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子和软,但有原则。做事谨慎,但光明磊落。牵挂不多,但与厉空羁绊太深。 另外,此人或许可用。” 就像魏怀恩当年看中了萧齐身上那股不甘于命运的劲儿,今日她同样在孟可舒身上发现了这一点。 而孟可舒尚且沉浸在被理解被支持的激荡心情之中,只想着要如何做好魏怀恩交待给她的事情,好回报这份恩情。全然不知这一举一动都已经在魏怀恩眼中暴露了自身。 虽说魏怀恩自以为把阮雁看得透彻,但是那日她对着萧齐说的那番话又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见人如窥镜,她不也和阮雁是一类人? “孟小姐之前在明州府学做琴艺先生?本宫在明州的时间不长,但对明州民风也有所了解,孟小姐可否同本宫说说,女学之事在明州是否可行?” 只看各地官员奏报总是会在定策之时顾及不到所有州府的民情,就算加上萧齐搜集来的消息,魏怀恩也担心不够全面。 倒不如听听真正参与她自从政以来便一直推行的政令受益者的说法。 第90章 章八十九 易求无价宝 孟可舒在明州三年,看得见魏怀恩当权之后做出的一点一滴的改变,就像那些崇拜魏怀恩的医女们一样,她同样深深感谢着魏怀恩。 听着孟可舒说起的一个个故事,魏怀恩虽然欣慰于风气确实在慢慢转变,但也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孟小姐怎么总在说别人的故事,那你呢?府学中第一位也是三年中唯一一位的女先生,难道你就没有遭过冷眼,受过掣肘的时候吗?” “说来惭愧,三年间……厉空一直在暗中护着我,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并不适宜多加出头,所以并未……受过什么委屈。” 孟可舒有些歉疚,但还算坦荡地承认了受厉空庇佑的事实。 本该是流放之身,她无法否认厉空在背后为她做了多少,单从这一点来说,她欠他的。 食利者。 魏怀恩在脑中想到了这个词。 虽然孟可舒有了空间施展自己的才华,但是这个位置的得来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来自于魏怀恩的政令。甚至没有这个政令,只要厉空愿意,完全可以为孟可舒一人开办学塾。 不是这样的,魏怀恩要得到的结果根本不是这样。 她要的是每一位女子都能如男儿一般,有资格去学习,去争取,而不是换一种方式成为着男人的附庸,让男人自己为官为爵还不够,让身边的女人成为锦上添花的陪衬。 那不就是换一种形式的“抬举”? 不过是之前在家宅之中,主君给妻妾金银和宠爱,给女儿更好的婚事和嫁妆的这一套,变成了给女人并不要紧的差事,让主君们说起来面上有光? 再听听孟可舒说的都是什么故事,一位寡居的夫人为邻里小童开蒙博得称赞,被族中重新接纳。另一位医女在家中医馆坐诊,因妙手回春声名远播而被郡守公子求亲…… 还有她自己,虽然学生们都对她尊敬有加,可她也只是府学中不涉及科举的琴艺先生。 最后实打实的好处到底落在谁头上,谁又只是得了个不痛不痒的好名声? 魏怀恩叹了口气,曲指点了点额头,不知从何说起。 没有男人会真正为被压迫着的女人们着想的,甚至女人自己有时候都分不清主动奉献和被迫牺牲的区别。 只要这个人是男人,只要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在这个以男人为主的社会里能得到多少好处,再清醒,再有同情心,再自以为能够体恤女人痛苦的人,都没办法不受影响。 谁不想做男人呢?谁不想永远踩在别人头上?这种人,谁不羡慕? 没有人有错,但也没有人生来下贱。 谁都会倾向于让自己获利的那一方,谁能不为自己考量?男人又不是傻子,当然会情不自禁地为自己说话,倾向同类的那一方。 而且他会发现,他越是认同这种对女人不公平的制度和道理,他就越能从中得利,越能在同为食利者的男人们中混得开。 所以魏怀恩从始至终,都不曾相信过自己的命运会被父皇,被兄长,被未来夫君拯救。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连她自己都无法抛却这个让她天然就能够凌驾于他人之上的身份,将心比心,谁又能够放下自己生来就得到的一切? 她谁都不相信,除了萧齐。 因为她能给予出去的东西,随时都能收回。 “厉空确实对你不错,但是你知道他在明州这三年,除了帮你,还做了什么吗?” 魏怀恩不希望孟可舒因为厉空的好就被蒙蔽双眼,她还是希望她身边的每一个姑娘都能真的心明眼亮,就算改变不了命运,至少能把自己的路走得清楚。 “这……民女之前并不与他在一处住着,虽然最近到了他府上,但也不曾过问过。” 孟可舒不知道魏怀恩要问什么,但是仔细一想,不管魏怀恩想知道厉空身为玄羽司司君的公事,还是厉空私下里的所作所为,她都不清楚。 不管是想回答魏怀恩的问题,还是帮厉空遮掩一些对他不利的事情,孟可舒都悲哀地发现,她什么都做不到。 竟然只活在两人之间的恩怨里就能浑浑噩噩这么多年,被魏怀恩这样一刺,才发现从前自以为轰轰烈烈的心路,只不过是被养在温室里的昙花。 “为什么不去了解不去问?你觉得是你亏欠了他,所以就安心待在他身边享福就好?” 魏怀恩的言语越来越尖锐,她不在乎这话是否咄咄逼人让孟可舒难以回答,她只想把这个傻姑娘叫醒。 “不……” 孟可舒下意识要否认“享福”这个词。 可她却不得不认同她确实比明州城中的大多数人都过得好多了,如果连这种日日都有护卫暗中相护,又有司君照拂的日子不是“福”,那她不仅是矫情,还是蠢。 但是这种一问三不知的情况,不也像极了她母亲当年被困在后院中的那几年,因为自觉不能参与父亲在官场中的事务,所以更加被父兄厌弃? 她是在重蹈她母亲的覆辙吗?怎么会呢?她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和厉空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所以并不需要在乎厉空在做什么,一定是这样的。 “……殿下,民女毕竟是戴罪之身,又不知道玄羽司中的事务,所以……” “这不是理由,孟小姐。” 魏怀恩直接猜到她想说什么。 “你想说,厉空的差事与你无关,你们并未成亲,你以为你什么都不需要在乎。再加上你觉得身份不够光明正大,厉空又为你做了不少,所以于情于理你都没必要干涉他的事。” 孟可舒绞着袖口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魏怀恩抬手召了她过来,趁着萧齐不在,牵着孟可舒的手把利害同她一一说明。 “不要觉得你欠了谁,你刚刚不是很清楚你身上的罪其实与你并无关系吗?怎么到了厉空这里你就自觉底气不足? 他既然要好好对你,凭什么还要在意你的身份?他都知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你还要给他这种根本没有用的信任? 孟小姐,爱意似琉璃,不牢靠的。” 太尖锐的话说出口,再温和的人也难以接受。 所以孟可舒来不及去想魏怀恩这些话是否说得实在,就本能地想要为自己辩护。 “殿下为什么这样说?恕民女冒昧,殿下待萧大人难道也是如此吗?若是爱他,为什么不能予他信任?” 情深意浓之时,谁会考虑这许多?孟可舒并不觉得自己对厉空的事不知情是什么大事,但被魏怀恩这样一说,她心中却开始慌张,开始恐惧。 语气也就有些急切,甚至像是质问。 魏怀恩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松。孟可舒自知失态,连忙坐好,歉疚地向她笑了笑。 寻常闲话也不是毫无意义,哪怕孟可舒觉得魏怀恩这番话太过自私利己,也大可以当成耳旁风一笑而过,毕竟魏怀恩并非真的要孟可舒做什么,也不是她的骨肉血亲。 但是孟可舒自己的情绪波动几乎到了恼羞成怒的地步,就已经足够让她自己惊醒过来。 是因为魏怀恩说到了她的切肤之痛,所以才让她这般方寸大乱。 “你问萧齐?其实说句不好听的,他的权势全都来自于我。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收回。 就像把钱存进府中金库之中,府中人要采买什么,如何取用,这都是细枝末节罢了,我都可以不在乎。只要这府中的主子是我,账本在我手上,我就完全不需要去在乎。 反而是萧齐要来猜我到底想要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怎么才能让我欢心。” 孟可舒似有所悟: “这不就是如民女父亲那般的男子的想法吗?” 孟府之中妻妾如何争斗,她的父亲全然不放在心上,只一心一意做着那铁面无私仗义执言的“孟大人”。 连哥哥都曾对她和母亲说过,那些姨娘再闹又能怎样,又影响不到他这个长子,还劝母亲不要对父亲满心怨怼。 是啊,是啊,只要这府中一日姓孟,只要他们父子俩稳坐钓鱼台,谁真的关心她们这些女子有什么官司? 因为她们最终都是要来讨好他们,才能用荣宠,用偏心去换取金银和地位。 就像摇尾乞怜的狗,在窝里闹得再凶,主人来时都争先恐后地去舔主人的手,极尽讨巧卖乖之能事,才能换几块肉骨头。。 “不是男子的想法,你错了,孟小姐。 谁是强者,谁是主宰,谁才有资格这样想。” 魏怀恩看着有所触动的孟可舒,像是透过她看见了挣扎着明白这血淋淋道理的当年的自己。 但是她的提点不是随心所欲不求回报的,这世上若是没有志同道合之人,她便自己去造。就像萧齐,水镜,琼儿,乐儿,等等等等,现在,或许还能加上一个孟可舒。 蛊惑人心怎么会是件难事,魏怀恩是天生的玩弄人心的高手,她无比自信自己已经看透了身边和世间所有人,也坚信自己的路虽然艰辛却注定成功。 她的道才是唯一的正道,她必须要坐在那个至高的位子上,实现她的所有梦想。 如果连她自己都不信,如果现在连一个孟可舒都说服不了,那她汲汲营营什么?不如甘心做一个给永和帝安稳过度权力给魏安星的傀儡好了。 “您说得对,殿下,您说得对。” 孟可舒被魏怀恩的话说动,不知不觉就把魏怀恩这个才相处不久,甚至还算不上了解的上位者当成了知己,以为自己受了她多大的恩惠不说,还觉得自己让她费心许多。 可是该怎样才能回报于魏怀恩呢?孟可舒能想到的与魏怀恩相关的就只有…… “有一事不知对殿下是否有用。厉空曾与民女说,民女的家人是被今上下了暗旨,派厉空去南林府将孟家灭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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