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越墙而入,身后还有金兵在追杀…… 苏朝云沉吟不语,季延年则轻轻叹息了一声:“走吧。” 他们恐怕不能留在这儿。 只是已经迟了一步。 金兵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纵火,护寺武僧不敢歇息,一直在园中守望,此时已然冲了过来,将他们两人围在当中,领头的武僧合掌施礼,郑重其事地说道:“两位施主,还请暂留。若是金人不来为难本寺,本寺不敢为难两位施主;若是金人来索要刚刚进入后园的人,本寺也不敢容留两位施主。” 他这话中的威胁之意,让苏朝云顿生怒意,眉梢一挑,指间银针踌躇未发之际,园门处却有一名老僧疾步而来,边走边高声说道:“施主且慢——” 季延年轻声说道:“是大相国寺的护寺长老法正。” 苏朝云皱起了眉。她也知道这老和尚不好惹。 法正竖掌打了个问讯,目光灼灼,落在苏朝云的面孔上时,凝重得如有实质:“昨夜老衲在藏经阁上观两位施主的舞姿,大有悲悯之意,既然如此,两位施主为何不能为这满园妇孺一发慈悲心?” 苏朝云微微一怔,她竟未留心到,夜间练舞之际,远处大相国寺藏经阁的高楼之上的注视。 季延年转过目光看着正绕寺而行的火光,马蹄声急促,很显然大相国寺正在被围。园中匍匐瑟缩的众人,都惊恐万分,有胆小者已经开始低声哭泣。 季延年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无法对近在面前的苦难闭上双眼。 季延年缓缓解下蒙着头脸的青布,脱去外罩的青衫,苏朝云略一迟疑,也照样抛去了掩饰自己的 青衣。季延年不觉侧过头看了看她。苏朝云嘴角含笑,眉梢轻扬,似乎在说,她既然说过,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就绝不会丢下他脱身独去,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也是如此。 季延年也微微一笑,忽而觉得,便是那金营之中,也不妨一行。 外罩一去,露出苏朝云两人的真面目,就仿佛乌云突然散去,跳出云层的皎洁明月,在夜色中闪耀生辉,便是法正也不免怔了一怔,方才喟叹道:“两位施主请随老衲这边走。” 守在大相国寺外的金将 ,得知自己居然掳到了大宋国土上最出名的女巫与男觋,大喜过望,不敢轻忽,赶紧带了两个百人队将苏朝云两人押送出城。 出得城门,苏朝云和季延年互相看看,都觉得啼笑皆非。 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出了东京城!
第20章 辞庙之舞 三天之后,金军大举北撤。此行共计从东京城中掠得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马一万匹,其他法驾、卤簿、车辂、冠服、法物、礼器、祭器、乐器、图书等,不可胜计。此外又随军带走了徽钦二帝、两任皇后嫔妃、太子、公主,宗室、外戚、宰执和诸多在京大臣,伎艺、工匠、娼优、宫女等共计十余万人。劫来的大车,大都被用来装载财物,除了帝后,其他人往往只能徒步前行,可怜这其中多是养尊处优之辈,要在风雪之中跋涉,几时受过这等苦楚,身旁又有金人看守,稍稍走慢又或是哭喊出声,便有皮鞭下来。 临走之际,主帅完颜宗翰特意发下命令来,令掳来的教坊诸人,为徽钦二帝奏一曲辞庙之歌。完颜宗翰读过中原史书,知道当年宋灭南唐时的典故,今日灭宋,得意之余,自然想要将这典故搬来一用。 苏朝云和季延年虽然被掳,又看管严密,不过他们两人的大名,传扬已久,因此倒未曾受什么折辱。 但是这辞庙之舞,却非要他们两人来跳,完颜宗翰以为,非如此不足以诏示天下,宋室已亡,现如今已是另一个天下。 季延年和苏朝云商议之后,并未抗命,只是提出要建一座三丈高台,台上设鼓,台旁树幡,乐工歌女,均在台下相和。 冬日阴沉,长长的黑幡在寒风中乱舞,头缠白岶、身着素衣的季延年与苏朝云登上高台时,正望见北撤的金兵在纵火焚烧东京城外的房舍。 季延年默然片刻,才反手一槌,敲在鼓面上。 鼓声响起,台下沉默的乐师,开始奏乐,歌女开始齐声吟唱: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 鼓声低沉悠长,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哀伤,一声声仿佛敲在人心之上。 鼓声之中,忽然响起激扬的琵琶。 乐声一起,季延年便觉得,今日的苏朝云,大不同于以往,琵琶声里竟带着扑面而来的金戈铁马之意,仿佛一团烈火,在她胸中左冲右突,寻找不到出路,只得借着这一面琵琵,恣意渲泻。 季延年一个旋身,鼓点转急,舞步转疾,迎着琵琶声,节节高上。 急骤的前曲之后,苏朝云蓦地放声高歌起来,无词之歌婉转摇曳,却又如烈酒入喉一般令得听者血脉贲张、心情激荡。 季延年纵声相和。他的歌喉醇厚,仿佛包含无尽深情,在急鼓繁弦之中,温泉一般缓缓流入人心,抚慰着一个个被鲜血与烈火灼烧得体无完肤的灵魂。 北上的人群,在这歌 声与鼓乐声中,缓缓而去。最后一队金兵,也开始拔营。