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不进来吗?副司使给我做护卫,明日言官的折子可就要把我埋了。” 在他想要去牵自己的马的时候,魏怀恩掀开车帘向他勾了勾手,眼中尽是捉弄得逞的狡黠。 “是!” 萧齐一跃便踏上了马车,黑色的官袍一闪就隐入了红色车帘之中。 水镜拉了拉琼儿: “和我坐后面的马车吧,主子有萧公公伺候就够了。” 厉空宅邸。 “小夫人,大人派人回报说今晚不回来用膳了。”婢女在孟可舒的房门外高声通报。 “知道了。”孟可舒推开窗户,“那就传膳吧。” “是,小夫人稍待。” 孟可舒见她出了月亮门,才拎起脚边的细链,从窗下的琴案前站了起来。 她把锁链一圈一圈绕在手上,走到锁链连接的床榻旁,用衣袖和裙摆挡住了这证明她的囚徒身份的屈辱证据。 等到不知情的婢女们按照她的吩咐把饭菜摆在餐桌上之后又退出去之后,她才像做贼一样一步一步丈量着距离,无声无息地放开锁链在地上,走到桌旁坐下。 手上还剩许多圈细链,厉空是允许她走到院子里透气的。 但她哪里愿意被人看见自己的这副样子。 除非必要,没有下人能够走进她的屋子,她只能靠这点自欺欺人来安慰自己的自尊,因为她再也承受不起别人的目光了。 叫她“小夫人”又怎么了,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他的笼中鸟,又是哪门子的夫人。 眼泪不知不觉就落在了饭里,孟可舒浑然不觉地麻木吞咽。 她不饿,却不能随便放下筷子,因为那个人一定会过问她这一天都做了什么,吃了多少,她不想给他任何发疯的机会。 所以她好不容易吃完了六分饭菜,这才又捡起锁链回到床边,等婢女再次过来问过她之后,把餐桌清理干净。 烛火明亮,她又走到琴案前,擦拭着一尘不染的古琴。 她已经不愿再弹琴,可只有这样的行为才能让她保持脆弱的平静,而不会被他逼到疯掉。 厉空下了衙之后,一如既往地拐道去坊市给孟可舒买些新奇的小玩意。 即使每次或者直接给她,或者不露声色放在她房里,或者让下人送过去,都不会改变被她扔掉的事实,他还是坚持着这个习惯。 就好像是,每日都能给小月亮一次狠狠拂他的意,却不会被他用其他方式报复回来的机会。 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神魂是割裂的,抛却男宠的身份之后,孤身行走在尔虞我诈之中,竟然也能从那些想要被彻底忘却的经历之中找寻到一丝安定。 人真贱。 以色侍人的时候,恨没有自由,恨喜怒不由自主,恨自己只是他人发泄的工具。如今他也是堂堂正正的玄羽司司君,却不知道在这残阳瑟瑟之下,该向何处憩息。 厉空很明白孟可舒如今的心境,可是他心中的爱意与占有欲太多太浓烈,以至于每每与她相对的时候,都会因为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失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也许是他在还没有找到自我的时候,就太过急切地将孟可舒拉进了自己的樊笼之中,以至于她就像是一根插在旧我和新我之间的楔子,时刻提醒着他过去因为身份爱而不得的疼痛。 只有当离开孟可舒身边的时候,他才能够假装那些冷言冷语和囚禁伤害全都不存在。 才能放任自己于闹市中幻想着,她见了这个小摊上的漂亮泥人会不会开心,幻想着,回到那个于他而言从来都没有归属感的宅邸之中,还能有小月亮在等他回家吃饭。 无人得见他心中疯长的爱意,甚至经历过他的疯癫和她的怨恨之后,他的感情不仅没有因为事与愿违的失望而消散,反而愈来愈深刻,和那根楔子一起,钉进他骨血之中,难舍难分。 这份爱开始得荒唐,又要如何收场? 没有人能给予厉空指导,他也难以将这局死棋说与任何人听。 不,其实是有一个人的。虽然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某一刻,他从小月亮惊慌的眼眸中看见了疯癫的自己,那副神态如此熟悉,以至于让他慌不择路地从小月亮身边逃离。 严维光。 没想到有一天他,他竟然对那个人产生了怜悯。 只因为他泥足深陷,找不到一个完整的自我去面对小月亮,以至于除了把她囚禁在身边别无他法。 那严维光呢?那个人是否也为囚禁在他后院的莺莺燕燕全都怨他恨他而感到孤寂? 怎么又想起他。 厉空晃了晃脑袋,骑着马往回家的路上拐去。即使时间不断前进,让他能够心态平和地回忆往事,但还是不愿意细想那个人。 还是觉得恶心。 他还是怜悯自己吧,像个在困局中撞得头破血流的可怜虫。 自从中秋夜游回府的时候,小月亮差点趁他不注意混进汹涌人潮,他就找了匠人打造了一条更长的锁链,把她牢牢锁在家中。 这不对,他的新我高高悬在空中,眼睁睁看着扭曲的旧我跪趴在地上,任由小月亮哭喊踢打,也无动于衷地抓着她的足踝扣上了锁链。 可那新我却无法对惶惶不可终日的旧我说一句狠话。 旧我总是会占上风: “我是烂人!我是她永远都不会爱上的烂人!既然如此,那就把她日日锁在身边,她就永远都是我们的!你不想吗?你不享受吗?别拦着我!” 新我只能安静地站在一边,叹息着摇头: “我们不能这样对她,为什么不试试我的办法呢?” 在这时,他会坚定地站在旧我一边大声抗拒: “不可能!