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先是十人举着红杆白灯的“白头”引路队,寓意新婚夫妇“一路到白头”,其后,护卫、华灯、乐班、伞盖,一应全是整整齐齐。 这些迎亲队的家丁丫鬟,挑得俱是面貌齐整,身量又差不离的,个个神采奕奕,举的长灯、提的华灯,都是一样的姿势,瞧着气派就和别家的不同。 再说花轿。国公府送出来的,是实打实的八人抬大轿,轿身通体枣色陈年红檀木,也不知道国公府准备这抬花轿花费了多少银两。不过,这是世子的婚事,无论花费多少,也不足为惜。 陪奚元钧来迎亲的,是他那一群见证了他和颜姝事迹的朋友,今日也都各个打扮得人模狗样,沉稳大气。 秦少珩也在其中。 他一直面带笑容,看似喜气洋洋,神采奕奕,实际上心里难免还是有一点酸涩不平。颜姝终于嫁给奚元钧,得偿所愿了。此后,见到她,他得称一声嫂嫂。 他看向前方一身红色喜服的奚元钧,盛气夺目的天之骄子,眼角眉梢俱是圆满的喜悦之情。颜姝得偿所愿,奚元钧又何尝不是求娶了心上人,称心如意。 这二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往后,必定是人人倾羡的一对佳侣。 颜家守门的,都是颜淙那边的同僚朋友,双方嬉闹着为难了新郎官和迎亲队伍,好一阵,才放行,让颜淙把颜姝背出来,送上花轿。 奚元钧翘首盼着,看到她伏在哥哥的背上,盖着绣了鸳鸯的红盖头,微微低头。 那鸳鸯,和当初她做的“鸳鸯落水”的鸳鸯是一样的颜色。只不过这次是大事,颜姝没有掺些小动作,这是一对正经的,并行游水的恩爱鸳鸯。 奚元钧莞尔一笑,其实他自从对她动心后,一直后悔当初没有接下那个她用心良苦的香囊。那么有趣的小物件,也不知道是被哪个天杀的捡了去。 奚元钧暗暗想着,待把颜姝娶进门,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哄着她再做一个一样的香囊给他,他日日都要挂在腰间。 颜淙一直把颜姝背到花轿,不让她脚沾地。颜姝这边,视线被盖头遮住,只能看到脚底下的情形,她不知道到了哪里,只感觉身边全是热热闹闹说着话的人,还有喜娘的唱词。 直到她看到花轿,从哥哥的背上离开,在喜娘的搀扶下踩上去。临进入轿内之前,她听到了奚元钧的声音。 “臻臻,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乳名,竟然是在这时候。此情此景,颜姝感受到来自于奚元钧内心,那浓浓的心满意足。 颜姝不能回答他,只在心里也应和一句:“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后来,她坐在花轿中,听着持续不断的,专为她而奏的吹吹打打。她无事可做,就细细数着时间。 大概为了等吉时,迎亲队还绕行游了街,随时可听见街边有人向奚元钧和国公府道喜的声音。颜姝整整数了两千五百六十六下,花轿终于停下,落地。 喜娘为她递来喜绸,另一端是奚元钧牵着,喜娘又另搀着她,稳稳地一步一步走着,来到国公府办喜事的万棣堂正厅,与奚元钧行三叩九拜之礼。 因为戴着盖头,颜姝全程只能看到奚元钧的衣摆和黑色翘头长靴,她要一直等到夜里,国公府的喜宴散罢,等奚元钧回来掀盖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礼成之后,颜姝被奚元钧牵着红绸送到世子院玉衡轩的喜房,他送她回来之后,就要去外面待客了。 颜姝被扶到婚床坐下,奚元钧站着,就在她面前。他对她说,也是对其余人下令:“我让人送些热食进来,你饿了就吃。盖头不必一直盖着,头面重,压着疼就先取下来。” 下人和喜娘哪里敢说什么,这要是寻常人家,喜娘不定还会劝一劝这样没规矩的事,可这是在国公府,世子爷说的话分量可不轻,连国公夫人身边的人都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喜娘呢。 “好。”颜姝应着,随即就自己动手把盖头掀了开,挂在头冠上,直直地看向奚元钧看。 一屋子人,包括奚元钧都惊了,没想到颜姝会这么果断,这时候就把盖头掀了开。 颜姝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奚元钧让她想掀就掀开,什么时候不是掀?非要等到夜里奚元钧回来,为何不现在就打开,好看他一眼再走呢? 她掀开这样突然,奚元钧压根来不及掩饰眼眸中的惊艳之色。他叹口气道:“怎么现在就掀开了。”意思是,现在就让他看到她,他怎么舍得离开这间房呢? 其余人还以为奚世子是在怪罪新妇,然而颜姝却浑然不惧,还抬了下巴,又傲又娇:“你去忙吧。” 奚元钧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多开口,怕越说越舍不得走,转身出去了。 不用枯坐着等,不用盖着盖头,颜姝在喜房内行走自如,饿了有饭菜,渴了能喝水,除了不能离开屋子让外面的人看见。这么等了一天,其实并不难熬。 在屋子里伺候她的,有喜娘,国公夫人身边的人,奚元钧世子院的人,还有颜姝自己的人。有奚元钧发话撑腰,人人都把她供着哄着,不敢委屈了新妇。 喜娘暗暗咋舌,伺候了这么多新婚夫妻,还是奚世子待世子夫人最随和宠爱。 