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在怪父皇吗?”永和帝笑容收敛,手指敲着玉棋子。乐公公感受到气氛凝重,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给魏怀恩使眼色。 “父皇看出来了?”魏怀恩装作不可思议。 “那父皇怎么还步步紧逼,我都快输了。” 她故意下了一步看似能够给黑子压力,却轻易就能被逆转局面的坏棋。 “明明是父皇一点都不让着我,还说会喂我几步,我要去哥哥那里告你的状!” “好好好,让你,让你。” 以为魏怀恩根本没有再纠结猎场刺杀的永和帝又恢复了一团和气,好像刚才的那句试探只是一句笑话。 他能把慈父心肠寄托在乖巧天真的嘉柔公主身上,也能看在先皇后的情意和魏怀恩的懂事上对她宠爱有加,但他不能允许她的记恨。 哪怕这一次是他没有在意她的建议才让太子因为护他受伤。 但那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他是父亲不假,可他更是梁朝天子,不容任何人对他不敬。 怀德和怀恩都是好孩子,一个为他分忧,一个为他解闷,但他们都是依附他的皇权而生,他能给予,就能收回。 魏怀恩下了几局,便知趣地告退。水镜陪在她身侧小心觑着她的脸色,但一直到她的宫殿之后也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殿下,什么时候回东宫呢?可要带什么东西一起吗?” 水镜虽然希望她能在自己宫中多歇一会,但自上书房回来的这一路上,公主一直郁郁不言,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她明明听见的都是欢声笑语,怎么会…… “水镜,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殿下……” “下去吧。” 夕阳不似午后那样有生命力,让魏怀恩觉得悲凉。她不是到今天才看透那位皇帝,只是从今天开始,她再也没有能够欺骗自己继续得过且过的理由。 谁都不是生来就要带着怨恨和仇视活着,如果可以,她可以一直做一个有点野心但也仅仅止步于野心的公主,哪怕皇帝把她当作狸猫,爱她的乖顺,不喜她的爪牙也没关系。 她可以活得很好,比任何女子都要好。但那前提是她不用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清醒地活着。一旦她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她才能意识到那些以往假装不在意的宠爱有多虚伪。 她的内心深处是有一点点希望父皇是真的无条件疼爱她,这样等到某一天她撑不住的时候,还有一条后路。 可是仅仅是一点点心神不宁,都能让帝王疑心,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有用合理的理由转过话题,等待自己的就是责罚、禁足,而她的罪名,就是顶撞君父。 可她没有提醒过父皇不要冒进吗?她没有提醒过哥哥一切小心吗?因为皇帝的自负,因为哥哥的愚孝,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难道她不能心生哪怕一点怨怼吗? 去他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就是要恨,就是要怨,这样的父亲,到底是骨肉血亲,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主人?今天只是一点点走神就让他心生不满,那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呢? 她根本就没有退路,在她踏出原来被安排好的生活轨迹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世上就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她触摸到了皇权的森严法度,只是这一角居然就让她心凉。她得赶紧成长起来,包裹在她周围的梦幻都已经彻底破碎,既然要去争斗,就得让自己比任何人都心硬。 如果这就是真实的世界,那就来吧,她不怕。 东宫。 “昨晚的刺客审出什么了?” 回到东宫之后,虎卫营的统领前来禀告。 “禀殿下,下官审出那些刺客并不是来自于同一个主家,名单在这里,请太子过目。” 魏怀恩扫了一眼名单,觉得十分眼熟,从书案旁的纸堆里抽出一张上午写好的纸一比对,居然相差无几。 “送他们去大理寺吧,孤这里不再需要虎卫营保护了,你们可以和舅舅复命了。萧齐,送一送何校尉。” 萧齐再回来的时候,魏怀恩交给他一张勾画过的名单。 “两件事交给你办。水镜留下的人你已经见过了,但这东宫里还有其他这三个月安插进来我不知底细的人,查一遍。 还有这份名单上的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后日之前告诉我他们这一个月以来的动向,特别是最近几天。” 萧齐接过她递来的一块铁牌。 “我的人和暗卫你全都可以用,尽快熟悉起来,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 “是,主子。” 魏怀恩没有等太久,甚至在第二天晚间,萧齐就回来复命了。 “定远侯……” “是,定远侯近期宴饮不断,不只是名单上的大臣是他府上的常客,奴才还把其他经常登门的宾客列了一张出来。” 萧齐又递上一份名单。 “奴才查到,刺客供出的那几家,在殿下遇刺的前一天全都在定远侯的林苑中彻夜未归,从京城到行宫快马加鞭需要五六个时辰,再加上掩藏等待的时间,如果是那时发出的命令,都对得上。” “所以你觉得,主谋是定远侯?” 魏怀恩把简报放在榻边小桌上,抬手示意他过来。 第5章 章五 攻守之势 “奴才是这样认为的。” 萧齐跪在她脚边,在她的手落在他肩膀上的时候绷紧了身体。 “结论对,但是缘由不对。