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都“哎呀”了声,居上忙缩脚,仔细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谁在练字?” 长史笑着上前接应,“不是练字,是殿下在记日子。” 这年头还有人写正字记日子?居上差点又笑他土,勉强才忍住了。弯腰把纸捡起来,上面半个鞋印鲜明,她难为情地说:“长史你看,我把它弄脏了,要不这张不要了,我重写一张陪给殿下。” 长史到底不敢随便做主,且这正字意义非凡,对太子殿下来说代表着幸福。他支吾了良久,把纸接过来,小心翼翼又吹又拍,可惜于事无补,于是感慨道:“真是天意啊,娘子在纸上盖了个戳,殿下说不定会很高兴的。” 这么说来两个正字和她有关?居上探身又看了一眼,“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殿下为什么要记日子?” 长史抬眼为难地望了望她,“这事……臣不好说啊。” 越是推诿,越代表其中有诈。居上道:“我与长史这么熟了,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长史悄悄告诉我,我不和殿下提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何?” 长史效力于东宫,太子妃作为东宫日后的女主人,一般情况下打好关系是非常有必要的。且长史头脑活络、有眼力劲儿,绝不会一味维护太子,而慢待了太子妃娘子。 既然说好一切私下进行,那么无伤大雅地出卖太子一下也不要紧。于是长史放心大胆地招供了:“殿下打算记满十五日,唐突娘子。” 这番话说完,换来了太子妃娘子见了鬼的表情,长史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职,简直在拆太子殿下的台。忙又补救:“那个……臣表述得不清楚,臣是说微微唐突……毕竟我们殿下是有礼有节的仁人君子,娘子认识他这么久,应当知道他的为人。”说罢尴尬地笑了笑,“娘子先前说好了,不与殿下提起的,可不能反悔啊。” 居上怔忡着,回不过神来,实在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呆到这种程度。唐突她还要例计划,真是步步为营的十五日啊! 看看长史,表情楚楚简直快哭了,居上道:“你放心,说好不提的,说话算话。” 长史如释重负,舒了口气道:“娘子果真守信用,臣就放心了。殿下受赵王与侍中相邀出门了,怕是要到下半晌才回来,娘子且不必等他,先回西院吧。”说着将宣纸端端放在案上,拿镇纸镇住,然后搬起公文,上外面找主簿去了。 居上站在案前没有挪步,看着那两个正字欢欣雀跃,十分期待他的唐突。但又有些嫌弃凌溯的婆婆妈妈,非要记满十五日吗?这剩下的五日,也太让人煎熬了。 再来算算时间,五日之后正逢陛下千秋,届时宫中大宴群臣,长安城也撤了宵禁,她还打算回辛府和阿娘阿婶她们一起过呢,时间忙乱紧凑,怕抽不出空来呀。 做人嘛,不必那么死板,干脆提前几天好了,反正也无伤大雅。 于是走到案前取笔蘸墨,大手一挥,在那两个正字之后又追加了一个——这下好了,三字已满,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高兴地笑了两声,得意于自己的灵活机动。再欣赏一下自己的字迹,雄浑有力,写得很好。一切都安排完了,无可挑剔,这下可以回去等着了。 遂踱着步子,优哉游哉回到自己的院子,进门便唤药藤:“我今日牙不舒服,把青盐和牙刷子准备好,防着我随时要用。” 药藤说好,一面忧心地观察她,“小娘子也闹牙疼吗?我上回那牙蛀了个大洞,蒋侍医给了我一丸药,切下一小块塞进去,就再也没疼过,洞也不长大了,真真好用,等会儿我再去藏药局要一丸。” 居上不能把她的小秘密告诉药藤,含含糊糊地应了,又去检查青盐,往里面加了一点香药粉。 万事俱备,她拍了拍手,坐在窗前看会儿书。婢女端着茶点往来,候月给她上了一盏蒸梨,轻快地说:“千秋节就快到了,听说那晚不闭市,小娘子,咱们上东市逛逛去吧,胡商又运了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进长安,我想添些东西。” 居上说好,郎子们要上花萼楼给圣上贺寿,留下一屋子女眷可以自由行动。到那日穿什么衣裳她都已经想好了,就等正日子了。说实话行辕虽好,她不时还会想家,想与家里人在一起喝茶,说说闲话。 靠着窗台朝外望了眼,隐约见小小的雪片子飞下来,稀稀落落地,像大一点的灰尘。再定睛瞧,灰尘逐渐多了,纷纷扬扬落进园子,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 有婢女高兴地嗟叹:“又下雪了!” 居上合上书,走到檐下仰起头,细细的沫子伴着风落在脸上,天寒地冻,却别有一番清冽的滋味。 礼部司郎中上次说要教授她亲蚕礼的,不知怎么拖了好久也不曾来。人闲着,百无聊赖,后来制香煎茶消磨了半日,仰在榻上睡了个午觉,睡醒起来,凌溯也不曾回来。 唉,忽然感受到了宫中娘子们的无奈,很多人就是这样等着陛下驾临,日复一日望眼欲穿。她实在无事可做,想去秋千上摇一摇,结果被药藤拦住了,大惊小怪地说:“小娘子不是牙疼吗,牙疼可能是累着了,要静养,不能顶风冒雪瞎折腾。” 她泄了气,“那你去问问长史,殿下怎么还不回来。” 她鼓着腮帮子,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药藤觉得今日的小娘子有点奇怪,往日太子殿下都是早出晚归的,也没见她这样惦念。 居上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嘟囔道:“看我干什么,想念心上人不行吗?” 