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西北出了这么大的事,玄羽司竟然半点风声都无,你该当何罪?” 也不知道萧齐站在人堆里看什么热闹,魏怀恩只得出声唤他,用眼色示意他赶紧把戏唱完。没看见舅舅和表哥气得都要上手打人了吗? 萧齐这才从霎时寂静的人堆里走上前来,抖出了几大世家沆瀣一气的证据,甚至还有曾经伙同定远侯严维光暗害怀德太子的铁证。 朝臣呼啦啦跪了一片。 阮雁冷眼看着那些人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讥讽一声: “天日昭昭。”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魏怀恩可以只惩首犯严维光,对端王同党既往不咎,但阮雁不会。这么多年他捏着那些人往来的书信,没能灭口的人证,到今日终于为他视为知己的魏怀德讨回了公道。 然而穷途末路的赵兴德疯癫般地指向了帝座之侧的魏怀恩。 “魏怀恩!你宠幸阉狗,淫荡无耻,你败坏乾坤纲常,纵容奸佞误国,你就是百乱之始!” “快把他捂住嘴拖下去!” 声音最大的竟然是赵兴德的亲爷爷辅国公。 无论今日结果如何,只要有永和帝护着他们,就算是魏怀恩也对他们无可奈何,但是赵兴德要是再口无遮拦下去,连永和帝都触怒的话,那才是真的自绝生路。 保皇党自是不怕得罪魏怀恩,甚至越和魏怀恩交恶,才能让永和帝放心把魏安星的教养之责交给他们,此番波折最重要的便是表露愿为永和帝驱使的忠心,即使砸了自己的面子。 但是魏怀恩今日第一次在朝会上唤出了萧齐,直接戳破了女君殿下维系的公允假面,明明白白地告诉朝臣,她就是玄羽司真正的主人。 彻底摊牌。 最血腥的斗争,终于在今日拉开序幕。 只不过,魏怀恩不怕遗臭万年,萧齐却不愿意让赵兴德的厥词载入史册。 赵兴德恨嘉福公主行事放荡,偏爱阉人青云,于是也不服同样信重阉人的魏怀恩。明明他自己也妾侍无数,在落败之后却揪着女君德行有亏一事不放。 此等小人行径,虽然不会让明白人放在心上,但十年后,五十年后,千年万岁之后,谁能保证魏怀恩不会因此饱受诟病? 萧齐宁可独自当那个遗臭万年的佞臣,也不想被青史记载魏怀恩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唯独念了他的名字。 因为真要说起来,他进玄羽司,可是在怀德太子“活着”的时候,被永和帝身边的乐公公提拔。 与那时的嘉柔公主魏怀恩,半点瓜葛都没有。 东宫。 水镜把一碗解暑的汤羹端到魏怀恩手边,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和魏怀恩说,只站在她身边不肯走。 “怎么了水镜姐姐?乐儿琼儿不敢和我玩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同我生疏了?” 谁都逃不过身份转变之后,身边人无可奈何的疏离和渐行渐远。东宫没有空间再留给那些只会侍奉嘉柔殿下的宫人,作为女君,她甚至没有时间,也不该说笑。 她不是想和水镜聊无关紧要东西,而是给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官一点柔情。 要说什么,就别支支吾吾,她不想猜。 “殿下,今日散朝之后,有人看见孟女官被厉空统领拦住说了一会话,似乎不欢而散。” 水镜为难地蹙起眉头,她不是喜欢嚼舌根的人,再说孟可舒在东宫中颇得信赖,在这时和殿下说这些,会不会显得她善妒? “竟有此事?” 魏怀恩喝了一口汤羹,却没能解半丝烦躁。 “叫她过来,本宫亲自问她。” 不一会,孟可舒便从偏殿匆匆过来,手上还沾了墨汁,该是正在梳理文书时被打断。 魏怀恩开门见山: “你今日和厉空说了什么?” “回殿下,他劝我向您辞官,安心准备与他婚嫁。我已经拒绝了,并且向他言明,我们二人之间不该再有任何瓜葛。” 孟可舒一句一句回得坦荡,连魏怀恩审视的目光投来的时候,都未曾瑟缩。 “就说了这些?” “说只说了这些,但是下官觉得,厉空定是知道了什么谋划,所以才又来劝下官辞官。还请殿下多提防,特别是厉空掌握的禁军动向。” 魏怀恩闻言挑了挑眉,倒是很欣赏孟可舒当断则断的坚决。但不得不再试探一句: “你说的在理。只是本宫并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你若要走,不必顾虑什么。” 孟可舒笑着摇了摇头。 “从前困在家中不得自由的时候,总觉得嫁了人就能宽松些。其实不管是为女还是为妻,身为女子哪里有自在可言?不过是父家对孩子限制多,夫家对成年女子限制少了些。 但是下官心有不甘,见识了天高地广之后,再也忍受不了那样虚幻的自由日子。哪怕跟在殿下身边千难万险,可舒也绝不退缩。” 如果女君殿下都要被同为女子的自己背弃,天底下还有谁能把女子脚上的镣铐解开? 或许是她自大自傲,她只是觉得,女君殿下会用得上她。 “很好,本宫信你。” 见她风骨傲然,魏怀恩欣慰点头。 在那晚差点被厉空掳走之后,孟可舒就一五一十向魏怀恩揭发了厉空的险恶用心,也让萧齐能及时收手,没给厉空机会告密的机会。 于公于私,孟可舒都值得被魏怀恩信任。 孟可舒走后,魏怀恩接着批阅奏折,不觉间到了深夜。 “萧齐,烛火有点暗了……” 倦意来时,总会不小心说出心里话。魏怀恩转了转脖子,自嘲一声。 他已经有五日没有回宫了。 真是奇怪,世家勾结的案子交给了大理寺,玄羽司又插不上手,他怎么还避起嫌来了?