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儿听话,娘今日身上的钱不够了,给你加个蛋,肉就别吃了。”幺儿一听顿时垮了小脸,都不拿正眼瞅他娘,咬着手指眼巴巴的看着摊主煮面。 刘春华刚在面摊前坐下,就望见了迎面走来的安宁和何慧芳,眼瞅着她俩穿的体体面面从酒楼里出来,刘春华看得眼睛都直了。沈泽秋一家来镇上,除了和沈家大房二房通了气,就和帮照顾家里的毛毛说过,别看毛毛今年只有九岁,那嘴可紧实了,愣是半个字的信都不往外吐。 要不是昨日吴凤英在村里扯闲天,刘春华都不知他们家竟搬到镇上来了。 刘春华蹙起眉头耷拉下脸,不阴不阳的瞅着何慧芳。 何慧芳支愣起眉眼,没理会她,只顾和身边的安宁说话,“今日的席菜色还真不赖。” “那是呢,红烧肉又香又糯,油炸小黄鱼配着豆瓣酱可香哩。”安宁微笑着说道。 直到何慧芳和安宁走远了,幺儿把脸凑过来,巴巴的嚷道,“娘,俺也要吃红烧肉小黄鱼。” 刘春华顿时心里来了气,“你咋就知道个吃!”刘春华恼火也不是没理,她生来就要强,眼瞅着对门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自家越过越冷清,她心里着急又上火! “幺儿,你好好读书认字儿,以后在镇上娶个媳妇儿,听到了吗?!”刘春华咬牙切齿的说。 幺儿蒙蒙怔怔,耍着手里的几块小石头,“徐秀才不是不收俺嘛。” 刘春华眼睛一瞪,“吃了面,娘带你再去求求他。” 徐秀才是好多年的老秀才了,在桃花镇上开了个小私塾,他年近五旬,精力不济,是以学生收的不多,要合眼缘的才收哩。幺儿不是个能静下心读书认字儿的主,而且八岁才开蒙,家里也不宽裕,徐秀才说什么都不肯收。 若收下了,这不是耽误人,白白掏空人本就不富裕的家底嘛。 可是刘春华偏就不信这个邪,认定他们家幺儿肯定是个读书的料,就是现在年纪还小,过两年就懂事了。 面端上来了,里头卧着个香喷喷的荷包蛋,幺儿埋头苦吃。 刘春华啃着菜饼子,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徐秀才收下幺儿,以后老王家光宗耀祖就指望着幺儿哩。 * 秋日里气温降的快,一日一个气象,才过了霜降不久,路面上的树就落光了叶,早起时西北风一吹,寒意都有些蚀骨了。 天气一凉,店里的生意便加倍的好,才来了十来日,几乎天天都能定三四套衣裳,卖出几十米布,安宁和沈泽秋一盘算,每日的流水银就有有一两银子还多咧,除去给钱掌柜的本钱,能挣个三百多文钱,这利润,也忒可观了。 何慧芳专门买了个大号的陶罐,把挣的银子都用布包好,小心的放在里头,这些可是以后置家业的本金呢。 铺子里的生意是越来越忙了,沈泽秋要招呼客人,也学着记账,还要和那些女工打交道,安宁也忙,又是研究新款式又是裁剪衣裳的。因而到了十一月初一这天,何慧芳想回沈家村一趟,小两口都抽不出空来。 何慧芳提前做好了许多馒头和煎饼,又炒了好几个菜放在碗橱里,提着小包袱道,“娘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走丢了不成?我就是回去看看,过两日就上来。” 安宁握着何慧芳的手,“娘,等冬至了,我和泽秋哥一定回去。” “成,你俩顾好自己哈。”何慧芳这次回去,带了很多炒货和小吃食,什么小麻花糖饼子装了一大兜子,不在家的这小半个月,大伯二伯家肯定帮忙照应着,毛毛肯定也辛苦,这些都是犒劳他们的。 离家越来越近了,何慧芳还真有些激动,这么多年,还没一次离家这么久的呢。 