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没事的。”沈珏劝了句,在三角圆凳上坐下,执起筷箸就着清水煮菜吃了起来。 她很快就能回家了,七年都忍下来还差这几日吗? 前院。 卫国公府难得热闹,高朋满座、座无虚席,梨花木八仙圆桌上摆满各色佳肴,凤尾鱼翅、红梅珠香、佛手金卷……令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宾客们觥筹交错,举杯寒暄,一派祥和热闹之景。 这一来二去就不可避免地谈论到今日的主角,卫国公府的嫡次子谢璨,谢璨面对长辈的问候已是心生不耐,皮笑肉不笑,而不识趣的平辈后辈们凑上前来巴结,更是被他冷冰冰的神色骇得连话都说不抻头。 迎来送往的都是些客套话儿,谢璨早就不耐,正要抽身离桌,却被老太太一句话按了下来。 “璨哥儿确是长大了,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不知要迷倒上京多少女郎?” 周围的人莫不附和,谢璨亦老实颔首,恭敬十足地道了声“祖母”。 卫国公的老太太满头银丝梳得整整齐齐,身穿暗红色寿字纹袍服,身形佝偻但精神却是矍铄,令人不由心生敬重。 “你们且尽心吃喝,不必管老身这把老骨头。”老太太发话儿,那些簇拥的子孙们也就暂且散了。 主桌登时不那么拥挤,谢璨揣摩着时机打算离桌,老太太蓦地握住他搭在桌上的手。 “看了一圈,你珏儿表妹怎么没来?” 谢璨漫不经心地捋着腰间玉佩的络子,“说是病了,就没来前院打搅。” 老太太蹙眉,“好好的,怎会病了?” 想起什么,谢璨精致昳丽的面容浮出一丝笑来,“前几日和孙儿玩水,可能是那时受凉了。” 老太太摇着头数落了谢璨几句,随后又招呼一旁默不作声的青衫娘子来,“来,瑶儿这是你谢璨表哥。” 周瑶刚来府上没几天,行事不敢踏错,一直低着头直到老太太点到她才敢抬眼。 这一抬眼不要紧,却看到了足以令她心跳倏忽停止的一幕。 面前的少年郎面庞丰润,眼角一滴红痣,生出一种雌雄莫辨的妖异感,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玉佩络子,典型的世家子,与生俱来的浮华肆意、目空无人。 “表,表哥。”周瑶竭力绽出自己引以为傲的清甜笑容,“表哥可还记得瑶儿?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儿,旁边还有沈珏姐姐。” 谢璨手里把玩的动作停了,偏头思了思,他的记忆中只有沈珏爱哭的怂包样儿。 “不记得。” 周瑶脸色乍白,弯起的唇角微微抽搐,几乎挂不住的时候还是老太太出言帮衬,“那个时候珏儿刚进府,你贪玩,年纪小,不记事也是情有可原。” 本就是拉出来见一见,见过面后周瑶就退到一边插不进嘴。 老太太慈爱地拍着谢璨的手背,“今天你及冠,一套礼下来还未歇口气就到了开宴的时候,若是吃饱就回院子歇息罢。” “谢祖母。”谢璨巴不得赶紧离席。 孙子走后,老太太眯着浑浊的眼看向人影散乱的筵席,这迎来送往,万分热闹的映衬下,她的心底竟蓦然升起一丝孤凉。 “倒是想澜哥儿了,也不知澜哥儿怎么样,今天也是他的及冠,不知在军营里吃得好不好?” 老太太的幽幽叹息穿过杯酒相撞、高谈论阔的嘈杂,钻进谢璨的耳里,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我也有点想大哥了呢。” ** 夜色沉如水,荒凉平旷的土地上却篝火昭昭,随着安营扎寨的阵列宛若一条舞动的火蛇,点燃半片夜空。 将士们举起盛满酒水的搪瓷碗相撞庆贺,粗劣的烧刀子从喉咙一直烧到肚腹,整片胸腔都燃起滚烫炽烈的热血。 谢澜喝倒了两个得力副将,站起身离开篝火,去无人处醒酒。 朔北的风还是那么砭骨,刮在面上虽疼,但痛感提醒着人还活着。 不远处月色倾落,映出被寒风刮吹的风滚草的影子,如鬼影在四周肆虐,伴随着鬼哭般的风嚎。 望着阴森可怖的景色,谢澜坚毅的轮廓却难得地柔和下来。昨日,大军终于攻破北戎,兵临城下,北戎皇室见大势已去便打开城门,手捧降书迎接大渊兵马入城。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终于以北戎投降而落下帷幕,至多三日,大渊胜利的消息就会传入上京。 而今天是他的及冠之日,相比瑰丽珍宝、金银财富,没有什么礼物能比自己亲自带领将士赢得的胜利更珍贵。 “大将军,邓副将和鲁副将已经被抬入营帐,卑职前来询问将军是否要用醒酒汤?” 一个年轻的小兵弓腰作揖询问道,他偷偷地觑了一眼面前号称大渊最年轻的大将军,那一双眼比塞北的雪还冷,比天上飞的雄鹰还锐,只是一触就不敢再看。 “不必。”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但尾调微微上扬,证明说话之人的心情愉悦。 谢澜转身步入将军大帐,玄色的披风猎猎翻飞,卷起细碎的雪沫落在锃冷的铠甲上,瞬息就化了。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七年的厮杀拼搏,他终是等到战役胜利,率军回京的那一天。