不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很满意。” 魏怀恩挠了挠他的侧颈,像是逗引母后曾经的那只狸猫。 萧齐缩了缩脖子,但她的指尖似乎有种魔力,让他放松了下来,甚至还想依偎到她的膝上。 但他不敢有动作,魏怀恩却坐起身来贴近了他,把他系得规矩的帽绳一点点拽开,让他眼神躲闪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 “洗过澡了?” 内侍帽被她摘下来扔到地上,他半干的发髻显露在她眼前。 “是。” 他有些惊慌,想转头看自己被扔到后面的帽子。 可温热的指尖捏住了他的两边耳垂,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的萧齐喉间发出了一声呜咽,被这小小的力道掌控了全身不自觉地跪直了身子,几乎与坐在矮塌边的魏怀恩视线平齐。 对上眼神的刹那,萧齐本能想要移开视线,但又有几根手指抚上了他的脸,让他的整个灵魂都被这双手禁锢住动弹不得。 “萧齐,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一双浅棕色的杏子眼把他满脸绯红的窘态照个清楚,里面却清冷得没有半点情绪。 被捧着脸露出光洁的脖颈的萧齐在听到这个字眼的时候忙不迭摇头:“不,萧齐不会背叛主子,萧齐的命都是主子的……” “我听过很多次这样的话了,”萧齐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拇指刺进了他的唇瓣落在了他的牙尖上,他不能再说一个字。 魏怀恩的面容在烛火晃动中没有了任何他熟悉的鲜活色彩,像幽深佛堂中看不清楚的佛像,让他觉得恐惧。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不是自己罪孽深重所以不敢直视佛像,而是神佛眼中万物如刍狗,他在她眼中和一件精美的死物并无分别。 魏怀恩一边说着让他心惊肉跳的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把他的唇齿分开。 “水镜说,你向她和我的宫人们探听我的起居习惯。但她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别人揣测我。” 萧齐知道自己惹怒了她,但此时此刻擂鼓般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到底有多少是恐惧,有多少是因为被她碰触的接触的悸动痴迷,他分不清。 或许只有半副心神用来倾听她的一字一句,剩下的所有精神都用来感受她柔软的指腹。 他为这种隐秘的亵渎感到窃喜,甚至找回了身体的控制。 他当然敬畏殿下,但他恋慕魏怀恩。 他能感觉到环绕在她周身的一层不可侵犯的威严,但在本能战栗之后,在他们之间过分暧昧的接触中,尘世的君臣主仆约束变成了拉着他向她靠近的指引。 他想把他的主子吞入腹中,慰藉来自灵魂的渴望。 “这次的差事你做得很好,就不罚你了。” “好好当差,再有下次,小心你的舌头。” 小狮子成长的时候总要笨拙地模仿她觉得威风凛凛的狮王,从前她不喜欢哥哥的清正,觉得就应该把父皇的恩威并施和深不可测学得十成十。 但怨恨与愤怒将孺慕之情侵蚀干净之后,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来自皇帝和礼法的规训彻底从自己身上打碎。 她要阴险,要毒辣,要睚眦必报,还要结党营私;她更要放荡,要不知廉耻,要把无用的道德从身上彻底拔除。 既然她要成为自己的荣耀,就注定她不会把自己的权势分享给任何人,甚至连伴侣都不会有。 那么她还有什么要顾忌的呢?她喜欢萧齐的脸,而且他绝对不敢背叛她,既然她对他有兴趣,何必要和他保持距离。 她早就想明白了,贞洁不过是男人约束女子的枷锁,她又不用去向男子谄媚,她为什么不能用男子来取悦自己? 萧齐很乖,阉人的身份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危险,等到她权势巩固的时候,还可以再物色几个真正的男宠养在私苑。 所以她喜欢亲近萧齐,喜欢学着话本子里的男女情事自以为高明地去勾引他。她没有真正体验过与男子的接触,所以她也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去猜测萧齐会为什么而着迷。 他眼中的痴迷让她十分满足,却不知道并非是她有多少手段让他沉迷,而是因为他远比她以为的要渴求得更多。 色授魂与,你情我愿。 “殿下,为什么奴才不能探听您的喜好?”萧齐的目光随着她收回的手落回了她的膝上,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句话。 “你在问我?”魏怀恩刚躺回锦被里,闻言又半撑起身子,但她想斥责他没规矩敢质问主子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突然凑近的萧齐吓得躺了回去。 “你你你……”魏怀恩只是因为萧齐的臣服才显得游刃有余,实际上萧齐一旦主动凑近,被保护得从未见识过后宫真正腌臜的小公主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这种僭越。 魏怀恩的色厉内荏倒让萧齐松了口气,狭长的凤眸因为喜悦多了比烛火还要耀眼的神采。他抽出一块洁净的白帕拉过魏怀恩的手,一只手捉着她的手腕不许她往回收。 “奴才不知主子喜好,怎么让主子欢心?”萧齐把帕子盖在她的手上,探手过去拿了已经冷掉的茶水倒了一点在帕子上。 魏怀恩没说话,由着他就着茶水把自己的手指擦拭干净。感觉有些奇怪,她应该斥责他,但他专注的神色让她安静下来,甚至被他纤长的睫毛分走了注意力。 “只要能让主子过得舒服的宫人,没有一个不是在猜测着主子的心意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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