难道一个内侍回宫,还要被前朝诟病不成? 不过这到底是萧齐顾忌女君名声的一点心意,魏怀恩承他这份情。 正要起身就寝的时候,明丰急匆匆冲了进来: “殿下!陛下忽然倒地不起,要您尽快过去呢!” 轰。 耳边仿佛听见了坍塌之声。 “什么时候的事!” 魏怀恩一边向永和帝的寝殿飞奔,一边问来报信的内侍官情况。 “是……是晚膳后,陛下困了,小睡了一会又要起来诵经,结果突然倒地,奴才来时陛下已经昏迷过去了……” 魏怀恩焦急地甩开随行宫人,拎起衣摆跑到永和帝殿外。太医院围在落了帐幔的床榻边,见她来了,让出了一条路。 静默的氛围让魏怀恩感到窒息,看见乐公公站在床尾抹泪,魏怀恩顾不上气息不匀,失礼地抓住乐公公的领子大吼: “父皇怎么了!怎么突然就……” “怀恩……是怀恩吗?” 帐幔中传来永和帝苍老的声音,魏怀恩惊喜地撩开帐幔扑在永和帝榻边,握住了他颤巍巍的手。 “是我,父皇,怀恩在这。” 永和帝似乎很艰难地转了转眼珠,辨认出了她的脸。他看上去似乎和魏怀恩熟悉的那个康健的父皇依旧是一个人,可就是像一棵被挖了根的枯树,没了活人的生机,满面的死气。 魏怀恩不知道萧齐何时动手,怎么动手,明明才不到半月的时间,怎么会……怎么可能是她促成了眼前的一切呢? 再深再浓的仇怨,也不能抵消血亲将死时的悲怆。 魏怀恩把永和帝开始发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试图焐热,却碰到了自己满面的泪水。 永和帝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倒气,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后宫嫔妃在殿外跪等,荣王和嘉福公主一刻钟之后也赶到了殿内,最后到的是端王以及几位老臣。 被抱来的魏安星也感受到了肃穆的氛围,见了端王都没有闹着要父王抱。而端王一脸胡茬,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咳咳……” 永和帝忽然咳嗽了两声,回光返照一般撑起了身子,被魏怀恩扶着,靠在了迎枕上,看向众人。 其实他已经看不出谁是谁了,只是属于帝王的尊严,让他到了最后时刻,也要威慑人心。 “乐无忧……” 乐公公会意,从袖中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圣旨,向众人宣读。 魏怀恩茫然听着从乐公公口中读出的赞许之辞,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才意识到这道圣旨,是永和帝的传位诏书。 传位给她。传位于魏怀恩。 她没听错。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魏怀恩身上,或愕然,或惊讶,或不忿,或畏惧。 于芝言等人想要说些什么,但出口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还能是谁,只能是她。 永和帝再度开口: “让……太医都出去吧,朕……没多少时间了,有话和你说。” “不,不!父皇……您会好起来的,别说这种话……” 魏怀恩拉住太医令的袖子不许他走,可是再是神医再世,也改不了命数已尽。 永和帝却拍了拍魏怀恩的发顶,面上是难见的温柔。针锋相对的几年里,本以为被消磨殆尽的情感,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父女之间。 乐公公上前压着哭声劝道: “殿下,就听陛下的吧……” 魏怀恩松开了手,在殿中人走尽之后,捂住脸颓坐在地,痛哭出声。 “你要杀我吗,孩子?” 永和帝看不见魏怀恩脸上的悔恨,淡然笑了笑。 “不怪你,是朕不愿再活了。” “朕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不必自责,这结局……是朕自己选的…… 欠你,欠怀德,欠她的,朕想还清了再走…… 抱歉……是朕害了你们。 但我也要谢你,让我因罪而死,让我尝到报应,才能毫无愧疚地去寻你母亲……” “父皇……父皇……” 魏怀恩牵住永和帝的手,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恨……恨皇帝,别恨我……” 永和帝说完这句,便再也没有力气开口了。 魏怀恩看着他眼中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就像沉落的夕阳,安详地坠进了死亡。 最后一口气吐出,他的胸前再没有了起伏。 殿中安静许久。 “父皇?” “我原谅你了。” 帝驾崩逝,京城戒严,不得擅出。 江鸿率领私下召回的西北军驻扎在城外,萧齐命令玄羽卫盯好城中各处。直到宫中以魏怀恩的名义发出一道哀旨的时候,永和帝驾崩的消息才终于传出了京城。 满城缟素。 萧齐进宫之时,魏怀恩一身素白,独自跪在殿中守灵。 “殿下……” “啪!” 一巴掌狠狠掴在萧齐脸上,接着又是一巴掌,抽得萧齐脸上瞬间红肿,然魏怀恩还未停下,死死扼住了萧齐的咽喉,把他按在地上,直掐得他面色发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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