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黄夫人这么一说,大有放辛家一码的意思,毕竟郑家是苦主,郑家若是当着满朝文武弹劾,可比弯弯绕的上奏疏立竿见影多了。 李夫人心里也做跳,愈发愧怍了,对黄夫人道:“五郎这孽障不知事,多谢大天①包涵,其中利害,我怎么能不知道,可惜他父亲不在长安,我也不能做主将他如何,等他父亲回来,一定还贵府上一个说法。” 可郑银素却说不必了,“终归夫妻多年,好聚好散吧。两位阿妹和九郎的婚事就在眼前,不要因为我们,弄得人心惶惶。我现在已经不怨他了,真的,多谢他,给了我这么乖巧的和月,不顾念夫妻一场的情分,我还得顾念和月。他若是一败涂地,对和月大大不利,将来婚嫁也会受阻的,我不能因自己一时痛快,害了孩子一生。” 她看得长远,辛家人却深知道其中的含义,连恨都没有了,其他就不必再谈了。 只能说她这么决绝,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曾经她也是像殊胜三姐妹一样天真直率的孩子啊,残破的婚姻里走了一遭,千疮百孔地出来,何其可怜。 李夫人灰了心,怅然点了点头。 杨夫人见事情已成定局,也就放开了,对郑银素道:“和月在家里,你只管放心,将来若是想孩子了,或来看她,或是把孩子接过去都可以。新郎子不是太常寺少卿吗,京官不外放,想见便能见到。” 郑银素闻言一怔,很快便红了脸。虽然气是出了,但这么快说合了亲事,难免有些亏心。 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辛家人只好作罢,纷纷起身告辞。 李夫人临走对郑银素道:“我们婆媳一场,从来不曾红过脸,五郎辜负了你,连我也觉得对不起你。今后你愿意,只管来走动,我拿你当玥奴一样对待。” 郑银素这时才红了眼眶,抽泣着说:“阿娘,是我没有福分,让您失望了。” 李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转身登上了车舆。 马车缓缓行动起来,回头看,她还站在门前目送,直到拐过弯,这段婆媳的缘分也就彻底了断了。 妯娌三人都怏怏地,好半天不曾说话。不舍是真不舍,以往年月天天能看见,冷不丁这个人没了,上人家主持家业去了,细想便心疼得厉害。 顾夫人怅然靠着车围道:“有了后路,再不稀罕进辛家门了……你们说,她一心要和离,是不是心里早就有了底?” 这若是遇见个厉害的婆母,凭这点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但辛家终究不是市井人家,李夫人还是公道的,低头道:“她一向安分守己,我都看在眼里。这事是咱们对不起人家,千万不能往那上头想。” 至于五郎呢,昨天连受刺激,今日告了假,得知母亲一早就去了郑家,心惊胆战地在门上候着。 马车停住了,他上前急切地追问:“阿娘,见到银素了吗?她怎么说?” 李夫人看了他一眼,遗憾地摇头,“往后各自安好吧,别再去打搅人家了。” 他听后傻了,也癫狂了,喃喃说:“怎么会呢,她会原谅我的,我们还有和月……” 顾夫人不耐烦见他这样,高声道:“和月困不住她,她有她自己要过的日子,难道她生来就该给你带孩子吗!”多日的不满堆积起来,愈发怒其不争,也不再搭理他了,错身走开,边走边骂,“拿不起放不下,我们辛家怎么出了这样的子孙,真是有辱门楣!” 李夫人也默然进去了,唯有杨夫人叮嘱他:“吃一堑长一智吧,好姻缘难得,既然自己亲手打碎了,就不要后悔。” 所以最后的希望没了,银素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就是这样,起先觉得某样东西可有可无,不将他当回事,等发现有人抢了,立时又变成了宝贝,绝不能落于他人之手。于是纠缠,体面尽失,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凌溯隔了几日在兰台见到他,他瘦了好大一圈,乍一见竟有些认不出来了。 反正太子知道前因后果,辛重恩在他面前也不讳言,但因衙门里往来的人多,始终不能深谈。等到下值,两人在路边找了个茶寮坐下,辛重恩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这几日的心路历程说出来。 凌溯也没想到,郑氏这么快便又议了婚,更觉得辛五郎有眼无珠了。 悔不当初的辛五郎悲痛欲绝,喋喋说了很多,但过错的一方,又有什么资格追忆往昔呢。 凌溯看在他是居上阿兄的份上,耐着性子听他倒苦水,茶汤灌了个半饱,最后终于听不下去了,向他提了个建议,“你可曾想过,去长安之外看看?” 辛重恩抬眼,泪水还挂在脸上,“长安之外?” 凌溯说是啊,“沙州正在修建洞窟,有许多文献与古籍需要整理。若是你愿意去,我把你举荐给沙州节度使,让他照应你。” 辛重恩听后有些心动,“我对洞窟壁画一直很感兴趣,但苦于沙州离长安太远,没有机会去一趟。” 凌溯道:“现在机会不是来了吗,离开长安一段时间,出门散散心,得见天地广阔,便不会拘囿于儿女情长了。” 是啊,感情太过丰富,一生也就局限于此了。辛重恩想起了自己无可挽回的婚姻,已经什么都能放下了,太子的一番话,立刻便让他振作起来。 他轻舒了口气,说好,“这长安我也待腻了,正好出去走走。” 