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没,这儿也没……” 红蕊拧着眉,确定自己应该没记错。 从上京出发之前,为免遗漏了什么,她便将常用的几个梳妆匣都打包装上了马车,绝不可能忘带的,肯定是上回收起来的时候放错地方了。 她伸手拿过其中一个匣子打开,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惊讶地“啊”了一声。 珠玉满匣。 盒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些首饰?小姐也不爱买这些,上回往里面添置还是新婚后大公子送的那回呢。 等等…… 今晚大公子这么早回来,而且方才是从这厢房里出去的,所以这些簇新的钗环玉镯什么的都是大公子给小姐买的罢? 白日里她也从周斌那里听说了府前那对年轻小夫妻的事儿,当时还和他一同感叹怎么大公子就不像那个男子那般会说话,却原来是在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就把事儿办了呀? 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是想给小姐一个惊喜? 想到这,红蕊会心地笑了笑。 还真别说,大公子的审美可真不错。 瞧这攒珠钗,瞧这白玉镯,全都是大方素雅的款式,是平日里小姐喜欢且惯用的。而且观其料子,怕是价钱不菲。 红蕊小心地将其放回原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匣子底部露出来的暗黄色信封一角,不禁一愣。 这是? 她将信封抽出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端详片刻,忽而记起了什么。 这信,好像是尚在汾阳祖宅时,她曾见过小姐写完收在妆奁匣子里的……和离书! 当时小姐写完的时候,那蚕棉纸上的墨迹尚未完全干透,所以信封还被染上了一点墨汁,她瞧得真真的,就是这封! 红蕊神情一凛,暗自懊恼,怎么收拾东西的时候,竟然把这个也带来了? 也怪这信是放在匣子最底下,以前竟不曾注意到。 不,最好永远都别被注意到。 打定了主意的红蕊琢磨了片刻,将匣子整理了一番,把所有不常用的零碎小玩意儿换成了这个匣子装着,然后把暗黄色信封压在了最底下,直至从外边儿瞧不出一点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合上匣子,红蕊又翻了一会儿总算在某个小抽屉的角落里将自己想找的白玉耳坠找了出来,离开主院的时候往书房瞥了一眼。 果然,书房的烛火还是亮着的。 可真辛苦啊,她感叹一句,离开了院子。 …… 书房。 白纱灯罩笼住了摇曳的烛火,顺着端坐在桌案前的青年握笔的指尖,在舒展的信纸上留下浅浅阴影。 笔尖凝起的墨汁聚到一处,渐成墨珠,滴落在洁白如雪的纸张上,瞬间晕染了一片。 只是握笔的青年似是未曾注意到的样子,晦暗的目光落在半空处,像是在出神。 良久。 青年仿佛终于发现了被污了的信纸,将其放到一边,又换了簇新的一张,垂眸沉思片刻,缓缓落笔。 屋外,月色暗沉。 有那起夜的丫鬟打着哈欠路过,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瞧着不远处尚还亮着光的书房,揉了揉眼皮,又望了望天,嘀咕了两句。 这都丑时了还不睡,果真主子们的精力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她心下摇头,趿着鞋子回房,拉上被子,美美地继续睡了。 …… 翌日。 因着打定主意要晚上把话摊开说清楚,姜姒今早醒来便觉得心情开阔了许多,直至收到了府中下人传达的消息。 “你说何处?”姜姒蹙眉问道。 小厮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将手里的信往前递了递,小心翼翼道:“未阳城,听说主君天不亮便去了营里,然后没呆多久就领兵出发了,临走前留下这封信让转交给夫人您。” 未曾署名的信封上,字迹俊逸的四个字映入眼帘—— 吾妻亲启。 她接过信,端详了片刻。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妻”字怎么好像落笔稍重了些?泅墨泅得有些深了。 姜姒按下心中疑惑,蹙眉抽出信纸,极快地扫了一遍,眉心越皱越紧。 信上说,据暗探传回的消息,邯山关附近疑似发现韦屠崔轩的踪迹,而未阳城就坐落在邯山关的最后一道口,可谓是极为重要的关卡。 之前青州军动荡之时,陇西第一个打的便是未阳城的主意,试图趁机冲破关口,幸而后来林将军及时转危为安,派了援兵。 而此时韦屠和崔轩出现在那里,是想谋划些什么?她隐约感到些许不安。 书册一般大的薄薄信纸,其上字迹一览无余。 姜姒的视线最后定在末尾处,微垂的睫羽颤了颤,久久不能言语。 【当年之事,裴家难辞其咎,不敢托辞。且知而不言,确乃衍之不韪,冀取韦崔性命以能补过,切莫忧心伤己。】 【唯愿安乐。】 小厮弯着腰,偷偷抬头打量着自家夫人的脸色,见到那越皱越紧的眉头时,心中叫苦不迭。 这主君也真是,哪有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扔封信走了的呢? 好歹回来亲自和夫人说呀,让他们下人代为转达叫个什么事儿呐! 瞧瞧他们夫人的脸色,那都不对劲儿了。 小厮心中唉声叹气。 姜姒不知他的想法,拿着信纸站在原地出神了片刻,而后让小厮退下自去忙,转身回了屋。 不料刚坐下不久,门便被人从外边儿推开。 风风火火的红蕊快步走了进来,一脸懊恼。 “误会误会!” “小姐,误会了呀!”
