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十一娘微笑不语。 魏供奉又道:“姚黄应该已经来向你献过殷勤了吧?”看看默认此事的吴十一娘,魏供奉轻“哼”了一声:“她倒见机得快!眼见得太后时日不久,转身便来攀你这边的高枝!” 吴十一娘前些日子拜见隆佑太后时,只觉太后面色晦暗、精力衰疲,当时便觉不好,是以魏供奉的话,倒并未让她感到意外,只道:“魏长老你选在此时挑明身份,是否也有此意?” 魏供奉错愕了一瞬,随即笑道:“好爽快性子!不错,姚黄魏紫,号为花王花后,却不能自存,必得有所依托,方能够悠游自在。”这深宫之中,帝王之外,最有权势的那个人,自然是最好的依托。 姚供奉也是自家人……吴十一娘觉得就算再冒出一个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魏供奉睐睐眼:“十一娘,你猜姚黄是哪一峰?” 吴十一娘略一沉吟:“净坛峰?”净坛峰有甘净儿这样天天梦想着永葆青春美貌的正传弟子,再有一位汲汲于锦衣华服、珠玉珍宝的长老,也不足为奇。 魏供奉笑了起来:“果然眼利!” 吴十一娘思忖一会,又道:“两位长老就认定,我可以接替隆佑太后庇护你们?”以至于不惜自降身份、自曝身份。 魏供奉叹了口气:“就算对你没信心,也该对你背后的靠山有信心啊!姬瑶花那个人,既然让你入宫,不将你推上最高的那个位置,又怎么会罢休?” 吴十一娘道:“官家恐怕不希望看到太子出自于我。”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外家,权倾一宫、威名在外的母亲,这样的太子,只怕会让官家睡不着觉的。更何况,吴十一娘也不想在自己的心法真正空明通透之前,陷入这样的情爱纠葛之中——也许她可以淡然看着官家身边的各色嫔妃,却不敢确定,她能够淡然以对自己的骨中骨、血中血。 而如果太子由别的嫔妃生出,这后宫之中,由谁做主,就难说得很。 r> 魏供奉明白吴十一娘的顾虑,神情陡然变得郑重:“官家不太可能再有子嗣。” 吴十一娘一怔。 魏供奉又道:“自逃出扬州以来,官家便很少再召幸嫔妃,宫中也无一人有孕。后宫之中,尽有宜生养的女子,显见得不是这一边的问题。太医院以为,这是因为官家当时在扬州受惊太过,伤了本元。官家下了严令,命太医院尽力医治,对外则秘而不宣。不过么,以我来看,太医院那帮治不好病也治不死人、只会打太平拳的家伙,委实靠不住。官家这毛病,若无神仙妙手,只怕难以复原。”她的口气,颇有些幸灾乐祸,料来和太医院久有积怨,乐得看对方头痛倒霉。 后宫中若无人能够生子,吴十一娘的地位,便又多了一层保障。 魏供奉将这样的重大秘密都坦白说出,足见她的诚意。吴十一娘莞尔而笑:“多谢魏供奉关照。不过,我希望今后不会再有调养不当、宫人病倒十之三四的情形。” 她就不信,入冬以来宫中的混乱,没有两位供奉暗地里的操控。 魏供奉欣然答道:“那是自然。不过若要宫人常年平安,怕也很难,毕竟,太医院总得要有点儿事情可做不是?” 吴十一娘道:“切不可耽误宫中事务。”除此之外,魏供奉想做什么,也就由她去好了。若不然,还不知会翻出什么更让人头疼的花样来。 魏供奉又笑了起来:“一言为定!十一娘果真爽快,怪道伏日升见惯了天下各色女子,也对十一娘赞不绝口!”这样坦然磊落,连她也忍不住要喜欢了。 吴十一娘直视着她,缓缓说道:“姬先生曾对我说过,我若比所有人都强,就不必依靠阴谋诡计来取胜。” 魏供奉更是失笑。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但是想想吴十一娘背后的那些人,还有即将入京的某个人,魏供奉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无怪乎姚黄那厮,这一回再不摆那云淡风轻的高人架子,抢在她前面来向吴十一娘示好! 目送魏供奉离开,吴十一娘心中忽地生出一点犹疑。姚黄魏紫久在深宫,看尽人心,长于算计,就算顾忌到她身后的人,她们也该和她讨价还价一番才是,怎么这样干脆利落地就投诚了呢? 不过秀烟传来的消息,让她很快明白了个中蹊跷:唐梦生要来了! 唐梦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临安来。而以江湖中广有传闻的唐梦生 与姬家姐弟的密切关系,他若到了临安,绝不会对吴十一娘的事情袖手旁观。也难怪得姚魏二人,要抢在被算计之前,先一步与她达成协议。 能够这样及时地知道唐梦生的消息,吴十一娘觉得自己对两位身处深宫的供奉的本事,还是有所低估了。