通译在台下催促季延年与苏朝云快快唱完,高台上的鼓点与琵琶,渐渐转慢转低,苏朝云曼声吟道:“楚阳台畔好花枝,借问阮郎归不归?” 季延年遥望蜿蜒北流的汴河,虽然已是隆冬季节,汴河中夹杂了太多东京城流出来的烧焦了犹有余温的断木残板,因此冰层并不厚,河中心更还有一线流水。 他信口接道:“戎马不如归马逸,汴河对岸子规啼!” 他们两人以巫山土语对答,一字三折,即便是通译也不明所以。 苏朝云迅速将琵琶缚在背上,纵身一跃,捉住长长黑幡,荡下台来,越过台下看守的金兵小队,扑向靠近汴河的那一队金兵,扣住其中一人的后颈,一扬手掷下鞍去,夺了马匹。 季延年紧跟着掠下台来,夺了另一匹马。 两个小队纷纷张弓搭箭之际,苏朝云已迅即取下琵琶,转过身来,当心一划,琵琶柱头上迸射出十数枚柳叶小飞刀,追在他们身后的十余名金兵大叫着捂着面门栽下马去;季延年已在苏朝云转身的一刹那自马背上横飞起来,右手扣住马鞍,带动身形,双足飞踢,追在他们侧面的两名金兵被踹下马去,季延年顺手抢过了其中一人手握的狼牙棒。 季延年挥舞狼牙棒的模样,令得苏朝云不觉哂然一笑,心中一缕暖意幽然而生。 两人策马向汴河飞奔而去。拦路和追赶的金兵,远者被苏朝云的暗器击倒,近者被季延年夺来的狼牙棒挡了开去。一片混乱之中,转眼之间已被他们冲近了汴河。但是此处人少开阔,金人不怕误伤自己人,急箭如雨,逼得他们只能藏身马腹之下,离汴河还有半里来路时,两匹马中箭太多,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苏朝云两人自马腹下蹿了出来,向河岸疾奔之际,不停地变幻身形步法,以迷惑追兵令他们无从描准。 汴河终于就在眼前。 宽达二十余丈的河面,不是一跃能过的。 季延年扬臂掷出了狼牙棒。 他们两人手牵着手纵身飞掠向汴河对岸,一口真气将尽之际,踏上了狼牙棒,缓得一缓,已经换 了一口气,狼牙棒砰然落水,他们两人却已凌空拔起,向对岸飞去。 北风呼啸,在乱舞的雪花中横过河面的身影,衣襟翻飞,如一对凤蝶般翩翩而去。
第21章 迤逦之变 围攻东京的这一枝金军,急于将掳掠所得运回北方去,听得季延年二人逃脱的消息,主帅完颜宗翰虽然恼火,一时间也分不出人手来追杀他们,只得传了消息给另几路仍旧在南下的金军,派出十几个小队,在东京往巫山的路上搜索,给的命令是格杀勿论。 当然,季延年和苏朝云并不知道这个命令,只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弥漫在风中的紧张肃杀之气,因此一路上尽可能地避开了大道,只捡了山野小路,昼夜兼程赶回巫山去。 因为沿路太过荒僻,几无人家,为避免金人生疑,两人又未曾准备干粮,好在苏朝云的琵琶之中,藏着足够多的暗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但凡见着了,便逃不过她的手指去。 第一天苏朝云射倒了两只雪兔。不过她拎着雪兔却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本出身于蜀中富家,又自幼从师,身边总有一二侍女照料,从未曾为这些凡俗小事费心劳神,便是蛰居在范成家中那几日,范成那个小院,也是如同一个安乐窝一般,事事都不需她操心,几曾识厨下风味?呆了好一会,才求助一般地看向季延年。但愿季延年能有法子不让他们两人茹毛饮血才好。 季延年忍着笑接了过来。 苏朝云惊异地看着季延年用自己的一柄柳叶刀将那两只雪兔剥皮剖腹、清洗干净,找了一堆松枝,然后回到他们落足的那个小小山窝中,生起火堆来烤,时时抹上他不知何时带在身上的细盐调味。 这个避风向阳的小山窝,也是季延年找到的;还有,什么样的树枝方便生火,如何在荒郊野外设置火圈防范猛兽,如何寻找水源……季延年仿佛十分熟悉这样的生活。 苏朝云不免又想到范成和伏日升。 伏日升熟谙所有锦绣乡温柔国的秘诀,在其中如鱼得水;范成则享受着那布衣之□贴入微的舒适日子;至于季延年……在这茫无人迹的穷谷之中,却悠然自得仿佛自家庭院一般。 季延年也知道苏朝云必在疑惑。听说朝云峰的弟子,从来不许沾染这些琐碎小事,以免烟火之气污了青莲的洁净,也难怪得苏朝云会拎着雪兔束手无策。 季延年觉得自己又要失笑了。 他轻咳一声,压下笑意,一边慢慢翻烤着两只兔子,一边说道:“不必奇怪。巫女祠的巫觋,从入门之初,便要隐姓埋名,随着前辈长老,流浪四方,以便于知人识事。” 这是迥然不同于朝云峰的教养方式。苏朝云以前只知道巫女祠的巫觋,出师之前从不见人影,还以为是如同朝云峰弟子一般,闭置在与世隔绝的秘境之中修炼,却不料是云游四方去了。 若在从前,苏朝云或许会觉得,这般厮混于浊世之中 ,大有误于巫觋的修行。但是此时此刻……她忽然有些不能确定了。 说到“知人识事”,季延年目光一凝,停了一停才继续说道:“我门中的前辈长老,向来以为,人性即神性。不知人性,何以知神性?” 不知神性,又如何取悦于神灵? 所以上升峰三脉弟子,都是这红尘俗世悠游自在的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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