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路过其中某个院子时,隔着厚厚的院墙,从里面忽而传来了被刻意压低的斥责打骂的声音。 随后便跑出来一名脚下慌乱形容狼狈的年轻男子,脸上似是带着伤,身上穿着府里最普通不过的小厮衣裳,灰扑扑的短衫,扔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模样。 可姜姒却一眼认了出来,微微摆手示意红蕊停下,朝着那边的院门出声疑惑唤道:“写墨?” 写墨? 红蕊闻言立马停下了推着轮椅的脚步,也跟着好奇地扭头瞧了过去。 那不是以往常跟在三公子裴瑾身边的书童吗?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还这么落魄的模样? 被唤作写墨的小厮听见声音,身形微顿,抬头望了过来。 只见那原本清秀的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乌青,嘴角依稀泛着血丝,眼睛似是因为红肿而有些看不清,朝姜姒所在的方向吃力地眨了眨眼。 只是写墨在清楚地瞧见是谁开口唤他时,脸上的神色便瞬间冷了下来,踉跄了几步后站稳了身体,挺起腰肢,语气像是带着尖刀般锐利地朝着这边的主仆二人飞了过来,满是嘲讽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少夫人。” “啊不对,我家公子已经没了,府里今后便再也没有第二位少夫人了,所以该唤少夫人才是。” “少夫人,昨夜洞房花烛可能安寝?”
第7章 我就是为我家公子心寒! 院外。 只见写墨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眼神冷冷地望着主仆二人,说出的话里语气甚是刻薄。 红蕊率先拧了眉头,不满道:“你胡说什么呢!” 写墨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从院里追出的人从后面劈头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又被一脚踹得跪倒在地,捂着脑袋似是疼得厉害,一时半会儿没起身。 姜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一惊,伸手想去扶,却忘了自己还坐在轮椅上。 红蕊见状忙去搀扶地上的写墨,没承想却被用力推开,一时心头有些恼,扭头向刚才追出来的人发作道:“好好的打人做什么呀!” 来人脸上浮现尴尬,朝着姜姒点头哈腰道:“是小的管束不力,惊扰到主子清静了,小的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姜姒皱眉望去。 追出来的人穿着还算体面,一袭褐色袍子,打扮像是府里的管事,腰间系着块成色颇好的玉佩。 姜姒对这一上来便对旁人动粗之人无甚好感,皱眉问道:“你是?” “小的是府上负责洒扫的管事,您唤我赵大便是。”赵管事殷勤道。 “不敢,”姜姒淡淡道,“只是赵管事,他做错了何事要受如此责罚?” 赵管事听见问话并未立即回答,眼睛滴溜溜一转,似是在琢磨如何搪塞。 姜姒便也不说话,面上不见表情,只是眼神愈发冷淡。 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破,赵管事讪笑两声,只好弯了弯腰诚实道:“是之前夫人吩咐的,说这小子办坏了差事,便从三公子的书房赶到了洒扫房里,叮嘱小的要好好管教一番。” 姜姒闻言,稍显意外。 原以为写墨是被欺上瞒下的管事欺负,却没料到竟是裴陆氏亲口吩咐。 这可有些难办了。 瞧见姜姒脸上的神情,赵管事咬咬牙,秉持着说都说了,不如顺势卖个好的想法,继续道:“其实不光这小子,三公子院里无论丫鬟还是小厮都被夫人打发去了各处,只是这小子格外受到夫人‘优待’罢了。” 姜姒眉心动了动,示意继续说下去。 赵管事当即会意,小心地望了望四周,低声道:“大家伙儿都猜肯定是三公子的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才惹得夫人大发雷霆将一院子的下人们都发作了。少夫人初来乍到,还是莫要掺和为好。” 后面一句听起来倒是颇为真心实意。 姜姒猜测着,当时裴陆氏大抵是想隐瞒裴瑾的状况,又碍于院中人多嘴杂,怕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这才找了些理由将下人都打发走。 其实赵管事说的倒也在理,只是于姜姒而言,坐视不理是不可能的。 尽管现下她的处境颇为尴尬,不便公然和裴陆氏掰头闹出些不愉快,可到底与写墨相识一场,又受了人家提点之恩。 “少夫人是有什么吩咐吗?”见姜姒半晌未说话,赵管事偷偷打量着面前人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沉吟片刻,姜姒缓缓道:“写墨之前便一直是在三公子书房里伺候笔墨的,派去洒扫未免大材小用了些,这其中约莫是有什么误会,改日我去与夫人说清便可,还请赵管事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 赵管事闻言忙作揖道:“少夫人言重,说什么高抬贵手,折煞小人了。” 顿了顿,赵管事脸上却是露出一丝犹豫,“只是,毕竟是夫人的吩咐,小的实在是没那个胆子忤逆……” “夫人如今正在静院。”姜姒打断道。 “况且,夫人应该只是吩咐你管教,不曾言明要出手伤人吧?否则,传出去怕是会让别人以为说这话的主子是个苛待下人的刻薄性子。”姜姒的语气似笑非笑。 赵管事一惊。 裴陆氏自然是没有直言的。 