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辛家的女儿向来不低嫁,自夸一番过后发现太子不合适,那换成赵王世子也不错。凌凗温和有礼,懂得分寸,甚至他说的冬日网鱼也很令她向往,这就够了。 居上是满怀信心的,以为太子会有成人之美,但她好像高估他了。 凌溯的那双眼中光华万千,渐渐涌现出摄魂的戏谑,“我这人,公私向来分明,除非私情令我不能决断,才会在大事上有意偏袒。你那日说陆观楼可以尚公主,你也可以嫁太子,我深以为然,因此照着你的所求放你归家了,我以为小娘子冰雪聪慧,能明白我的用意。如今连陛下都察觉了,小娘子又与我说看上了赵王世子,让我向陛下与皇后殿下澄清……澄清什么?澄清你为了脱罪蛊惑我,还是澄清你见异思迁,今日又喜欢上了我的族兄?” 居上吓得眼冒金星,有一瞬觉得太子殿下可能是吃错药了。 转念再想想,还是因为不屈吧,男人的自尊不允许自己一再经受女子的出尔反尔,因此痛下杀手,打算扼断她初开的情窦。 实在是凌凗和陆观楼给她的感觉还不一样,陆观楼与阿兄是朋友,常与辛家来往,很容易让女孩子产生好感。而凌凗呢,身上的气韵让她一见便惊艳、便折服,加上出身极好,尤其符合家中长辈的择婿标准,她几乎一眼就已经断定,可以与他好生发展发展。 可偏偏太子也看出她的心思了,打算从中作梗。说实话她原本一直觉得太子其人还不错,虽然性格冷硬些,但心肠是好的,结果他现在画风突变,实在令她措手不及。 她不可思议地说:“我不曾蛊惑你,一时荒唐之言,殿下怎么能当真呢。况且婚姻非同儿戏,别人约定了可以反悔,但太子殿下不能,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凌溯道:“看来小娘子不够了解我,我在军中多年,所作的每一个决定都事关生死,从来不曾后悔过,也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信口雌黄。所以我相信小娘子说的每一句话……难道是我过于高看小娘子了?” 居上说不对啊,“你先前还说,为求脱身编出来的谎话,你不会当真来着。” 结果堂堂的太子殿下当即反悔,“我改主意了,不行吗?” 这就无解了,居上很苦恼,自己结交凌凗,至少谈话上很放松,寻常过日子也不必绷着精神,这点是很好的,将来大富大贵之余,还不必遵守那么多教条,细想绝美。反观这位太子,不易接近,不可捉摸,将来也必定高高在上,日子越久越不可一世。这样想来,就很令她崩溃。 于是她的不情不愿全做在了脸上,凌溯觉得有些不快,男人的胜负欲,是催动事态发展的利器。 他放下手里的杯盏,偏头打量她,“小娘子似乎不愿意遵循陛下的安排。崇庆帝命你与高存意结亲,你辛家从善如流,当朝圣上命你与我结亲,你却百般推脱……难道在你心里,崇庆帝比当今圣上更有威严,我这太子,不及前朝的高存意?”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政客的手段,可比家下两位阿婶厉害多了。 居上自然立刻要否认,“我们辛家对大历、对圣上,那都是没话说的,殿下千万不要曲解我,更不要曲解辛家。” 凌溯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在小娘子看来,我与赵王世子不可相提并论。” 居上因他的话大感惶恐,太子不及王世子?不是她眼瞎,就是世子太冒尖,将来总有一日要被削平。 千万不能因自己,连累了无辜的凌凗。居上道:“我老实和殿下说,这件事与世子没有关系,是我自作多情。反正我与殿下不合适,倒不如各自另觅良缘……今日宴上很多女郎都是才貌双全,出身名门的,总有一两位殿下能看得上。我呢,人微言轻,不敢告诉父亲,更不敢反驳陛下。殿下就不一样了,之前不是不中意中书令家四娘子吗,再不中意一回,陛下与皇后殿下也不会生气,你说是吧?” 她说完,那张美艳的脸上露出期盼且诱哄式的神情,凌溯认真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娘子认为与我不合适,我却觉得小娘子就是良配。” 居上愕然张着嘴,最后悻悻嘟囔:“殿下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单相思吗? 凌溯觉得好笑,他从未单相思,不过不想让她如意罢了。凭什么自己要成全她的愿望?反正娶谁都是娶,那就她吧,至少有趣。 外面大雨依旧没有停歇的征兆,天色晦暗,他站起身,慢慢朝她走去。 “那日大军攻城,我率领骑兵从延平门入长安,看见一个女子探身在阀阅上挂灯笼,惊鸿一瞥,就对小娘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小娘子有勇有谋,胆子也大,我身边正缺这样一位太子妃,与我同进同退。所以你后来两入修真坊,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为难你,小娘子要是细想过因由,就应当明白我的用意。”他说罢,唇角勾出一点笑意来,抬指轻巧地挥一挥,“我这人,从来不会随意包涵别人,只对小娘子网开一面,难道还做得不够明显吗?今日参加赵王家宴,我也是为你而来,结果小娘子乱我心曲之后,又看上了赵王世子……我现在有些后悔,确实来得太晚了。” 这些撩拨的话,不用仔细酝酿就源源说出口,对凌溯来说,也算是种全新的体验。终是因为面前人太可恨,不将太子威严放在眼里,惹得他不高兴了,自然要小受惩处。 居上朝后退了一步,因为他给人的压迫感太强,自己的个头不算矮,在他面前,却像随时能被他拎起来一般。 这人好高,不知道一顿要吃几碗饭。信步而来简直像座山,让人喘不上气。 