眼见天快暗下来,外面酒席差不多了,想着待会儿会有人来闹洞房,颜姝才唤桑荷帮她整理好妆发,重新盖上盖头,坐在喜床上静静等着。 等着盼着,听见外面由远及近的吵嚷起哄声,和从前秦少珩他们那群人相差无几,颜姝就知道是奚元钧带着人回来了。另外还有今日来国公府参宴的姑娘们,也都跟着来看她。 起初他们还在外面,一群公子吵嚷着要进来看奚元钧掀盖头,要看美娇娘,被奚元钧拒绝,不给他们看。一群人在外面又吵又笑,笑话奚世子小气。 颜姝在内室听着模糊但能听清的话语,抿唇忍笑。 别看奚元钧在外气宇轩昂、凤表龙姿,其实心里是个小气爱吃醋的。今日是他成亲的大喜事,方才他见过她盛装的新娘打扮,眼里有惊艳的光彩,所以他不舍得把她如此姿容给别人看,更别说那群毛手毛脚的公子哥。 但耐不住那些人闹,还是让他们跟了进来。 颜姝听着喜娘高声唱词,说着“美满良缘、连理交枝”之类的话,随即,一杆红秤伸到盖头底下,奚元钧要掀盖头了。 明明之前已经掀开盖头看过他,此刻,颜姝仍然止不住心里怦怦跳。她交叠置于腿上的双手,暗暗用力攥住手指。 奚元钧的动作极慢。 红色盖头一点点被抬起来,给予颜姝的光亮愈来愈多。她能逐步看到他的腰带、衣襟、领口、纤长的脖颈,最后,是他专注看着她的一双深邃眼眸。 颜姝的心跳都空了,久久望着他,其余一切都成了一片糊影。耳边的喧嚣也听不清楚。 奚元钧也是一样。 直到喜娘提醒了两次,新人同喝合卺酒,琴瑟和鸣,奚元钧才回过神来。 看他们二人相互看得这样出神认真,一旁围观的两人的朋友全都乐得不行,不断有话来调侃,闹得颜姝和奚元钧都红了脸。 放有合卺的托盘呈上来,奚元钧先取了一只,递给颜姝,而后才拿自己的。 “夫妻共饮合卺酒,此后两心合一意。同心一世,患难与共。尽饮,合杯盏——” 在喜娘的唱词中,二人低头喝酒,先各自喝下一半,再交换酒盏,饮下对方剩余的一半,意味夫妻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杯中酒液并不多,只有一口,但颜姝喝完后,总觉得有些目眩神迷,眼睛放在奚元钧身上,舍不得挪开。 她看到奚元钧喉结上下滑动,胸膛起伏,反应亦不比她小。 礼已成,见证两位新人的一众人都带着笑意退了出去,丫鬟们合上外室的门,内室中很快尽数安静了下来。 颜姝眼巴巴望着奚元钧,半晌,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只有对视的眸光越来越灼热。 喜烛摇曳的灯火仿佛心跳,没个规律。 不知对视了多久,还是颜姝先“苏醒”了过来,指着一旁的高案吩咐奚元钧:“还有结发礼,你去取喜剪来。” 结发礼,要将夫妻二人各剪下一缕发丝,用喜绳捆绑在一起。意味“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奚元钧镇定了片刻,这才站起身来去取结发礼要用之物,拿过来后,两人对视大眼瞪小眼看了会儿,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奚元钧看着颜姝盘起来的发髻,若要剪她的头发,需先把头发散开。他又将喜剪放回去,来到颜姝身边坐下:“转过去,我为你将发髻拆开。” 颜姝按他说的做了,转过身将背留给奚元钧。她默默想,为何她大脑一片空白 ,竟连这么简单的事也理不清楚。 这么一想,颜姝便觉得不公平,凭何奚元钧还能保持理智清醒?他的手刚碰到她发髻的后压,颜姝就扭开了身。奚元钧不明所以,只听颜姝说:“你在想什么?” 她挪远,奚元钧自己便朝她靠近,两人一个挪一个追,很快颜姝就坐在了婚床的边缘处。 奚元钧问:“什么我在想什么?”他捉住颜姝的手臂,让她转过身来看向他,“你呢,你在想什么?” 颜姝背后是雕木床栏,身前已被奚元钧倾身靠过来,还捉着她的手,两人几乎快要贴到一起。 颜姝心跳加速,倔强着不说话,免得泄露了她一团乱的心思。 奚元钧深呼吸,好艰难才镇定下来,然后开口嗓音仍然暗哑微颤:“乖一点,让我把头饰都拆下来,发髻不散开,怎么结发?” 颜姝以为他竟然还在想这些正事,赌气要把手抽走。 然而奚元钧牢牢握着她的手腕,另一手按住她的后腰不让人乱动。他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颜姝瞬地满脸温热泛红。 “发髻不散开,你怎么躺下?” 原来他的理智并不是为了结发礼,只不过,他比她想得要更周全。颜姝低着头,任奚元钧将她的头上梳的发髻散开,三千青丝垂落。 但奚元钧没再起身去拿喜剪。 …… 也不知道是不是婚期定的时间太短,做喜床的工匠偷省了功夫,颜姝眼中水雾一片,迷迷蒙蒙地盯着床栏和顶架,总感觉它们都快散开了。 奚元钧合衣起身,去拿喜剪和红绳。 远处案上一对红烛已燃了一半去,这红烛一支有手腕粗,一直到天亮,都烧不完。奚元钧看了一眼剩半的喜烛,唇角微弯。 他折返回来,在床边坐下,没让颜姝动弹。他从她散开在红绸床单上的发丝中挑出一小缕,细心剪断,捧在手里。再把自己的头冠取下来,单手拆开,随后也剪了一缕,比颜姝更粗的,长短差不多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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