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珂为让她住进青云台,已经得罪几位长老,这个时候如果公开她的身份, 宣布联姻,几位长老怕是要跟他拼命。 羽徽若住进青云台的第三日, 收到了白梨托鸟雀带来的消息——白漪漪七岁时,曾随祖父去陈州小住过半年。 这么说来,白漪漪与鹿鸣珂极有可能真的是青梅竹马的旧相识。 那只鸟雀是七曜山的常客,托它带消息的,是它近日喜欢上的一只小百灵鸟, 小百灵鸟答应过它,送了这道口信,就唱歌给它听。 它急着听小百灵鸟的歌声, 递完话就拍着翅膀, 急匆匆地飞走了,留下羽徽若站在窗口, 双目空洞洞的。 人间已是隆冬时节, 大雪一场接着一场, 即便七曜山有护山结界, 四时温暖如春,羽徽若站在风里, 依旧感受到了萧萧肃杀的寒意。 她抱了抱胳膊,走回榻边躺下,闭上双目,将脑海中杂乱的思绪都驱赶出去。 不知不觉,她躺的地方变得一片冰凉,凄艳的血色漫开,浸湿她的裙角。 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簌簌而落。 她手里握着半块灵犀佩,躺在血泊里,全身的骨头寸寸断裂,无法动弹,只能仰着面颊,感受着雪落在面颊上,泛起微微的刺痛,直到被余温融化成水珠,滚落进睫羽里,濡湿了眼角。 一条银色的蛟龙盘旋在头顶,挡住了飘下来的雪花。 她睁开眼。 戴着黄金面具的白衣少年撑着伞,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深不见底的一双眼里,有慈悲,温柔,还有……怜惜。 他半蹲下身来,将自己的半块玉佩,放进她的手里。 两块玉佩相碰的瞬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羽徽若用尽力气抬起手,握住他脸上的黄金面具,揭了下来。 面具的下方,一道鲜红色的疤痕盘踞在他的眼角。 羽徽若瞳孔紧缩着,干涩发紧的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声音,大叫着将他推了出去。 白衣少年的影子轰然粉碎。 羽徽若惊坐而起,撑着手肘,趴在床沿,大口喘着气。她的额头覆盖着一片薄薄的汗液,脸比纸还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又是那个梦。 这次,她在梦里看到了扶光君的脸。 梦里粉身碎骨的感觉太过真实,恐惧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箍住她的喉咙。她抬目望向挂在床头的明玉刀,伸手握住明玉刀。 天色已暗,树梢悬着几颗半明半暗的星子。羽徽若手心满是冷汗,握着那把明玉刀,惶惶然推开屋门。 杀了他!心里有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杀了他,就能彻底结束这场噩梦。 羽徽若走到鹿鸣珂的门外,被冷风一吹,骤然平静下来。 她必须冷静。 只有冷静下来,才不会被自己的情绪主导,做出错误的选择。她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葬送自己的前程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葬送羽族的前程。 她深呼吸几口气,心中的杀意淡了些,退回树下。 鹿鸣珂的屋门被人推开,走出来一道人影。 那人影裹在黑袍里,罩着兜帽,看不清脸,从外表来看,个子高挑,身形偏瘦,依稀是个男人。 他像是一阵风,从羽徽若的眼前飘过。 羽徽若只觉他的背影似曾相识,跟上了他。 七曜山设有结界,每行一道关卡,都需要通行令牌,方能打开结界。此人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羽徽若绞尽脑汁思索着她见过的人,与之相对应,脑海中忽而灵光一闪,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过去。 与此同时,黑袍人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羽徽若被人按在一处峰壁下,用手堵着口,那人轻声说:“是我。” 羽徽若睫羽轻颤,点了点头。 方祈玉松开她。 羽徽若以眼神询问。 方祈玉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二人屏息凝神,被羽徽若认出来的祝炎张望片刻,抬步又走。 待他走远了,羽徽若和方祈玉双双跟上。 羽徽若小声问:“大师兄,怎么是你?” “我发现此人行踪诡异,特意跟了过来,羽师妹可也是这个缘故?” “嗯。”羽徽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祝炎能自由出入青云台,恐与鹿鸣珂有关。鹿鸣珂身上有一半魔人的血统,他与祝炎来往密切,在图谋什么? 祝炎并未直接离开七曜山,他凭着手中的通行令,来到问剑崖。这是鹿鸣珂练剑的地方,每晚这个时候,鹿鸣珂多半会在这个地方练剑,他不但能自由来去七曜阁,连鹿鸣珂的习性都十分了解。 祝炎方站定,一道剑气落在他脚边,划下一道深痕。 祝炎站着不动,抚掌道:“殿下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下次不要在我练剑的时候出现。”