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今上的旨意?” 魏怀恩眉头一挑。 她记得孟府是因为与严维光联系太多,加上私下行事招惹太多,所以被永和帝推进漩涡之中,成了祭奠魏怀德的祭品,也是杀鸡儆猴,给天下人看为官私德不修的下场。 可是既然已经被判全家流放南林府,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甚至派刚刚进入玄羽司的厉空去? 甚至不是乐公公经手,到底永和帝要隐瞒什么? 可惜孟可舒也只知道这些,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 魏怀恩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少,到现在连自己身处的棋局都看不十分分明,竟然就已经痴心妄想,想要对抗那双无形的操盘之手。 可那又如何。 她不信自己这多年经营谋划出的局面,到现在还能被永和帝轻而易举地掀翻。 “在说什么?” 萧齐笑着推了门进来,正看见魏怀恩拉着孟可舒闲谈。 见他回来,魏怀恩的嘴角自然而然地翘了起来,正要回答,忽然想起他走之前犯下的混账事,立刻垮下了脸不再看他。 孟可舒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几乎要笑出声,好在与厉空在一起待久了也算修炼到家,自觉让开了空间给萧齐。 “殿下这边有我,晚间没你的事了,隔壁住的是书院医女,已经给你准备了卧房,奔波一天,去休息吧。” 萧齐几句话就打发走了孟可舒,直接坐在魏怀恩的床尾把手往她的被子里伸。 未着罗袜的足踝被他冷不丁捉住,魏怀恩再想不理他也绷不住表情,一边蹬他一边想收回脚来: “放手!登徒子!” “好,好,我放。” 没想到这一次萧齐居然极其听话,说放就放。干脆利落地收回手后他就端正坐好,气得魏怀恩接着想把他往地上踹。 “下去,谁让你坐这了?孟小姐在这待得好好的,你凭什么赶人家?谁要看你?” “殿下,别踢了,您真想让奴才坐在地上陪您吗?奴才的脚还没好全呢。” 萧齐坐得稳稳当当,但是嘴上说得像是被魏怀恩欺负得多惨一般,总算让魏怀恩胸中憋着的被他赢了一城的郁气散了不少。 第91章 章九十 星斗拱北辰 “怎么早没看出你这人这般无耻还会做戏,见了阮雁一面回来就能变个人?” 魏怀恩收回腿,还是顾念着他没好全的伤脚,向床里让了让,好让他能把半条腿搭在床沿。 这不动声色的怜惜让萧齐背后的狐狸尾巴都要翘上了天,干脆得寸进尺半趴在她身边,眯着眼睛回道: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连奴才去见了谁都能了如指掌。” 刚展开上官鹿鸣的密信的魏怀恩空出一只手戳了戳萧齐的眉心: “少来,这书院里你能说上话的有几个人,何况你一去这么久,不是阮雁,难道是给你做拐杖的老木匠?” 萧齐牵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嗤嗤”地笑,但就是不说此番去见阮雁是为什么。 魏怀恩看完了上官鹿鸣的信,发现萧齐还没有说的意思,垂下眸子和他对上视线,主动问道。 “你同他说什么了?”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萧齐竟然没有一五一十地回答。 “可以不说吗,殿下?” 他坐起来,与她十指相扣着看向她。 “什么?为什么?” 魏怀恩根本没预料到他会这样说,一双杏子眸眨动好几下,一瞬间像是林中不知危险的小鹿。 “奴才不可以有自己不想说的事吗?殿下的事已经这么多了,为什么一定要听奴才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萧齐垂下眼睫,看似如往常调情时一样自如地啜吻她的指尖,其实心跳忐忑不定,不知道她会怎么反应。 他与阮雁之间说了什么,绝对不能告诉她。 虽然阮雁不会说,但是萧齐却不想在她面前撒谎来让她安心。 一个谎言出口,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成百上千的谎言需要互相帮衬,直到他这个人在她面前半点真面目都无。 “殿下难道还不相信奴才永远都是一心为您?” 他抬眼觑着她的神色,并没有发现她的不满。 魏怀恩只是很意外。 “你今日怎么了?” 她难得搁下正事不管,抽空关心起他的情绪来。 萧齐的脸被她温柔捧起,与她额头相抵。 “你在不开心吗?” “没有。” 这样贴近,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吻到了她的唇瓣。 “我今日很奇怪吗?” “有一点。” 魏怀恩点点头,仔细端详他的神色。 萧齐一动不动任她打量,心底反复念着一句话来催眠着自己: 我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我做什么都不算错。 但是他的殿下就是这般敏锐,即使他只是下定决心,即使他只是寻了阮雁商讨了些不宜被她知道的事,她就能发现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不对劲。 怎么办,他觉得他的殿下,他的怀恩已经爱他太多了,甚至让他好不容易下定的狠心都松动了。 