药藤干笑着说行,“小娘子稍等片刻,婢子这就上前院问问去。”说着撑起伞,匆匆跑了出去。 转回身,正对上候月的目光,居上摸着鬓角支吾了下,“什么宴席,要吃那么久……你说太子殿下会不会喝醉?他要是喝醉了,我可以去照顾他吧?” 话说到这里,居然跃跃欲试,暗自忖度着,太子殿下喝醉了一定很有意思,说不定光膀子来一段剑舞……距离她第一次饱眼福,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她想得欢喜,候月疑惑道:“小娘子希望殿下喝醉吗?男子喝醉了可不光是睡觉,上回二郎君院里的虫娘说,二郎君喝醉了又唱又跳,拦都拦不住,还吐了她一身。”立刻把居上的那点兴致浇灭了。 不多会儿药藤回来了,抖了抖伞上的雪说:“家令已经派人去张家楼了,小娘子等着消息吧。” 有点失望,她只好回房继续读书,又看婢女蹲在熏笼前熏半天衣裳。 家令派出去的人很快回话进来,说席面早就散了,太子殿下有要务,回东宫了。 及到傍晚时候,才听见外面婆子传话,说殿下回行辕了。她一听便蹦起来,忙让人半掩上门,“过会儿殿下要是来,就说我睡下了,让他回去。” 药藤一头雾水,“小娘子不是等了殿下一整日吗,人回来了,怎么又不见?” 其中隐情她们不懂,就得让他先回东院,看见了案上的正字,他才能领会她的意思啊。 “总之照着我说的办。”她躺上美人榻,顺便揪过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 隐约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已经能够分辨是不是凌溯了。他没有武将的沉重,不会顿地有声,他的脚步清越干脆,可以想象提着袍裾急走的样子。 很快到了廊下,他问:“小娘子呢,回待贤坊了?” 未婚妻回娘家,是他最惧怕的事,当得知小娘子只是睡了才放心。然后追问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药藤和候月一径摇头,他见没什么大事,便返回东院了。 居上估算着时间,换衣裳,再喝上一杯清茶。东宫带回来的政务要整理,一旦坐到案后,就能发现纸上变化了。 心头隆隆作跳,脑子里千般想头,耳朵却竖得笔直,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西北风呼呼刮过屋檐,檐角的铁马叮叮当当摇曳,掌灯前一刻,屋子里光线晦暗,连人都快凝固住了。 忽然城中钟鼓齐鸣,浩大的声浪一波波向远方扩散,闭市了,临睡前的长安城也昏昏然。可惜东院还没有任何反应,那傻子不会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着多出来的正字直发呆吧! 正气恼的时候,门忽然被撞开了,他连随墙门都来不及走,直接从矮墙上跳了过来。进门后一脸不敢置信地到了她面前,把手里那张纸往前递了递,颤声问:“这脚印好大,是你的吗?”
第64章 再亲我一下。 居上的唇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所以他关心的是脚印,不是那个多出来的正字吗? 直接发火,好像有点不留情面, 摆手让一旁侍立的人退下, 她决定好好和他谈一谈。 “郎君是嫌我脚大, 特意跑来质问我吗?” 凌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说实话他看见这张纸上莫名多出一个字来,当时血气一下子涌上脑子,人都有些发懵了。 仔细回忆前事, 关于这张纸的内情只有长史一个人知道,他不敢相信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要是论合理性, 他更相信是长史为了促成他们,有意使的计谋。 然而再思量, 长史其人谨小慎微, 恐怕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如此就剩一种可能了,这纸被她踩了一脚, 长史顺势将他卖了, 小娘子娇羞不已但芳心暗许, 干脆在纸上添一个正字, 以期好事尽快发生。 如此一想,激动得热气四溢, 可他不敢直截了当和她提起这个正字, 万一不是她写的, 到时候编不出原委, 就下不来台。关于这鞋印, 当时他也犹豫, 不知道究竟是她还是长史的。可惜长史不在行辕,他犹豫了良久,觉得不能再含糊下去了,索性当机立断来找她。即便不是她写的,反正箭在弦上,今日不得不发。 怀揣目的,人就懂得转圜了,“倒也不是嫌你脚大,我是想,别人踩了我的纸,我会大发雷霆,但若是小娘子踩的,就另当别论了。” 这样看来他还是懂亲疏的。 居上略感满意,但很快也看清了现实,这人墨守成规,要是她不主动些,这正字就白写了。 于是含着一点笑,她眼波袅袅望向他,伸出一根灵巧的食指一指,“那郎君说,我这字写得怎么样?” 心在胸腔里鼓噪,凌溯甚至听见耳中血潮澎湃,热浪几乎要把他淹没了。勉强按捺住激动的情绪,他神情肃穆地说:“字很好,但你可知道,我写正字别有深意?” 居上喜欢他言语间的咄咄逼人,有种垂死挣扎的美感。 “不就是字嘛,有什么深意……”扭捏一下,复瞥他一眼,心里叫嚣着别废话了,咱们来做点彼此都感兴趣且有意义的事吧! 那日在乐游原跟踪胡四娘和崔十三的时候,见他们在枫林前亲亲,当时虽然很不齿这等行径,但对这种行为本身,还是有些好奇的。人家说亲就亲,一点不犹豫,反观他们,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太子殿下做这种事要看日子,将来闺房互动,怕每次都需司天监占卜吉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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