她不能知道,她不能知道,她不能知道!” 楔子应该被拔去,让血淋淋的伤口真正长好之后,再重新嵌进他的新生骨血之中。而不是搅进无法愈合的烂疮之中,受着不知缘故的侮辱与煎熬。 可是他很怕,怕她见了他的烂疮之后,再也不愿意和他这样的人命运纠缠,更怕她见到自己脆弱肮脏的内里之后,毫不留情地把正在愈合的伤口再次捅个稀巴烂。 爱意就是这样恐怖的双刃剑,哪怕厉空在心中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自己,唾骂自己,他还是害怕孟可舒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和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演练化为乌有。 越在乎的人越能轻而易举伤到要害。 不要再想了,厉空。到家了。 守在门口的家丁望见了他,忙不迭地跑来迎他。 厉空那些在无人处才会泄露的迷茫与自弃复又被冰雪遮盖,因为他知道,只有冷色才能让他这张脸无人敢冒犯。 忽然身后传来呼唤:“司君大人,留步!” 厉空回头一看,便认出了来人身上的端王护卫衣着。 “何事?” “我家殿下请您今晚过府一叙。” “知道了。” 厉空轻夹马腹,打算回府换身常服再出门。 “大人!” 那人伸臂欲拦。 “殿下请您即刻过去,不必更衣。” 厉空抓着马缰的手指绕了几圈又松开,看了眼暗沉的天色,侧头和家丁吩咐道: “告诉小夫人,今晚不必等我。” 然后也不理那王府护卫,策马向端王府的方向而去。 进京路上。 回京的马车难免颠簸,但一点都没让魏怀恩感到任何不适。 萧齐对她的一切用度没一处不上心,马车里铺着厚厚的皮子,底下还垫着软垫,即使她想睡觉都不会被前进的马车打扰。 她也确实睡着了。 只不过她抱着靠枕,睡梦中一个翻身,枕在了萧齐的大腿上。 跪坐着的萧齐刚想靠着马车壁松松腿,就被迫维持姿势,生怕打扰她的清梦。 他知道她不会在这个时间睡得这样熟的,想来准备离开皇恩寺的这几天,她都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 萧齐自认还是对魏怀恩多有了解的,魏怀恩行事之前必定会算计到事无遗漏,哪怕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她都要耗费心血做好准备。 然后在一切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的时候,她才会彻底松懈下来,让敌人眼见她高枕无忧又无可奈何。 萧齐想到这里,露出了个无奈又宠溺的微笑,伸手把她头上的簪子抽出来,让她的乌发散落满膝。 魏怀恩曾说过,她喜欢先皇后宫中的那只小狸猫,可惜在先皇后薨逝之后便不知所踪。 但萧齐觉得此刻缩成一团睡得昏天黑地的魏怀恩就是一只成了精的猫儿,在外机灵警觉,谋定后动,到了熟悉的地方却慵懒地冲着他翻出了肚皮。 他想摸摸她的脸,手往她脸侧伸了几分,又停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趁她睡着的时候触碰她,但马车拐了个弯,魏怀恩不由自主地要往他膝下滚,这下萧齐直接弯下腰一把把她捞进怀里,护佑着她不被晃醒。 “唉。” 萧齐在心里叹了口气,放松身体让她躺得舒服些。他知道就算魏怀恩躺在厚厚的皮子上也不会不舒服,可还是下意识不想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他很快就又给自己找到了僭越的因由:是殿下先靠过来的。 这就是了,最忠心的仆从不该拒绝主子的任何要求,即使是在梦中。 他甚至顺着这个念头继续妄想:主子是否在睡梦中也本能地在寻找他呢? 怎么办,他不想回玄羽司了。 魏怀恩睡在他的腰腹上,他半躺着,长腿一屈一伸,尽力对抗着马车的晃动,让她睡得香甜。 这段路却总有尽头,到了宫门口,水镜在外面敲了敲车门: “殿下,该下车了。” 车门推开,却是萧齐先探出了头: “嘘。” 水镜投来询问的目光,却见萧齐小心地抱着睡熟的魏怀恩下了马车。 天色已晚,一行人打着灯笼向青鸾宫缓步走去。 魏怀恩中途醒了过来,但还是搂紧了萧齐的脖颈埋首在他胸前不愿下来。萧齐本来稳当的步伐顿了一顿,又悄悄勾了勾嘴角继续前行。 水镜目睹了这段官司,不露声色地将灯笼向前伸了伸,刚好能够照亮萧齐的前路,又不会被人看见殿下的动作。 好还是不好,水镜自觉没有这个资格对主子的事说三道四,但她只要主子开心,便什么都好。 今夜注定是个不安稳的夜晚。 太子一党悄然传递着消息,或有人死心塌地忠贞不二,愿意支持嘉柔公主维护太子的地位,或有人心神意动,将目光投向了显然更康健且已经娶妻的端王。 就连永和帝本人,都披衣下榻,在静谧的夜色中站立许久,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乐公公得了端王午后刚解除禁足之后就夜见官员的消息,小心地开口禀告。永和帝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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