她的眼眸中全是他,她真心地想要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抱歉。 “怀恩,你想多了。” 萧齐抬手揉了揉魏怀恩的太阳穴,坐到她身边帮她舒缓着头上穴位。 “别总是把自己逼这么紧,你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我只能尽量帮你分担一些。你今日都没歇过,等下喝了药早点睡吧,好吗?” 若说这世上有谁能让魏怀恩偶尔放下事事都要追究到底的严谨性子,恐怕也只有萧齐一人了。 有时候想要事无巨细地去追问到底,不过是因为对这个人尚有怀疑。 要么怀疑这个人能力不够,自以为办好了差事其实只要详细一说就能被她听出疏漏。要么是怀疑此人心不在焉,谎言根本经不起细问。 其实谁想要没日没夜都被这样多繁杂又重复的事情占据心灵呢?不过拳头大小的地方,魏怀恩要搁下问鼎皇位的野心,要藏好为母报仇的野望,还有连她自己都懒得梳理的阴谋。 还要加上一个萧齐。 罢了罢了,魏怀恩放松下来靠近他怀里,闭上眼睛像小兽一样往他身上拱了拱,舒服地叹了口气。 偶尔做一次不想问事的昏聩之君也不是不可以,魏怀恩这总爱把问题现在肚子里过几遍的习惯倒是让她自己就能给萧齐的不回答找到理由。 他这样爱她,这样担心她,一定是觉得就算把他和阮雁的交谈内容告诉她,她也只会把事情交给他去做。 她与他都已经到了可以毫不设防的关系,说与不说又有何妨? 更何况萧齐回来的正是时候,魏怀恩前脚刚刚与孟可舒夸下海口,说她与萧齐之间才真正不需要相互提防,后脚他就打着关心她的旗号不愿意同她详说。 魏怀恩自然言行一致,总不能刚说出口的话,背地里就狠狠打自己的嘴巴。 说出口的话就要负责,金口玉言,魏怀恩自问凡是经她口说出的话,就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 那些话对孟可舒说得,便是萧齐听到也无妨。同样,即使萧齐不知道她与孟可舒说了什么,她现在也会信守自己的承诺。 “那我不问了,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 萧齐在她背后闭了闭眼睛,按下欣喜与得色,手上力道不变,更加尽心地帮魏怀恩舒活经络。 她这句话,就是萧齐从今日起,所有行动的通行证。 待到魏怀恩服了药睡下,萧齐走到院中将信笺塞进金雕腿上的信筒里,上面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写满了魏怀恩回京之前,要处死的人名。 金雕振翅而去,将最后一抹天光唤走。暮色四合,萧齐漆黑的眼眸不用点灯,也能将隐在暗影中的山峦看得清楚。 快入夏了,天长,夜短。蒙山书院崇尚顺应天时,甚少有烛火在夜间亮起。 夜风和软,萧齐原本拢袖站在庭院中央,难得有闲心探出手来,试图握住那来去无形的风。 他还不想进屋,也不想这么快就回到魏怀恩温暖的床榻边。 他想在这寂寂之中独自站一会。 影子嘛,哪有不爱黑夜的? 阮雁同他说过的话还在耳边,越是反复咀嚼,他就越觉得难过。 “嘉柔殿下其实并不比怀德太子狠绝到哪里去,只是她从来都被怀德太子和先皇后娘娘保护在羽翼下,以为母亲和兄长当真不染尘埃。” “萧副使所猜不错,某确实曾是先皇后留给怀德太子的幕僚。” “为君者岂能落下把柄,众星拱月之后,自然还有如你我这般籍籍无名之人,是隐在暗夜里的刀剑鹰犬。” “萧副使,某只是最后还有一问。” 萧齐拎了桶井水,走到屋后扯开衣衫,将寒凉的水对自己兜头浇下。 光裸的皮肤泛着水光,突如其来的寒冷也只能让那残缺的皮肉紧绷一下,哪怕他再用心去维持自己这一身的体面,也改变不了那唯一的衰败之处。 阉人啊,本就不可控地发胖发痴,他要比最勤勉的军士还要振作三分,才能保持住这身魏怀恩喜爱的皮囊。 还有他私下里做成药丸,熬成汤药,或者背着魏怀恩吃下的那些补药。恶心又难闻,就像是把自己缺失的东西弄熟之后再被自己重新吃下。 可是不这样,他不就是一个早晚被内里的溃败击垮的脏人吗? 阮雁最后问他: “虽说士为知己者死,但如某这般的人,总还有退路。但萧副使,若你真要为嘉柔殿下诛杀异己,这条路于你,于我,结局是不一样的……” 待到日后魏怀恩大业得成,心狠手辣的谋士只是忠心为主,前途不可限量,但对萧齐这连“士”都算不上的……走狗来说,哪怕魏怀恩有心回沪,或许也难逃以命平人心的下场。 萧齐听得出阮雁将尽未尽的弦外之音,在那一刻,在阮雁那比直接剐了他还难受的同情目光里,萧齐很想魏怀恩。 原来比做出为她挡风挡雨,背负骂名于一身的决定更难的,是了解一切的阮雁的同情。就好像他萧齐是什么忠肝义胆之辈,即使身份如此,也愿意为了魏怀恩付出仅有的价值。 他讨厌阮雁的善良。 因为阮雁太像太像他曾经幻想过的君子。 不迂腐,不刻板,有容乃大,君子不器。哪怕要搅进京城的血雨腥风,也因为心中护持的大道而不会被任何外物动摇。 就像魏怀恩。 但魏怀恩爱他,阮雁同情他。他们那么相似,都让他藏起的卑微大白于他们眼前。 他这样的人,好像除了搭上这条命,在他们面前什么都帮不上。 缺失就是缺失,他好不容易被魏怀恩催生出的脊梁,原来还是怕被看穿,怕被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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