凌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压声道:“沙州与瓜州毗邻,你若是去那里,正好可以帮我些小忙。只是这次出行,去往哪里不要告知任何人,只说游历天下就好。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护送你平安抵达沙州。” 辛重恩点了点头,侧耳过去听他交代,自己混成这样,也不必惜命了,豁出去创造一点价值,也许能找回活着的意义。 就此说定,两人以茶代酒干了一杯,凌溯道:“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回头望了。你的和离书上不是写着愿她得嫁高官之主吗,她办到了,你该为她高兴。” 这话简直捅人肺管子,辛重恩欲哭无泪,“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凌溯有点彷徨,“我说错了?” 结果辛重恩“砰”地一声放下了茶盏,盏底差点把桌面凿出个洞来。霍地起身,拱手道:“告辞!”然后拂袖而去,大有不相为谋的意思。 果然从儿女情长里抽身出来,反倒可以共谋大业。 凌溯看着他走远,茶博士和茶寮掌柜也呆呆目送,他笑了笑,“脾气还挺大。”放下茶钱,负着手缓步踱了出去。 抬头望,这几日的天一直灰蒙蒙的,还未到日落,光线晦暗仿佛要入夜般。 天黑了,该回家了。礼部司这几日被长史拖住了进程,那个亲蚕礼到今天也没有教授,又让居上有了继续留在行辕的理由。 凌溯如今有个习惯,到家先去西院,有时候觉得长史的提议其实很不错,那矮墙简直是欲盖弥彰,人都进行辕了,还顾什么名声不名声。 与太子婚前有染,好像也没那么丢脸吧! 但是想归想,行动上止步不前。他书案抽屉里的“正”字已经写了一个半,再坚持坚持,等十五日一满,到时候一定是一番新气象。 脚步轻快,带着新消息上了廊庑,进门就见居上窝在榻上,榻前摆着两只炭盆,她裹着小被子坐在那里,见到他,有气无力叫了声郎君,“你回来了?” 凌溯看她脸色惨白,心一下子提起来,“怎么了?病了吗?” 居上说没什么,“小有不适。” 一个身强体健,平时活蹦乱跳的女郎,忽然“小有不适”,这就让人很惶恐了。 凌溯转身唤长史:“快去藏药局,传人过来给娘子看病。” 长史刚要应,被居上叫住了,她摆手说不必,“小病小灾,用不着看侍医。” 凌溯却充分展现了未婚夫的体贴入微和如临大敌,蹙眉道:“我说让你学医吧,你看自己病了都不知道,还如此讳疾忌医。” 居上心道你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人傻话还多,真叫人生气。 可是实情怎么好意思说呢,连她身边的智囊们也觉得不便开口。居上只得继续含糊应对:“我病没病,自己当然知道,反正不用看侍医就对了。” 难道她是怕扎针?还是怕汤药苦? 凌溯道:“藏药局有现成的药丸,哪里不好,吃上一丸就行了。”那个要传侍医的信念依旧坚定如铁,沉声吩咐长史,“快让人来,给小娘子诊脉。” 长史领命,“是”字还没说出口,居上便叫起来,“说了不必,你怎么不信呢!我没事,身上暖和些就好了。” 他听得生气,“诊个脉又不费什么工夫,藏药局设立就是为了你我,你不看病,他们闲着也是闲着。” 问题是这病根本不用看,居上很有经验,疼也不是第一次疼了,每逢天寒不见日光就会这样,吃药也没用。 小腹还在隐隐作痛,面对这么个不知人事的男子,让她有心力交瘁之感。她扶了扶额,勉强支应着:“你让我捂一会儿,过半个时辰就好了。” 男人贫瘠的想象力,无法理解那么高深的病症。他说:“什么毛病,只痛半个时辰,我不信。” 这下彻底惹怒了居上,她气得大喊起来:“我来月事了、来月事了,你这个傻瓜!” 作者有话说: ①大天:唐代吏部尚书的别称。
第62章 郎君如此甜腻。 一个常年征战沙场, 且没有与女郎交往经历的男子,应该不知道什么是月事吧! 居上说完就后悔了,很怕他傻乎乎追问, 到时候自己还得解释给他听, 那多难为情。 一旁的长史讪讪地, 人往后缩了缩, 慢慢退到门外去了。说实话,这对未婚夫妻的相处存在太多不确定性,因为太子殿下的过分纯真, 自己也时常要经受这些奇谈怪论的冲击。长史三十多岁的人了,实在有些承受不住。 婢女们则面面相觑,表示小娘子真的很勇敢, 毫无心理负担说出实情之余,还顺便骂了太子殿下一句, 这下太子殿下应该被骂懵了吧! 再看太子, 那张白净的脸上飘过红云,足可让人误会他什么都知道。 但所有人都高估了太子, 他只是从居上异常的反应推断出, 这应该是女孩子特有的私密事。他的想象力有限, 模糊地认为应该等同于生孩子, 既然是生孩子,那就好办了。 转头问一旁的女史:“可曾给娘子准备暮食?要鸡汤, 炖的时候长一些, 快去办。” 居上迟疑地打量他, 奇怪他竟然沉住了气, 这是怎么回事? 给药藤她们使个眼色, 示意她们先退下, 她裹着小被子,紧盯他的每一分表情,“郎君,你知道什么是月事?还让人给我炖鸡汤?” 凌溯虽然一知半解,但坚决不能表现得太无知,沉声道:“军中有很多人娶了亲,偶尔会说起家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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