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全都是男儿身,我要切断他们习以为常的认知的时候,满朝满天下都是我的敌人。 我敢吗? 所以我又算什么?一个托生成了女儿的皇子?一个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驯化出来的女帝? 那我自己呢?我又是谁呢?” 一页一页,一本一本,魏怀恩不知道自己在看的是白纸黑字冰冷的记录,还是滴滴血泪。 “您总是和奴才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攥在册子上的拳头被他的大手包住,魏怀恩的手指慢慢松开,他的指尖钻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他跪在她身旁,长臂一伸把她圈在身前,就像一道永远都会追随在她身后的影子一样,坚定地给她支撑。 “奴才只知道,无论您要做什么,奴才都会陪在您身边。” 魏怀恩侧头同他清澈的凤眸对视,勾唇一笑: “因为我救过你?” 他摇摇头。 “不止如此。还因为您曾经在东宫告诉奴才,即使是阉人,也不该低人一等。” “可你不会觉得我很虚伪吗?因为我还是享受着你们的侍奉,让你们都要看我的眼色行事。” 她往后松懈了挺直的脊背,靠进他怀中。 酒香醉人,隔阂似乎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他们并不是单单是因为情爱才依偎在一起,而是因为共享着同一个不为世所容的秘密。 她知道只有萧齐才会认真听完她所有惊世骇俗的念头,包容她或者激进或者偏颇的想法。 就像一只直冲向铅云低垂的无畏鸟儿,是知道哪怕精疲力竭从半空中无力落下的时候,会有一个柔软的鸟窝等她归来。 萧齐既像是依托她这棵大树才能向上攀援的藤蔓,又像是与她共生的伴侣。 她虽然点化了他,让他成为了只遵守她的命令的傀儡,又好像和他割舍不开,不愿意再把心血分给其他人。 他贪婪地吸收她的养分一点点成长,她也彻底熟悉了他,信任了他,再也不能说出让他离开的伤人话。 哪怕是讨人厌的东西,日日相对,朝夕想见,也会习惯它的存在,何况是与她命运缠绕的萧齐。 “您能让奴才从泥里站起来,但是改变不了别人的目光,也改变不了奴才的身份。怀恩,你已经做得很好,我们所有人都感念你的恩德。 你只是想做的事情太多,才会觉得自己不够好。可是只要您还在朝堂上一日,你做过的事情就正在改变这个天下。” 萧齐的每一句话都柔柔地直往魏怀恩最柔软的心里钻,熨帖她的自疑。她知道这些情绪只是因为对明州太失望,怕这次剿匪困难重重堕了她的威风难以服众。 所以才将自己关在房中数日思量好每一个计划。其实她也不是要萧齐来给她信心,给她肯定,因为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旁人都帮不了她。 但是这样什么都不用多思多虑,只需要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让伏案太久的身体舒缓下来,就已经能让她像只粘人的小狸奴一样眯起了眼睛。 “那还用你说吗?嘴这么甜有什么用,要对我说的话想好了吗?” 她嘴上从不饶人,偷偷环抱住她的萧齐一时半刻没有从这转折里反应过来,她也不催,因为她正枕着他的心跳。 “您还在生我的气?”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专注地盯紧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你觉得呢?” “我……” 又回到了刚才进门时候的僵局,更可怕的是萧齐已经把打得腹稿忘了个一干二净。 从来只听说过美色误人,可是阉人也会因为美人在怀就心猿意马吗? 萧齐抿紧了嘴唇,憋了半晌才想起了冬青的劝解。 “我做错了事,您应该生我的气,怎么罚我都行。但是我想见你,怀恩,你已经冷落我整六日了,我每天都在想你。对不起,求你别再对我视而不见了。” 不要被姑娘的问话带着走,要直接认错,然后死皮赖脸。只要姑娘还有情意,一定不会再给冷脸。 魏怀恩果然睁开眼睛看向了他,萧齐牵起她的手轻吻她的指尖,然后把她的柔荑贴在自己脸上。 他知道她欢喜自己的皮相,于是趁着魏怀恩被他的恳求和色相迷惑的时候,慢慢凑近,把一个虔诚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他的气息笼罩了她,就好像那个迷乱的夜晚一样强势地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一股燥热骤然在她的血液中蔓延开来,她的耳尖被他的撩拨染上了胭脂色。 他还要接续这个吻,她发觉自己几乎要被他放倒在地毯上,忽然警醒过来,赶紧推开他起身。 “萧齐,你就是混蛋!” 她搓了搓脸皮把那股萦绕不散的热气搓开,冲着躺在地上的萧齐半怒半嗔了一句,抬脚就要走。 萧齐眼疾手快地牵住她的裙摆,拉着她不松手: “是,奴才是混蛋,您说什么奴才都认,可是奴才今晚能留下吗?” “松手!” 她试图把裙摆从他手里抽出来。 “不松。” 他的另一只手直接握住了她的光裸的脚踝。 “怀恩,别对我这样无情……” “好了!我允了!赶紧松手,我要去沐浴了!” 得了她的允准,萧齐终于松开了她。 冬青的计谋出乎他意料地有用,看着魏怀恩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了屏风之后,萧齐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只要能让魏怀恩顺气,他做什么都无所谓,至少这一次她的怒气并不是对着他的残缺而来,所以他没什么顾忌就能赖在她身边直到她原谅。 