第90章 姜姒一愣, 瞧着气喘吁吁闯进门怀里抱了两个匣子的红蕊,先倒了杯茶递过去。 “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忙慌的?小心别岔气了。” 红蕊接过茶杯,仰头咕噜噜一口饮尽。 瞧她跑得满头是汗的样子, 姜姒又从怀里递了条帕子过去, 问道:“擦擦罢,还有你方才说什么呢?什么误会?” 可这回红蕊却没接, 摆摆手, 然后将一直紧紧抱着的两个匣子都放在了桌上。 接着打开其中一个, 翻了一通,从底部翻出了一封眼熟的信递到姜姒手上, 又将昨晚在主厢房门口遇见大公子的事儿解释了一遍。 姜姒拿起信时,还有些恍惚,片刻才想起来这还是她在汾阳的时候写下的。 那时还未曾料到后来会有一连串的变故接踵而至, 竟不知何时把它就那么一直忘在了角落里。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红蕊急道:“一听说消息,我就知道大公子八成是瞧见这信了,以为小姐您生气到要和离,所以才这么着急地就走了, 都不等到晚上。” 姜姒讶道:“怎么会?” 这个猜测实在是不符合她对裴珏的印象。 红蕊连忙反问:“怎么不会?” 红蕊越琢磨越觉得是这样,眼看着小夫妻俩要和好的关头, 结果其中一人心生误会, 黯然离去奔赴危险的边城, 怎么听怎么像是话本子里悲情戏码发生的前兆。 要不是不会骑马,红蕊简直恨不得马上追上去, 非得把事情说清楚不可。 就算逃不过悲剧收尾, 也得先把话挑明白了才行。 姜姒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真是你误会了, 此次走得急,应是军务紧急的缘故。” 她偏头瞧了眼无人的院外,轻声解释了裴珏为什么突然去未阳城。 红蕊眨眨眼,松了口气,“所以大公子是着急去抓那些贼子,才走的?” 姜姒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得知此间并无误会时,红蕊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感觉自己真是像个老妈子一样操碎了心。 “行吧,没事便好,是我多想了,小姐别笑话我就成。” 姜姒摇头。 怎么会笑话,明明都是对她的关心。 弄清楚了原委,红蕊便也准备抱着装着杂物的匣子离开了,毕竟还得放回原处。 只是临了瞧着自家小姐拿在手里的那封信,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又说了句。 “小姐,从汾阳到上京再到青州,这一路,大公子怎样您也看在眼里。现下您的腿早就痊愈了,也不存在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说多了反倒伤人心。” “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您没有这样的打算了,那……” 红蕊顿了顿,继续道:“那东西您就烧了吧,留着也是无用,徒生事端,大不了,大不了……” 瞧着红蕊吞吞吐吐的样子,姜姒奇道:“大不了什么?怎么还结巴起来了?” “大不了以后小姐您不喜欢大公子了,想换个,到时候再写张新的也不迟嘛。”红蕊飞快地说了句,然后脚步一抹,溜了。 临了不忘帮她将门掩上。 姜姒愕然,随即失笑。 垂眸望着手里的暗黄色信封,再瞧见它时,果真应了方才红蕊的那句—— 今时不同往日。 尚且还在汾阳,还并未意外跌落五虎山悬崖时候的她,那时候怕也没有预料到现在罢? 心中百感交集,莹白手指压了压信封略微卷起的边角,却忽而发现了一丝不对。 这信……怎么好像不太对劲儿? 姜姒柳眉微蹙,捏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 一展开,愣了片刻,差点儿气笑。 一片空白。 这哪里还是当初她写下的那张和离书?分明被人悄无声息地换成了一张白纸! 不,不对,不是白纸。 她的目光落在了右下角的地方,其上无比眼熟的俊逸字迹映入眼帘。 【等我。】 姜姒:“……” 红蕊白叮嘱了,烧什么烧。 看来还是她高估了他,此人分明十分幼稚且冲动! 这么不打一声招呼便急着离开,原来还真是怕她晚上约他是为了和离的事? 如果她现下真有这个念头,拿走旧的又能如何?大不了就像红蕊说的一样临时再写一份便是了,又花费不了太多的工夫。 她咬牙,将手里的纸团了团扔到一边,却恰好砸到桌上被红蕊留下的另一个匣子。 听红蕊说,里面都是裴珏昨个儿买的? 姜姒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伸手打开了盒盖。 珍珠白玉玛瑙满目玲琅,钗环耳坠手镯堆得满满当当,一时间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好,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戏文里常说的被“憨实不聪明只会买买买”的相公低声下气讨好的耍脾气的刁蛮夫人。 不过这“憨实”二字刚闯入脑海,便让她打了个冷战。 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姜姒一把合上了匣盖。 原本打算在今晚说的一片腹稿顿时尽消。 她现在只想等人回来之后好好问一句,做事总是如此出人意料,他到底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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