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下,可眼角的泪珠滚落,在细腻如瓷的面颊留下水痕。 谢璨喝了点酒,头脑正晕乎乎的,看事物也不甚清晰,唯独在泪珠划过脸颊时变得无比清楚。 灼灼目光晦暗下来,跟随泪珠滑落的痕迹,从尖尖小小的下巴滴落,目光却顺势往下,滑过她粉香玉腻的脖颈,往浅浅的衣襟里探去。 近在咫尺的距离,迫得沈珏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在倒立,无不关注他的一颦一动,此时此刻他的眼里翻涌着沈珏看不懂的情绪。 “就这么爱哭。” 冰凉的手如蛇缠贴上沈珏的侧脸,指尖沿着她的眉骨、鼻梁、唇峰轻轻下滑,盘桓在她的锁骨窝。 这又是他折磨自己的新把式? 直至那只手作势要往衣襟里滑去,沈珏惊得连忙捉住—— “二少爷!” 尖嫩的女声,却不是沈珏发出的。 谢璨转头,情绪翻涌的眼底混合着醉意浓稠得可怕。后罩房的屋门大开,透过茂盛花草还能见到前院的人影绰绰。 他松开了钳制沈珏的手,略一起身眼前便发黑,酒意上头了,想再做些什么怕也是不能。 随着谢璨甩袖离去,跪在门边瑟瑟发抖的碧云才软着面条似的双腿膝行过来。 碧云用过晚饭回到后罩房,不想竟看到门扉洞开,一个穿着绯红滚金丝流云袍的身影正握住姑娘的腕子,不用想就知晓是二少爷又来欺负姑娘了。 握住沈珏的手,竟是冰冷得没有一点儿温度,“姑娘您有没有事?” “我……我无事,没事的……”沈珏嗓音柔和,不知是在宽慰碧云还是在安慰自己。 桌上的一沓宣纸已经被墨水浸湿,如同归家的路像是被黑暗侵蚀,沈珏垂泪,哑着嗓子对碧云说:“快去把针线找来,再先库房要点绸锻,要多一些,能要来多少就要多少。” ** 油灯点燃昏黄的烛火,火焰在漏风的屋子里摇摇曳曳,沈珏不得不就着晃动的烛火调整刺绣的角度。 两天前谢璨闯入她的屋子讨要一百个荷包做生辰礼,沈珏不敢怠慢,生怕他等不及再次上门折辱自己。 这段时间里她连用饭的时间都一再压缩,若非干渴得不行,就绝不饮一滴水,更别说写家书寄回去了。 “小姐,碧云来帮你绣吧。” 沈珏削葱般的指头都是密密麻麻针|刺的小洞,她绣得又累又饿,数不清多少次扎到自己。 碧云看不过去,二少爷让小姐绣一百个荷包不就是把小姐往死里整吗?绣完后这双手还要不要了? 沈珏身形轻晃,扬起的笑苍白而脆弱,“不用了,我自己绣就好,被二……二少爷知晓,不知他又会怎么对付我。” 垂下脑袋的碧云偷偷揩了下眼角的湿润。 “碧云想帮我就把烛光拨亮些吧。” 碧云拨弄了一下灯芯,却越拨越暗,她无比愧疚,“灯油没了,只能明日天亮找管事去要……” 沈珏深吸一口气,安慰她,“没事的”。 没有灯火,她便就着月色在庭院里绣,娇小单薄的身形披着外衫,松松垮垮的,弱不胜衣。她眼皮沉重,手上的活计却不敢停。 近乎不眠不休,花费了五日,赶在谢璨不耐的最后期限,沈珏才将一百个荷包绣完。 萧疏秋日,卫国公府内栽种奇花异草,一簇白一簇红,争奇斗艳,煞是好看。 沿着抄手游廊行走,西侧是嶙峋假山,东侧则是引山泉水浇灌的碧波池,池中央筑造一座八角小亭,临水照影,可堪美景。 亭子里谢璨执着小金匙给精心饲养的赤腹鹰喂肉,鹰喙尖利似刀尖,沈珏一看就怵得心慌。 她畏畏缩缩地行了一礼,将手捧的小箱笼递上桌,谢璨身边的长随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只只玲珑小巧的刺绣荷包。 喂完最后一块生肉,谢璨随意拿起一只荷包,针脚细密又整齐,可见刺绣之人的用心程度。 但…… 指腹在兰草的绣样上摩挲,青绿的兰草染了一点暗红,分明是鲜血干涸的痕迹。 谢璨打翻了整个箱笼,剩下的荷包如下饺子般坠入池水,“绣成这样也好意思送给我?”
