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钰歪于席榻之上,待高融入内行罢常礼,亦无起身之意,只抬了抬手,示意高融入坐。高融心意已决,心内思忖着不论元钰今日作何说辞亦不为其所动,故只垂首不语立于一侧。 元钰见高融这般模样,亦不恼怒,只嘴角微扬,悠悠道:“吾听闻中庶子近日抱恙,现下里可好些了?” 高融答道:“劳公主挂心,臣无碍。” 元钰道:“无事便好,这知道的明白中庶子是染了寒疾,不知道的莫要以为中庶子一念成痴,因思成疾!” 高融爱慕禾,除去其胞妹高玲便无人知晓。此时闻元钰之言,高融为之一怔。 元钰斜眼瞧高融,接着又道:“吾昨日听闻一桩奇事,今日特召你入宫道于你知晓。” 高融仍垂首道:“臣平日里只知习文练武,对奇闻逸事之兴味索然矣。” 元钰冷笑一声,道:“吾要道的,中庶子定然兴味十足。” 言语间,元钰缓缓起了身,呷下一口茶,接着道:“有这么一户官宦人家,嫂嫂不守妇道,悄悄外出遇一显贵,为享荣华富贵,便极尽勾引之事,而后佯死抛夫离家…不曾料那家小叔倒是个痴情的种,为了这不守妇道的嫂嫂竟愿终身不娶…” 言及此,元钰望着高融,有心止了话语。 ... -->> p; 高融闻元钰之言心下大惊,方知其已窥了此间私隐。见元钰突然止声,高融抬了头,一脸不安望着元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元钰见高融如此,心下得意,继而又开口道:“中庶子,你乃陛下与太子近臣,熟谙朝纲宫规。吾欲请教中庶子,若依我大魏律法,这私通小叔乱族之人该当何罪?” 高融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不过臣一厢情愿之事,无关左昭仪…” “哦?左昭仪?这奇闻轶事所道之人难道是中庶子与左昭仪?”元钰言罢,失声而笑。 高融方知自己情急之下失了言,懊恼不已。 元钰嘴角微扬,得意道:“左昭仪身为皇兄姬妾却与外臣私通,倘若吾将此事禀于皇兄知晓,中庶子道皇兄当如何?” 高融闻言,又气又急:“公主怎可信口雌黄!左昭仪与臣清清白白,何来私通之事?” 元钰道:“清清白白?倘若无私,为何你宁愿被禁足房中亦不愿迎娶她人?便是皇兄信你,宗亲亦无人能信!” 高融未曾料及元钰有心将此事公诸于宗亲,恼羞于色:“公主您…您怎得如此血口喷人?” 元钰亦不与之计较,只冷笑道:“左昭仪乃妃嫔之首,膝下又有两双儿女,倘若你二人当真有私,岂不令我皇室颜面尽失!” “吾听闻汉家最忌私通之事,如今皇兄厉行汉革,若知了此事,亦不知左昭仪与你高氏族人会当如何?” 元钰之言犹如当头一棒,高融闻之霎时转了面色。只一弹指间,高融便伏跪于地,痛心道:“一切皆是臣之过,求公主,求公主高抬贵手,放过他人…” 元钰又呷了一口茶,轻笑道:“他人生死皆在中庶子一念之间,中庶子又何须向吾行此大礼?” 高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只得饮泣吞声,无奈道:“臣,臣但凭公主做主…” 元钰闻言,心内欢喜,下得榻来亲手将高融搀扶起身,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中庶子才智过人又岂能不知吾心中所愿…” 一场相思凭谁诉,心奈何,天意弄。 御书房内,元宏与元钰兄妹相对而坐。 