下了马车她提着包袱往村里走,柏树林里风呼呼的刮,可何慧芳心里美啊,才走到一半,东西太多了,她站在路边歇了几口气,正要继续走,前面突然来了两个人,疾步匆匆的,然后抬脸大声喊道。 “小伯娘,你回来啦,俺们正要去镇上找你。” 何慧芳定睛一看,是三伯家的沈泽平和二伯家的沈泽石两个,瞧上去走得急,脸都涨红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 “啥事啊?”何慧芳拿出帕子给他俩抹汗。 沈泽平喘匀一口气,“伯娘,毛毛爹半夜里去了。”
第34章 何慧芳心里一惊, 急忙提起大包小包,急步匆匆的往村子去。 沈泽石,沈泽平兄弟两个跟在她身后, 满脸忧心忡忡,“毛毛爹一去, 这毛毛可咋办?” 是啊, 这个问题何慧芳老早就想到了, 她抿了抿嘴,对兄弟俩抬了抬下巴,“你俩快往镇上去, 告诉你泽秋哥和安宁嫂子一声, 我自己回村就行。” 沈泽石和沈泽平应了声, 转身往镇上的方向走去。何慧芳一路快走,到村里时额上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她先回了趟家, 一趟推开门,只见院子里干干净净, 上回种的南瓜都已结了果实, 拳头大的小南瓜在地里头茁壮生长, 十分喜人, 小黄狗也还认得主人, 吐着粉舌头围着何慧芳直打转。 何慧芳叹了一声, 赶紧到堂屋里把东西放在桌上,这时院门被推开了, 沈家大嫂唐菊萍看见何慧芳呀了声,手里捧着个小簸箕,里面是些烂菜叶和玉米粒。 他是来帮何慧芳喂鸡鸭的,没想到何慧芳竟然回来了, 两个人都叹息几声,何慧芳一边和大嫂喂鸡鸭,一边说,“毛毛真是命苦。” 毛毛爹的病已经拖了好几年,他又病得那样重,早把家底给掏空了,如今油尽灯枯,亲人们也早有准备,想到他是夜里在睡梦中去的,没有什么痛苦,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待何慧芳赶到毛毛家时,沈泽玉和沈泽武正拿着锯子锯院里的那棵老杨树,树砍下来刚好打一口薄棺材,毛毛家里没积蓄,三房各出一点,也能里面的发落了。 到了下午,沈泽秋和安宁也回来了,还带了一匹白麻布和些香烛纸钱。 毛毛爹今年还不满四十,算是个短寿数的,因而丧事办的低调,第三日一早,请人吹着唢呐,点了几挂炮仗,往山上去。 出殡的时候是清早上,天还蒙蒙亮,一堆人缓缓地往山上走,那寒风哗哗的有几分刺骨的滋味,毛毛披麻戴孝,低着头,眼睛又红又肿,何慧芳瞧在眼里那是真的心疼。 出了殡,一家子在大伯的院里吃晌午饭,吃完了没坐下歇一会,大嫂唐菊萍过来喊了句。 “慧芳啊,安宁泽秋,咱们进屋说话。” 现在毛毛爹的葬礼算办完了,可最要紧的事还没弄好呢,那便是毛毛今后归谁管。 毛毛家论起来是俩代单传,毛毛爹病了这么多年,早掏空了家底,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没有一分一毫的积蓄,除了那间漏风又漏雨的破瓦房,也就剩下两三亩薄地,毛毛如今还小,靠他一个人种地养活自己,是天方夜谭。 沈家大伯二伯可以继续种着,每年给毛毛几百斤的粮食做租子,倒够他吃饭,不至于流落街头饿死,可油盐柴米从哪里来?逢年过节又和谁过?这些呀,都是问题。 沈有福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然后咚咚咚的磕了磕烟灰,他是家里的老大,按理说毛毛家有困难,做老大该冲在前头,沈有福自个儿也是这么想,多个人也就是多副碗筷嘛,可他媳妇唐菊萍不依,坚决不同意。 