第3章 回家 沈珏看着湖面或漂或沉的荷包,心里针扎般疼,那是她熬了五天五夜才做完的,十根手指头全是伤,用眼过度连视物都不清晰。 他怎么能……怎么能…… 恍惚间,噩梦里临死前陷入黑暗的对话在耳里响起,与谢璨咄咄逼人的言语交织在一起。 瑶儿怎么这么久? “你要不要看看上面沾了什么东西,怪脏的……以前你不是挺乖顺的,怎么?生点小病就有怨气了?” 没什么……如果沈姐姐捱不过去怎么办? “无非是让你去取坠子,自己还不当心落了水,嗤——” 那也是她的命数,死便死了。 “谢璨!!!”女子的娇喝令他挖苦的话梗在喉头。 “我是怎么落水的你不清楚吗?”沈珏恼恨地望着他,双目含泪,绵柔的嗓音是掩饰不住的哭腔,“你在池边玩,故意把玉坠丢下,络子挂在残荷上,你骗我那玉坠对你极其重要,让我去取,可你,可你……居然推我下水。” 谢璨从小就贪玩,阖府上下就溺爱着他,长大后他甚至不惜用别人的性命来取乐玩笑。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一长串的话儿,把肚子里的委屈都倾倒出来。 清澈的眼眸盯着慵懒躺坐的纨绔公子,沈珏咬唇,“谢璨,我不会凫水,你推我入水就不怕我淹死么?” 明亮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如有实质,刺得谢璨不由蹙了蹙眉,“你……” “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从没把我放在心上,玩腻了、坏了,就像块破抹布随手一丢。” 沈珏眼里蓄满泪水,少年风姿隽永的形貌逐渐模糊不清。 他生了一副菩萨般的仙姿玉貌,心肠却如蛇蝎般恶毒,梦里薄情的话语在耳畔回响。 他啊,从没正眼看过自己。 “谢璨我恨你!” 心头一跳,谢璨秀丽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眼角的泪痣愈发黯沉,她到底在发什么疯? 谢璨还来不及发作,沈珏就将脸埋进手臂里,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跑开。 在一边伺候的长随请示道:“二少爷,需不需要把表小姐追回来?” 谢璨眼睛一瞪,“追什么追!给她脸了?” 无非就是因为自己推她入水的事情而生气,念在她大病初愈的份上,他姑且不与她计较。 跌撞的娇弱身影映入眼帘,让谢璨想起绵绵秋雨里,振翅而飞却又被他一掌盖住覆灭的蝶。 她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 沈珏一回来就扑进被褥里放声痛哭,七年的委屈都化作源源不断的泪水和嘶哑的哭声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碧云正在屋子里擦拭桌椅,见到沈珏回来时鬓发散乱的模样,手背手心在裙面抹了抹,焦急地问:“小姐,是不是二少爷又欺负人了。” 沈珏哭得抽抽搭搭,却是一声不吭,只埋头痛苦,碧云怕她背过气去,好不容易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 双眸雾蒙蒙,红通通的,羽睫湿润粘粘在一起。 以前,她被谢璨欺负得狠了,哭也只敢小声地哭,如今放声大哭一番,倒是把经年的怨气都哭出来了。 沈珏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软软的嗓音还带着哭腔,“碧云你把笔墨找来。” 提笔写下家书。 慈父亲启,女儿珏儿,入国公府七年,初时喜幸,得蒙祖母教导,然蒙二少爷欺压,屡次受伤,心生委屈…… 沈珏一笔一划书写这些年受到的苛待。 七岁刚入府,住在归燕堂有老太太照看,谢璨只敢捉些蟲斯、促织来戏弄她,女孩子最怕虫蚁,她被吓得涕泗横流,谢璨就在一旁拍着手哈哈大笑。 八岁时,谢璨嫌弃她长得白白胖胖,唾弃她是个小胖妞,便常常在开饭前给祖母长辈说她已经吃过了,沈珏不敢多言,饿着肚子回屋。 九岁时,谢璨带着她偷跑出府去看傀儡戏,路上吃了两串糖葫芦却没戴荷包,她被小贩强行留下来,等谢璨回府取钱来救她,可她等到天黑国公府才有小厮拿钱过来。 他一回府就累得睡着,完全忘了她。 累累委屈写满了一张又一张纸,这几年里她报喜不报忧,父母过年时会来看她,一年只有一回,他们并不清楚她受到的磋磨,现在都一一写在信里。 用尽最后的力气封好信笺,沈珏脱力倒在碧云的肩侧,“我好想回家,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 秋雨后放晴,云影映在窗纱上,翠鸟停在窗沿歪头梳理着湿润的羽毛,窗牖推开散散闷气,翠鸟“唧”地飞走了。 正正方方的厅堂高悬牌匾,堂内正中央是累丝镶红瑙薰炉,国公夫人柳氏坐于上首,府里的两位姨娘分坐左右。 沈珏今天穿了晴山蓝的衫子,比府里的丫鬟还素净,但纵使把她放在人群中,她自带光晕的容貌也会攫住所有人的视线。 坐在常姨娘身后的谢冰轻轻地哼了一下。 昨日跑回来的时候磕到膝盖,沈珏每走一步都忍着疼,她矮身行礼,“珏儿给夫人请安。” 上首的柳氏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当,即使穿着压气色的暗赭色衣裙依旧难掩风韵,她神情平和地道:“前阵子听璨哥儿说你病了,现在身子可还爽利?” 膝盖微微弯曲就是针扎般的疼,沈珏忍着疼又是一次福身,“谢夫人关心,珏儿已经好了。” 柳氏颔首放沈珏去下首坐着,沈珏的位置在最后,她甫一坐稳抬眸就见到自己正对面的那抹粉紫身影。 是周瑶。 周瑶的目光与沈珏对上,她扬起轻柔恬静的笑来。 沈珏的指甲掐进掌肉里,梦里她便是戴着这般天真无害的假笑面具,一次又一次哄骗她喝下伤害胎儿的药。 上首柳氏正教导家中姨娘庶子,沈珏思绪杂乱,完全不能凝起注意去听。 请安时,柳氏喝了口君山银针润润喉,唇边含笑说:“国公爷昨晚带来消息,大渊获胜,北戎已经送来降书,再过不久世子就该回来了。” “世子要回来了?” “时间过得好快,世子远赴边疆差不多有六七年了吧?” “回来就好,我们府上又要热闹些了……” 等最后一件大事宣告下去,请安也就结束了。沈珏第一时间站起身,等前面的姨娘少爷娘子先走,自己最后才迈出步子。 人走了大半,沈珏按了按拇指,行走的方向却是向着上首的柳氏。 “珏儿过几日想回云州。”她弱弱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柳氏还当她有什么事,放下青花瓷黄底茶盏,“是想你父母了吧?若想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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