待元钰将欲以高融为驸马之事道出,元宏微锁了双眉,道:“中庶子为人耿直,且文武双全,倒是配得六妹…只…” 不及元宏言罢,元钰便急急道:“大阿兄,只如何?” 元宏望着元钰,道:“只驸马身故不过数月,六妹现下里便要再聘驸马,恐有不妥。” 元钰闻言,心下不悦:“吾乃当朝长公主,岂能受寻常百姓之俗约束…大阿兄将吾接回宫内便是体恤吾,恐吾忧思过度。现下里吾心有所属,大阿兄反倒出言相阻?” 元宏道:“朕岂会阻六妹姻缘?只驸马都尉尸骨未寒,你若此时再嫁,恐惹朝臣非议。” 元钰道:“吾与大阿兄虽男女有殊,俱托体先帝。大阿兄妃嫔无数,而吾唯驸马一人!阿兄可知这长夜漫漫,吾是如何度过?”言语之间元钰已落下泪来。 元宏平日里正身明法,唯对此胞妹处处迁就。此时见元钰落泪,元宏心下不忍,轻叹一口气,道:“罢了,待来年春上驸马首祭之后,朕便册中庶子作驸马都尉。” 元钰虽心有不甘,却亦知不可再得寸进尺,于是强作欢颜道:“吾谢大阿兄成全之情!”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生与死(一) “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待露凝而白,已是八月入秋。 太极殿内,元宏背北面南端坐正中,而文武群臣则跪坐于两侧。 待君臣议罢政事,将作大匠郑懿拱手向元宏禀道:“陛下,臣遵陛下圣谕于嵩山为跋陀禅师营建佛寺,如今已然落成,另陛下嘱臣修缮嵩山离宫业已完毕。” 元宏闻言,心下欢喜:“好!将作大匠果然不负朕所望!” 望着群臣,元宏接着又道:“旧年禅师对朕道其喜幽静之地,方令朕想起皇祖母在世之时曾于嵩山南麓积翠峰下修建离宫,故而朕着匠作大匠于嵩山少室山下为禅师修建佛寺,待朕闲暇之时亦可于离宫小住,以参禅礼佛。” 早年东天竺高僧跋陀,经西域诸国入魏,得元宏亲见。跋陀为元宏讲授《十地》佛经,深为元宏所敬信,遂被礼为上宾,更为其开设禅林。待迁都洛阳,元宏又为跋陀于洛阳城中营建佛院,然跋陀喜幽静之地,元宏便又为其于嵩山择址建寺,以令其可为苍生传法。 闻皇帝之言,任城王元澄开口道:“我大魏人皆向佛,陛下此举乃造福天下苍生!佛寺既已落成,便该由陛下赐名,亦可早日迎禅师入驻,以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元宏微微颔首,道:“皇叔所言极是!” 略略思忖,元宏望着众臣道:“禅寺既落于嵩山腹地少室山茂密丛林之中,那朕便将此寺赐名‘少林’,尔等以为如何?” 待元宏言罢,群臣皆赞不绝口,垂首附议。 摆手示意众人止声,元宏继而又道:“秋祭之期将近,朕本就欲登高祭天,如今既佛寺落成,今岁秋祭朕便往嵩山行祭祀之仪。” 太傅穆亮闻言,启奏道:“周礼有载:‘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天子乃祭天下名山大川。’嵩山乃五岳之一,又近洛都,实乃祭天首选之所在!” 元宏微微颔首,道:“太傅所言极是!太常卿明日便将出行之期择定,再交由大祭司卜算吉时。” 太常卿王友清垂首应下,复又询元宏道:“臣请陛下示下,陛下此番出行乃圣驾携后宫内眷同往亦或由太子随行?太子为储君,若与陛下同行,所择之期亦是不同。” 元宏道:“嵩山虽离近洛阳,然山路崎岖,往返少则十数日,多则一月之久…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便留守洛阳,毋需与朕同往。” 