但是如果有那么一天,她觉得他这副躯壳都碍眼的时候,才是他哪怕削肉剔骨都无法换来她回头的地狱。 他不觉得爱人便一定要由表及里,接纳包容对方所有的一切,哪怕是缺点。他可以做到这一点,但绝对不期待魏怀恩也同样对他。 别太在乎他,也别太理解他,更别对他的一切都感兴趣。 他只要她浅浅地爱他一层皮相就已经足够了,更多的他给不了也给不起,他怕她戳破他的伪装之后,看见他内里的一团黑泥。 不是他要的不多,只是他恐惧她无法爱上所有的他。 明州府城。 二月初三。 孟可舒已经对厉空忍无可忍。 府学已经开学,厉空将她带回自己的宅邸之后并没有限制她的出入,还让品言接着陪伴她。 孟可舒那日决绝离开只是因为受够了厉空的监视和试探,她其实也是舍不下她的学生们。 但是让孟可舒最终决定留下来的不只是这个原因,还因为锁在她脚踝上的金环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连接锁链,把她像个牲口一样锁在屋子里。 她被他强硬地带回来的时候甚至已经抱了死志,可没想到厉空拿出了另一个大些的金环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金链串起,另一端是她的脚踝。 “我不会再锁你,我已经知错了。” 他在她惊愕的眼神中半跪在她身前,把她的手放在他的颈环上。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像是被冰凉的金属烫到,抽回手来背在身后,直往椅子里缩。 “我想要你留下来。” 他用力扯了扯链子,似乎在证明给孟可舒看这锁链的坚固。 “这是钥匙,以后由你决定要不要解开我。”他把钥匙递给她。 “我只要你解开我然后让我走。” 她没接。 “孟可舒。” 他叹口气,自从在客栈中找到她,他就再也没叫过她小月亮。 “你为什么要走呢?你喜欢这里,喜欢府学的学生,喜欢教导他们学琴。很快就要开设女学,你也很期待能够教授女学生,难道你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你要离开的原因,只有我。你不想再让我监视你,不想再和我扯上关系,所以哪怕你舍不得这里,你也要走。” 孟可舒没有说话,没有好好休息和一路挣扎让她很是疲惫,加上厉空说到了她的心底,她就抱着膝盖看着他,等他说完。 “但是我也说了,我不会放你走,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我身边。” 他攥着锁链的手紧了紧,语气染上了几分癫狂,但是又被他压了回去,重新恢复了温和。 “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锁你,也不会控制你,只要让我能见到你好不好?现在换你锁我,这够不够让你信任我?” “你有病吗?” 她要是不困,真的很想把他的疯狂骂个狗血喷头。 “我是不想见到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也不明白,我永远都不可能放你走。” 他站起身来,把钥匙放在孟可舒身边。 “对我来说,锁住你不是为了羞辱你,而是让你成为我的东西。” 孟可舒的身体紧绷了起来,正要反驳他的歪理,他便接着说: “但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再那样对你。其实我只是要和你绑在一起,锁住你还是锁住我,对我而言都无所谓。你不愿意,那就让我成为你的东西。” “可是我……” 孟可舒刚开口,厉空就对外面叫了声: “来人!” 门外马上有了接近的脚步声,孟可舒慌里慌张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拎起链子背在身后挡在了厉空身前。 直觉告诉她,他们现在的样子太容易引起外人误会,于是她本能地掩藏。 她只顾着看从门外进来的下人,并不知道站在她身后的厉空终于释怀出了一个笑意。 他伸手勾住她的小指,对下仆说: “把夫人身边的那个丫头带过来。” “是。” 等那人走了,孟可舒愤然回头: “你叫品言来做什么?又要要挟我吗?你还没有疯够吗?” 第53章 章五十二 必先予之 她的手抽离了去,他手中空了空,略显失落地回答: “我说过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你了,你为什么不信呢?我只想要你留在这里,除了能让我时时看见你,余下的都不会变。” 孟可舒一把抓起小桌上的钥匙,一边寻找他颈环上的锁孔一边气急败坏地凶道: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一次问过我愿不愿意!现在装出这副样子有什么用?还不是和三年前一样不许我跑?” 门再次被敲响,孟可舒听见品言在门外问: “东家?你还好吗?我进来了?” 厉空一手攥住了锁孔,接着向旁边退了好几步: “进来。” 孟可舒和厉空之间的官司就这样暴露在品言和院中其他下人的眼前。 品言一只脚迈进门槛,另一只脚尴尬地停在外面。孟可舒背对着大门,攥着钥匙的手还伸向厉空的方向,不可置信地看着厉空对她露出了个歉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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