对别人不同些。” 辛道昭起先背上冷汗涔涔而下,但听到这里,忽然便松了口气。 如此说来太子在这件事上确实容情了,换言之简直对辛家有大恩。但圣上越是这样说,他越是不敢顺杆爬,忙道:“殿下若看得起小女,那是小女的荣耀。但陛下也知道,小女毕竟与前朝太子有过婚约,新朝不予追究,且陛下还愿意重用臣,已是臣的福分,臣怎敢再生此非分之想,妄图攀附太子殿下。” 他的战战兢兢,当然是圣上愿意看到的,朝堂之上这膀臂也用得很趁手,便开解道:“朕不是守旧的人,如今世道,还有谁在乎以往定没定过亲,只要孩子互相中意,便没有那么多的死规矩。皇后也与朕说过,那日烧尾宴上见过贵府小娘子,确实落落大方,十分讨人喜欢。朕今日传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只与你先通个气,若是合适,让太子与令爱多多接触,待时候差不多时把婚事办了,那朕与皇后的一桩心事便了了。” 辛道昭仔仔细细听圣上说完这番话,确实话里没有任何试探的意味,有的不过是为父者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他思量再思量后,揖手道:“臣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但臣看小女……好像并未提及过殿下,她与殿下之间的事,臣尚且不得而知,但陛下既然告知臣,臣回去便问过小女,待找个机会让他们再见一面,倘或一切如愿,就请陛下决断。” “好。”圣上很高兴,辛家是百年门阀世家,儿辈联姻必定是绕不开的。既然如此,就不要拘泥于以往种种,能促成一门婚事,联系便更紧密。 后来又说了些家常话,辛道昭方从两仪殿退出来。 返回政事堂的时候,半路上遇见了赵王,赵王扬声打招呼,“仲卿,我正要找你,不想这里遇见了。” 辛道昭先前也想着会一会赵王,再从赵王口中探听些虚实,结果圣上先开了口,老父亲霎时自豪起来,自家女儿看来还是紧俏的,说明辛家光辉依然。当然心里有了底,却也不能慢待赵王,打起精神虚与委蛇一番,笑着拱了拱手,“大王用过饭食了?” 赵王说早用过了,“我来与你商讨商讨儿女亲事。我想着,子侄辈都到了适婚的年纪,辛家门中多才俊,教养出来的女儿也自是无可挑剔。等择个好日子,办上一场大宴,让那些年青人见见,说不准无心插柳柳成荫,也未可知啊。” 辛道昭一听正中下怀,若能邀上太子趁机相看,不拘促成哪一对,都是赚的。忙道好,“长安城中贵女无数,若能办上一场宴,就算世子相中的不是我家女郎,我也为大王高兴。”简直说出了大公无私的气量。 赵王一拍大腿说成,“就这么办。等我回去与王妃商量,定准了时间,再给府上下帖子。” 彼此又愉快地畅想了一番,方才各自回了职上。 到了傍晚时分,辛道昭龙行虎步回到家里,饭桌上告知众人消息,说赵王那头打算起宴,广邀城中贵女。 看看对面的三个女孩子,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辛道昭觉得自己仿佛白高兴了一场,于是又提高了嗓门:“到时候你们一道去。” 居幽看了居上一眼,暗中拿肘顶她。自己与武陵郡侯正通书信,年少的姑娘头一次情真意切,眼里根本容不下旁人。 居上会意,率先拒绝:“我不去。去了让人挑选,凭什么?” 辛道昭啧了声,“你做什么觉得自己被人挑选,就不能是你挑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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