平日里太子元恂被元宏严加管教,此番君父令其留守洛阳,非但少了约束之人,且又得了理政之权,元恂闻言,自是大喜过望。 元恂正欲起身谢恩,却闻元宏又道:“太子年轻,少不经事,朕离洛之后由任城王与彭城王一并辅助其行监国之事。” 元宏言罢,元恂只觉窝火憋气,本以为可大权独揽,不曾想君父竟存顾望之心,不由得怒从心起。 身旁的李冲瞧出元恂面有不悦之色,悄悄轻拉其衣袖,方令元恂缓了神情。 君臣商定妥当,元宏便退朝离去,令众人各自归安。 永合殿内,元宏已将欲往嵩山祭天之事道于禾知晓。 禾跪坐于元宏身后,边轻轻为其揉捏肩颈,边道:“元郎往嵩山祭天,这一路长途跋涉,当劳逸有度,切莫令龙体疲累。” 元宏道:“朕有宝儿陪伴,纵是山路崎岖亦不觉疲累。” 拉了禾坐于身旁,见其一脸茫然之色,元宏接着笑道:“朕曾允诺宝儿巡幸四畿却迟迟未能成行,如今得了祭天之机,自当携你同往。” 禾又惊又喜,一头扑入元宏怀内,欢喜道:“元郎一言九鼎,妾谢元郎恩典!” 元宏轻抚禾秀发,调笑道:“已是为娘的人了,竟这般孩子气…” 满眼... -->> sp;满眼爱意望着禾,元宏又道:“只此去多是山路,艰辛十分,你可受得?” 禾抬头望着元宏,颔首道:“元郎贵为天子亦受得颠簸之苦,妾又如何受不得?” 元宏轻刮禾鼻尖,笑道:“好!既如此,朕便安心携宝儿同往…” 皇帝祭天乃为国之要事,自是仪仗重重。待太常卿择定祭天吉日,中尚署与左右尚署便预备车马仪仗及一应司礼所需,自是不再话下。 御书房内,元宏着三宝宣了右昭仪李氏觐见。 李氏向元宏行罢常礼,却未见其有令自己入座之意,不得不垂首于一侧而立。 待三宝领了众内侍退出外去,李氏开口道:“不知陛下召妾前来有何吩咐?” 元宏道:“朕不日便要往嵩山祭天,这阖宫上下数以万人便有劳你费心照料。” 李氏本因皇帝未赐座而心内忐忑,此时闻言,便将所悬之心放下。抬了头,李氏笑道:“妾蒙陛下恩典执掌内宫,这料理阖宫上下乃妾分内之事,陛下大可安心。” 元宏呷下一口茶,道:“右昭仪素有檠天架海之能,朕从未有半分质疑。” 元宏之言令李氏心内得意,待元宏话音一落,李氏便接口道:“陛下过誉,妾愧不敢当!只妾自幼受父母双亲教诲,方令妾可助陛下料理后宫。” 这名门望族之女皆自幼习以持家之道,待日后嫁入门当户对之家以作嫡妻。李氏言下之意元宏又岂能不知?望着李氏,元宏道:“陇西公学富五车,助朕定律法制朝纲,有常人所不及之能。你既自幼由陇西公亲自教导,当秉承其非凡之能…” 李氏本欲接话,却见元宏无止声之意,于是颔首不语,待闻圣言。 但见元宏忽地敛了笑颜,正色道:“凡能者,若朴厚清明,有为仁之心,施于朝廷,乃天下之福…倘若能者撩是生非且倒行逆施,便是家国之不幸也…” 李氏心下一怔,不知元宏缘何忽道此言。定了定心神,李氏道:“陛下所言极是!所幸陛下身侧皆为忠心君上的能人异士。” 元宏望着李氏,目光凛凛:“但愿如你所言…朕自幼受玺,见多前朝后宫尔虞我诈之事…朕欲经略四海,无暇顾及后宫是非。从今往后,朕只愿后宫清净,不可再有污秽之事!” 皇帝之言令李氏冷汗涔涔,不及其开口解释,元宏便挥手道:“朕还须处理政务,你且归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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