第2章 生辰礼 沈珏用完了粗茶淡饭,前院的喧闹沸腾将将有散去的作势。 陶嬷嬷端来没人要的饭菜后,就去前院看看能不能讨点赏头,碧云却打算守在沈珏身边服侍。 沈珏坐在凳上恢复体力,“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孩童,哪需要你一步不离的守着?快去厨房吃点东西。” 碧云摸一把扁平的肚子,她也觉得饿了,再晚去留给下人的晚饭怕是要吃完,“那娘子先休息,等奴回来伺候你。” 沈珏点点头,待碧云走后,伴随前院不时传来的热闹声响,粗陋的后罩房显得空旷。 她的母亲是卫国公府老太太的旁支女儿,父亲官职不大,论身份还是卫国公的表小姐,断不会住这样的屋子。 一开始进府,她也不是住在这儿的,而是住在老太太的归燕堂。 与以往寄人篱下的姑娘一样,她小心翼翼地做事,也将卫国公府的点滴恩德记在心里,时刻想着该怎么报恩。 老太太喜秋菊,因此府中栽有精贵的秋菊品种,需耐心细致地照料。沈珏照料的菊开得最盛最艳,因着培植花草讲究气候环境,谢璨便从中作梗让沈珏搬到适宜秋菊栽种的后罩房。 后罩房偏僻,布置家具都不齐全,谢璨答应改造一番,定不输沈珏在归燕堂住的闺房。 可等沈珏搬来后,谢璨说好的改造过去了五年也见不着影。 谢璨他是故意的,沈珏一直都知。 他性子恣意,爱捉弄人。 当年卫国公寿宴,她正值七岁垂髫,与远房年龄相仿的小辈们玩耍时被谢璨看中。 他生得唇红齿白,笑起来眼角的泪痣让人徒生亲近,“沈妹妹可愿随我在府里一同长大?” 这一句恰好被寻她的母亲听见,沈珏的父母与卫国公夫妇一合计,便打算把沈珏送进卫国公府教养。 说是教养,其实是看中谢璨喜欢,送上去做童养媳。 沈珏父母不过是谢氏族谱里最靠边的一族,当即喜不自胜地答应。 由此,七岁懵懵懂懂的沈珏入了卫国公府的高门深宅。 忆起过往,沈珏眼睫低垂辨不清是喜是悲。 若细细算来,其实悲喜皆有。卫国公府赐予她的锦衣玉食、言行教导是她这辈子都无法触及的。 对于谢璨,面对那样一个形貌昳丽、金尊玉贵的少年郎,懵懂天真的她怎会没有半点喜欢?因为喜欢和感恩,她屡次容忍他用在自己身上的捉弄把戏。 身边的人念咒般不停告诉她,“等你及笄是要嫁给璨哥儿的,忍一忍吧。” 那个时候的她对男女之情尚不开窍,更别说婚姻嫁娶了。 她只知道谢璨身子骨弱,耗费了卫国公的诸多心血才健康长大,她就让一让他又有何妨? 全然忘记谢璨比她大了六岁,已非不辨善恶的年纪。 沈珏认为自己会平平安安地长大,即使有再多磋磨,她还是会循规蹈矩地嫁给谢璨,她不求他能恭而有礼,只求两日婚后相安无事,共孝尊长。 然而,她的美梦终究是碎了。 噩梦里谢璨那句“死便死了”在脑海里生根发芽,沈珏醒悟过来,原来他从不曾将自己放在心上,只当做一个玩物,玩腻便随手丢弃。 歇息半晌后,沈珏磨了墨,摊开洁白的纸张,准备给家里写封信。 她要回家,一刻也不想等。 沈珏提笔还未写上撇捺,门扉被人踹开,整个屋子都随之一阵摇晃。 手腕颤抖,浓墨滴在宣纸上,沈珏抬眼看去,颀长的身影撞入眼帘,心口猛然一窒。 果真是他。 谢璨唇角噙着令沈珏发毛的笑,每当他露出这般笑容时,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颤抖的嗓音绵绵软软,娇颤似莺啭,“二,二少爷……” 谢璨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手掌支在桌面上,歪着脑袋看,“在写信?” “嗯……”声若蚊吟,沈珏庆幸她还没有写下一字,否则被谢璨看见不知他还会拿什么办法来折磨自己。 生了一身雪肤花貌的小娘子坐在桌前,乌发低挽着拢在肩上,脸色不算太好,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病态,似轻烟一般荏弱,说话的气大一些就能吹散。 谢璨一把握住她提笔的手腕,仿佛这样她就不会消散于眼前。 俯身低首,少年独有的炙热气息混合着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 “珏儿,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辰,你就没有生辰礼要送我么?” 原来是来向她讨生辰礼的,可谢璨是府中嫡次子,谢世子远在边关,他在府里就是卫国公的心头宝,呼风唤雨,能缺什么? 墨笔滚落宣纸,泅开一大片墨渍,沈珏连看一眼都不敢去看,低低埋着脑袋,颤巍巍地说:“二少爷不缺金银珠玉,珏儿送无可送……” 她浑身上下所有的家当都在这儿鄙陋的房间,就连屋外名贵精致的秋菊都不是她的,她能拿出什么贺礼来? 谢璨思了思道:“上次去香云楼的时候,林家那小子收到了玉花街娘子的荷包,珏儿我也想要,你绣荷包送我。” 荷包,自古女子送给男子的定情信物。谢璨不爱读书,不识笔墨,她只当他是看到别人有,自己也想有。 于是,沈珏乖乖答应,“好……” 谢璨:“要一百个。” 沈珏蓦地抬眼看他,清澈的眼眸登时被一层水雾遮蒙,咬着下唇嗫嚅道:“二少爷……” “说好了一百个,一个都不能少。” 沈珏快哭了,可她知晓若是妄想与谢璨讨价还价,只会换来他更激烈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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