鹿鸣珂收起东皇剑。 “我去过青云台,殿下不在那里,我有急事,才寻到这里。” “什么急事?”鹿鸣珂撩了下眼皮。 “我带来了殿下想要的东西。” “可你也带来了不该带来的尾巴。”鹿鸣珂嗓音薄凉。 藏身一块大石后的羽徽若和方祈玉双双一惊。 “这是我的失误。”祝炎并未大惊小怪,幽幽开口,“跟了我一路的兄弟,你可以现身了。” 眼下这个情况,唯有牺牲一人了,羽徽若正要站出来,被方祈玉一掌按了回去。 方祈玉走了出来,迎向二人的视线,不卑不亢道:“祝炎公子,好久不见。” “上次在黑水潭与这位方少侠一战,尚未尽兴,今日倒是送过来个好机会,有意思,有意思。”祝炎揭下兜帽,露出覆着半张魔纹的脸。 方祈玉警觉地按住腰间的剑柄,问鹿鸣珂:“掌教师弟与这魔人是什么关系?为何深夜在此约见?” “你难道没听见吗?我唤他殿下。”祝炎看热闹不嫌大,“真是令人遗憾呐,七曜阁要葬送在这一代了,等殿下当上万仙盟的盟主,统领仙门百家,到时候,幽都的十万大军横渡天渊,整个三界都会被我们收入囊中,这天下将会成为魔人的天下,所有人都会成为我们魔人的奴隶。” “够了。”鹿鸣珂冷着脸打断祝炎的话。 祝炎优雅地欠了欠身,果真闭嘴不言。 方祈玉自忖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掠向黑夜。只要联系上八位长老,就能联手诛杀鹿鸣珂和祝炎二人。 “殿下,交给我了。”祝炎丢下这句,追了上去。 鹿鸣珂缓步跟上。 这里是七曜山,方祈玉熟知地形,对付一个祝炎,尚有可能脱身,加上鹿鸣珂,就没有胜算的可能了。羽徽若情急之下,捡起一块石子扔向不远处的林子。 鹿鸣珂脚步一转,循着声音而去。 那片空荡荡的林子里,什么都没有,他退出林子,依旧朝着方祈玉逃走的方向走去。 羽徽若早已预料到这个情况,她特意跑到小路的一旁,等鹿鸣珂经过时,慌慌张张地窜出来,刚巧一头撞进鹿鸣珂的怀里。 鹿鸣珂扶住她,漆黑的眼眸里腾起一丝愕然。 “有、有虫子。”羽徽若又蹦又跳,全然顾不上帝姬的仪态。 “在哪里?”羽族帝姬有多不喜欢虫子,鹿鸣珂是见识过的。鸟怕虫子,说出去也是一件稀奇的事。 “身上。”羽徽若背对着他,“快帮我摘掉。” 鹿鸣珂环顾一周,并未找到虫子的踪迹。 “头上,肯定在头上!拇指这么粗,长着翅膀,就冲我飞过来了。”羽徽若信誓旦旦。 鹿鸣珂抬手从她发间拂过,装模作样用手指一捻。 羽徽若狐疑:“抓到了?” “嗯。” “我看看。” “我捏死它了。” 听说鹿鸣珂徒手捏死虫子,羽徽若嫌弃地往后退一步,脱掉身上的外袍,摘下头上的发饰,一股脑都扔进他怀中:“这些都沾了虫子,不能要了,我要去沐浴,现在就去。” “我送你。” 羽徽若就等着这句话。 两人并肩往青云台走去。路上,鹿鸣珂问:“这么晚了,来问剑崖做什么?” “我本是来寻你的,路上闻到果子香,想着摘两颗果子解解馋,哪知你们七曜山的虫子又大又肥,比你这个讨厌鬼还难缠。”羽徽若娇娇俏俏地咒骂着,狡黠的眼闪着灵动的光,迷了鹿鸣珂的眼睛。 不知是羽徽若刻意为之,还是那惑果影响,她逐渐有了初初的影子。或者说,她们两个本来就是同一人,只是从前羽徽若对他,向来吝啬好脸色。 在心上人的面前,帝姬本该就是这个模样。 “我是讨厌鬼?” “难道不是吗?”羽徽若数着他的恶行,“你吓唬过我,揍过我,喂我吃惑果,还装病骗我……” 眼瞅着她要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一桩桩抖出来,鹿鸣珂停下脚步,挡在她身前,垂眸看她。 羽徽若止住话音,不自觉往后挪一步,仰着脖子,舌头打结,下了结论:“你就是讨厌鬼。” “对你来说,我大概真的是讨厌鬼,因为,我不光对你做过以上那些事情,还对你存了不该有的心思。”鹿鸣珂一步步靠近她,“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思,依旧每日招摇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是不是更可恶呢?” “什么意思?” “那日江上,你听到了我的话,对吗?” “胡说。”羽徽若扭头否认。他说的是她双耳失聪时,他偷偷在她耳畔说的那句喜欢她。 鹿鸣珂轻声笑了起来:“我还未说是哪句,你就急着否认,初初,你真是不会骗人。” 羽徽若还未作答,忽然浑身一震,双目涣散,软倒下去。 鹿鸣珂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看向她身后。 祝炎从树影下走了出来,他袖袍衣摆都是血,手中擎着弯刀,刀尖血珠滴落,被他用指尖弹了出去。 “抱歉,打搅殿下的好事了。”祝炎笑着道歉,“殿下别紧张,我只是暂时封闭了她的五感。” 被封闭五感的羽徽若伏在鹿鸣珂的怀中,本该什么都听不到的她,祝炎的声音一字不差地都落入耳中,她心中掀起惊涛,生怕鹿鸣珂和祝炎发现她的异样。 “人呢?”鹿鸣珂问的是方祈玉。 “被我捅了好几刀,破了金丹,大抵是活不成了,临死前跳下了悬崖,这里不是我的地盘,我不好大张旗鼓地找人,这个烂摊子,少不得要殿下亲自收拾了。”他悠悠补充一句,“我看了眼,崖高万丈,掉下去怕是尸骨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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