她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十分体面地说:“殿下这么一剖白,不知怎么,我竟有些得意。” 得意?好硬的铁口! 凌溯步步欺近,看她一路退后,一直退到了帐边,“小娘子应该得意,能让两位储君看上,天底下除了你,没有第二人了。” 居上还在强装镇定,“我当然不同于一般庸脂俗粉……殿下,你别再过来了,人与人之间说话要保持一点距离。” 但他根本不听她的,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一尺,居上能闻见他领间的兰杜香气,被体温晕染后幽幽地,直往人鼻子里钻。 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带着玩味,也带着嘲弄,“你与赵王世子说话时,有没有离得这么近?” 居上心道人家是有礼的君子,哪像你这样面目可憎。 阿耶当初看她是女孩,很担心她日后处于劣势,没成婚时万一遭遇登徒浪子,成婚之后万一郎子恃强凌弱,因此教了她一些拳脚功夫,用以防身。虽然很久没有操练了,但这个比骑射学得好,比方直拳、劈掌、肘击…… 近身肉搏讲究快准狠,所以当太子低头揶揄她时,她想都没想一拳朝他面门袭去。太子到底是练家子,反应神速,抬手接住了她的拳。趁着这个间隙,她猛地推了他一把,推得他倒退了两三步。从他震惊的神情里可以看出,应该十分想不明白,一个女孩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胸口被推得隐隐作痛,久经沙场的凌溯很觉没有面子,怔愣过后慢慢直起腰,她已经退让到一旁去了。那外露的心眼子看得人牙痒,她还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笑着说:“殿下别这样。” 别哪样?靠近她,被她推得趔趄? 然后更大的疑问涌上心头,凌溯问:“你平日在家,天天举沙袋吗?” 居上黑了脸,“哪有女郎天天举沙袋的。” “那就是天生神力。”他言之凿凿断定。 不好意思,就是天生力气大,没办法。女孩子不够娇弱不讨喜,她知道,但有弊也有利。想当年存意对她动手动脚,被她一个过肩摔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每次见她都老老实实,掖着两手,毕恭毕敬像听三师教诲一样。 辛家的女儿不需要靠柔媚俘获男人,谁不服气,过过招也可以。 她表情骄傲,凌溯看着她,哂笑了一声。自己战场上从来不轻敌,但这回居然大意了,小看了这本该娇滴滴的女郎。 长出一口气,他缓了缓心神,“右相对小娘子的教诲,与别家不一样,出乎我的预料。” 居上道:“承让。花拳绣腿,让殿下见笑了。” 这一闹,凌溯被她打乱了计划,本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现在是不成了,唯有尽力挽回颜面,“等日后有机会,一定再向小娘子讨教。” 讨教就不必了吧,这次是出其不意,下回人家有备而来,她照样被人鸡崽般拿捏。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随口应着,转头看帐外,混沌的天地清明起来,雨势也小了。她又惦记居安,不知道她被堵在茅厕,现在怎么样了。 盛夏的雨,说停就停,一时云散雨收,刚才被雷击中的那棵树,终于引来了围观的人。先是一群家仆,后来大帐中的宾客也纷纷赶到,只见半截树干耷拉在一边,被雷击中的地方焦黑一片,连带树根周围的青草也垂下了脑袋。 众人很惊讶,雷击的落点第一次近在眼前,有时候真是免不了感慨,造化面前,人人孱弱如草芥。 当然感慨过后,有人想起了小帐中的太子,这次雷击距离小帐,大约只有两三丈的距离。 商王凌冽看向帐门上的太子,“阿兄受惊了……” 话没说完,太子身后多出半个身影,辛家的大娘子居然也在帐内,尴尬地“嗳”了一声,“我来躲雨,恰好遇见殿下。大家放心,殿下好好的,不曾受到惊扰。” 这话可说是欲盖弥彰,所有人都在大帐中,只她一个躲到小帐里来。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她就和太子独处了这么长时间,期间连侍膳的人也过不去,可算是天赐良机。 居上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憋屈地望了望人群中的凌凗。他还是如常带着温和的笑,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他还愿意相信她。 但明眼人都知道,长安城中不久又该流传起辛家女要作配当朝太子的谣言了,她的姻缘再一次受挫,下次去西明寺,看来该虔诚拜拜月老。 也就在这时,居上看见了混迹在人群中的居安,她兴高采烈朝她眨眨眼,那满面笑容,分明庆幸长姐在全家人面前许下的豪言要成真了。 居上被气得倒仰,自己跑出来找她,她怎么在大帐里?真是被鬼遮了眼,要不是因为这件事,自己应该和凌凗并肩而立才对。 反正这次是糟了,眼看能成的好事彻底交代了,天底下怕是没人敢与太子争锋,再有好感都会知难而退。 一旁的凌溯依旧一副散淡样貌,见太子千牛都赶来了,转身对赵王妃道:“阿婶,东宫还有些事务要处置,我久留不得。今日多谢阿婶款待,饭食很丰盛,我用得很好。阿婶且留步,我先回去了,待过两日闲暇了,我再来向阿婶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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