不光裴陆氏,其他各家的主母也不会将磋磨教训的话讲得清清楚楚,平白失了风范。 可做下人的哪能不揣摩主子的心思呢? 故而从上至下,大多都是闻弦知雅意,顺着主子们偶尔透露出的一两分喜恶做事罢了。 赵管事原本也只是打着让姜姒放弃干涉此事的主意,然后再顺便卖个好,提醒一下这位新来的少夫人莫要与夫人作对罢了。 只是没料到这位少夫人虽看起来年岁不大,竟不像表面那样文文弱弱好说话。 赵管事想到这,心中直发苦,脸上却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小的知错,小的知错。都是小的擅作主张,与夫人无关。” 随即转向已径自起身站在一旁冷冷旁观的写墨道:“少夫人开恩,自今日起你便不必负责马厮和草房子的洒扫了,只打扫干净身后的这间院子即可。” “还不快谢谢少夫人恩典?” 姜姒方才已注意到,在他们说话间隙时写墨便已起身,却并不言语。 就如同此刻,听见赵管事的话后也无甚受宠若惊的表情,只喉咙里冷哼一声,似是不屑。 赵管事见状假意怒道:“你这小子油盐不进!真是找打!” 姜姒制止道:“好了,赵管事你自去忙吧,我还有些话要和他说。” 赵管事收回了作势要打人的模样,悄悄瞪了写墨一眼,弯腰退下了。 清冷的院外,只余主仆二人和面无表情的写墨。 面对着曾经未婚夫的书童,姜姒也有些尴尬,斟酌着如何开口,却见写墨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我没什么要与少夫人说的。”声音中满是冷淡。 一旁的红蕊急了,“哎你这人,大公子的事儿,我家小姐事先又不知情!难不成让我家小姐昨日撂挑子撕破脸回娘家吗?而且说来说去都是你们裴家的主母折腾出的事儿……” 写墨转过身,眼睛通红,满是不忿地咬牙道:“所以便心安理得地当少夫人吗?!我只是个书童,不识大体,就是为我家公子心寒!” 红蕊从来见不得别人这么诋毁自家小姐,这说的什么话? 就差明明白白地指着人鼻子骂无情无义了。 红蕊还想理论些什么,却被轮椅上的姜姒拉住了袖子,不情愿地闭上嘴憋屈地退到一边。 姜姒并未因写墨的两三句话而生气,温声问道:“裴夫人因何罚你去了洒扫房?可是有什么误会?” 毕竟是和三表哥情谊深厚的书童,裴陆氏就算怕走漏消息打发掉,也实在不必如此磋磨。 除非…… 姜姒顿了顿,“可是受我连累?” 写墨瞥了姜姒一眼,语气硬邦邦,“与少夫人无关。”扭头便走。 姜姒眉眼间略有些无奈,望着写墨踉踉跄跄的背影,轻声道:“多谢你的点心,三表哥的事我很抱歉。” 背对着这边的人脚步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瞧见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姜姒才慢慢收回目光。 红蕊瞧着两人打哑谜似的,尚没琢磨明白,眼中闪过困惑道:“什么点心?写墨不是书童吗?居然还会做点心吗?” 姜姒好笑地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是你家小姐我想吃点心了,回罢。” 红蕊假意嗔道:“小姐又嫌我笨啦!” “哪有。对了,一会儿别忘了送些外敷的伤药给写墨,再顺路塞点银子给赵管事打点一二。” “小姐,这个我懂,叫做打个棒子给颗枣。” “对对,数你最机灵了。”温柔的声音略带笑意。 ———— 清涘院。 主仆二人刚踏入院内便有人迎了上来。 早在今晨姜姒还睡着的时候,红蕊便将这院里的人的名姓摸了个大概,见了来人便弯腰附在姜姒耳边悄悄道:“这是清涘院的孙管事,府里的老人了,大公子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归他管。” 姜姒微微侧耳,眼中的疑惑消散。 孙管事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一袭朴素的藏青色长袍打扮,身上并无装饰,头发略微花白但梳得格外整齐,肤色稍黑,配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瞧起来分外精神。 孙管事瞧见姜姒便眼睛一亮,笑眯眯道:“老奴请少夫人安!” 姜姒自是能感觉到对面人的善意,温声道:“孙伯不必多礼,是有何事吗?” 听见那声“孙伯”,孙管事笑呵呵咧开的嘴角弯弯,满是皱纹的脸上仿佛又多了几道褶子,眼中的笑意好似更深了。 “少夫人,您带来裴府的嫁妆已经一一清点入库登记造册,这是册子,还请您过目。” “还有这把是清涘院库房的钥匙,大公子先前便一早吩咐说交给少夫人您保管,里面的物件儿任意取用,不必问过大公子。” 孙管事恭敬地递过来一本崭新的册子并一把钥匙。 姜姒有些惊讶。 没料到她昨日才来裴府,这才多久,孙管事竟已将一应事务打理好了,手脚实在麻利。 姜姒接过册子粗粗一瞥,上面的笔墨尚未完全干透,每样物件儿都按品名、颜色、大小等详细地记录在册,显然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的。 而面前的孙管事虽乍一瞧精神颇足的模样,但眼尖的姜姒还是发觉了藏在那双眼睛下的淡淡的乌青。 “辛苦孙伯了,”姜姒心中感叹,面上愈发温和,说出的话却是拒绝,“册子我收下了,但库房的钥匙还是由您保管吧。” 毕竟她在这府里呆多久还是个未知数,还是不要越界为好。 只是拒绝的话说出口后,孙管事竟也没生气,反而笑眯眯地一把将钥匙塞进了旁边红蕊的手中,“老奴只管传话,少夫人有什么话等大公子回来了与他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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