沈泽玉的娃才满周岁,沈泽石去年新娶了媳妇儿,新媳妇儿刚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家里的事情多着呢,房子也不够住,毛毛虽然九岁了,可以帮着家里干活儿,可是到底是不方便,再说他以后要娶妻生子,大房要是出了头,岂不是也归自家管? 沈家大嫂表了态,毛毛的事不能他们大房一人搂着。 大房都如此,二房更不会大包大揽,沈泽文,沈泽武都成了家,孩子也都嗷嗷待哺,家里的头的压力也大呀,何况沈泽平还没娶妻呢,反正也是养不起毛毛的。 一大家子在堂屋里聚齐了,沈永福看了大家一圈,发话了,“今天叫大家来就是商量毛毛的事儿,毛毛这娃懂事聪明但也命苦啊。” “咱们三房商量商量看,今后毛毛该咋办。” 大房的沈泽石媳妇儿王桂香摸着自己溜圆的肚皮,抬眼往前看了大家一眼,用胳膊肘捅了捅丈夫,小声嘟囔,“毛毛都九岁的人哩,自己还顾不好自己嘛。” “等过两年毛毛大了,可以上山烧炭卖,也是门营生。” 王桂香的声音很小,可站在她前头的何慧芳听了个清楚明白,她侧脸往后瞅了眼,从鼻子里发出声哼哼,“上山烧炭可是个苦活累活,还容易出事儿,毛毛还小,咱毕竟是一家人,能帮衬着点儿就帮衬吧,总不能把个孩子往绝路上逼不是?” 王桂香脸上讪讪的,低下头不说话了。 何慧芳叹了口气,把自己盘算了几日的话儿说了,“毛毛今年九岁,过个五六年也足够挑起担子了,倒也没必要非得跟咱某一家过活。” “要不咱还是抽签吧,孩子一家住一年。” 这也算是最公平的法子了,大房二房都点了头,沈泽玉去找了张红纸一分为三,用炭在上面写了一二三的数字,然后抓拢成一团,丢在个海碗里,他晃了几下把纸团晃乱后,将碗放在桌上,看着他爹沈有福问,“谁先抽?” 大家都没做声,何慧芳先站出来,扬声道,“那我先来吧?”说完先拿了个小纸团。接着大嫂唐菊萍抽了第二个,二嫂吴小娟刚要拿最后一个,门外忽然吵嚷起来。 沈泽秋走到门口把门拉开,见毛毛抱着幺儿正在院子里打成一团,刘春华拽了毛毛胳膊一下,嘴里骂骂咧咧,“毛毛你咋回事儿,咋欺负人咧?” 话音刚落,沈泽秋走过去把俩小孩分开了,拍了拍毛毛身上的灰问,“你俩咋回事?” 禾宝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热闹,一听沈泽秋问话,拍着手嚷嚷,“俺听见了,幺儿笑话毛毛是个孤儿。” 这时候何慧芳也赶了出来,眼睛死死瞪了刘春华一眼,奚落一句,“嗬,这就是你家教出来的状元郎?” 刘春华登时不高兴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反驳,“你啥意思?你家泽秋大字儿不识一个,你见我家幺儿去读书嫉妒了吧?” 何慧芳翻了个白眼,搂着气鼓鼓的毛毛往屋子里走,边走边说,“瞅你那样,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我们泽秋不仅识字儿,还会算账呢!” “哦,哦,哦,一根葱一根葱。”禾宝一直在旁边听着,这娃也和他奶奶一样,爱凑热闹,拍着手又蹦又跳的,气的刘春华太阳穴直突突。 刚要发作,吴凤英一把抱起禾宝走了,她家桂生回来了,她不想惹嘴巴官司,又被儿子儿媳妇嫌。 幺儿委屈的落着泪,把手举到刘春华眼前,上前有几个刚才大家抓出来的红印子,“娘,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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