第72章 天师弟子 新春时节,太乙观唐天师入京觐见。赵宋皇室素来崇奉道教,徽宗皇帝更自称为道君,此后因有国师郭京贻误军机、失陷东京之事,道门气焰稍杀,但是江东一带,天师道代代传承,信徒也是世世奉祀,又当此乱离之世,人心惶惶,便是官家,也曾托庇于普陀山观世音菩萨,因此唐天师此番入京,临安城中的信徒,大有举城而迎之势,便是官家,也派了礼部官员相迎。 唐梦生下榻在葛岭的抱朴观,正是当年葛洪炼丹之地。临安人蜂涌而来,都想要从唐天师口中,听一听自己的吉凶祸福,却被抱朴观主尽数挡在门外,说道唐天师正在闭关参详天机,三日后将要入宫为官家讲道。 三日后,唐天师于奉仙殿开坛讲道,官家自是坐在最前排,张贤妃吴慧妃一左一右。其他嫔妃各按位次高低就坐,宫人内监,挨挨挤挤,对着高台上衣袍飘飘、仙风道骨的唐天师,如痴如狂。 唐梦生含笑环视着台下诸人,他今日讲的不是羽化登仙这样虚无缥缈之事,而是祸福无门,唯人自召;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官家一开始尚且面带微笑,但是越听越是神思恍惚,如有所感,如有所悟。 唐梦生这一讲便是整整半日,午间稍歇,下午便不再开坛,只与意犹未尽的官家闲谈。 唐梦生貌似和蔼可亲,善察人意,这因果祸福之说,与天机仙缘掺在一处,时不时微妙地拨动官家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谈到后来,官家终究怅然若失地谈起皇嗣一事,唐梦生安慰道官家于社稷有中兴之功,上天必会酬谢。官家仍是摇头感叹:“我朝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余年,国泰民安,天下归心,时人以为,三代之治,也不过如此,薨逝之后,山野小民也为之痛哭,京师人焚纸送驾,以至于天日无光,故而谥号曰‘仁’,前无古人。金人掘尽东京皇陵,惟仁宗陵墓,敬畏不敢发。然而上天别有深意,以仁宗之德,终究却无亲子嗣位。朕之功德,比之仁宗皇帝,远远不如,又何敢妄动他念?” 唐梦生道:“仁宗无子,罪不在仁宗。官家只往余庆余殃去想便知。” 官家细细寻思,待到明白过来,脸色蓦地大变。 仁宗为太宗子孙。当年太祖薨逝之时,即有烛光斧影之疑案,太祖亲子,尽皆废死,后嗣虽然未绝,却也一直备受猜忌。然而帝位自太宗传至仁宗,终于绝嗣;仁宗自太宗子孙之中过继了英宗,传承至自己,却又有绝嗣之险…… 唐梦生偏偏又道:“鬼神之说,虚无缥缈,当世之人,往往难以验证。然则百年之后,看这祸福因果,无不历历在目。” 其时宋金虽然交战未休,使节 却一直未曾断绝,日前从金国回来的使臣,原是礼部旧吏,年年祭祀时都会见到祖宗画像,是以私下里向官家说,金主相貌,颇似太祖模样,金主还将掠去的太祖画像挂在佛寺中敬祀,故而旧臣中有人传言道这是太祖回来取自家江山了,金人对此等流言,不但不恼,更大有推波助澜之势。 这使臣本是一片忠心,想要提醒官家及早提防这险恶流言。官家初时大怒,既而默然,只嘱咐这使臣不可张扬,心中却自忐忑。 此刻记起这传言,对照唐天师所说祸福,官家不觉脸色苍白,低头不语。 唐梦生见好便收,转而说道:“道家有仙媒一说,民间有引子之俗。官家不如先收一二养子,以养子为仙媒为引子,或可见成效。” 官家脸色稍稍舒缓。 长谈许久,日色昏暗时,官家不便再挽留,唐梦生方才告辞出宫。 出得奉仙殿,却见吴十一娘候在门口处,显是等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身旁那小宫女捧的手炉,已无温热之气。 官家诧异地道:“慧妃有何事?”在官家眼中,吴十一娘向来不爱揽权惹事,是以今天这样的举动,很是不同于往日。 吴十一娘先向官家施礼,然后看向唐梦生。唐梦生微微颌首,吴十一娘这才俯身施礼:“弟子见过师尊。” 官家愕然。 唐梦生微笑着简单问候几句,吴十一娘便告退下去了。唐梦生转而向官家解释道:“当日我游览蜀中,偶然见吴家十一娘小小年纪,便颇有道骨,临危不惧,指挥家丁从贼寇手中抢回了被劫为人质的兄弟,不免动了收徒之念。只可惜吴家爱女心切,不肯度入道门,只肯让我认做俗家弟子。此后连年战乱,道路不通,算起来也有七八年未见了。内外有别,故而先前不曾向官家言明,还要请官家恕罪才是。” 官家自是答道不必在意,同时又自以为明了地喟叹,怪道吴慧妃较之寻常将门之女,大不相同,原来是天师的高足。 唐梦生道:“高足不敢当,毕竟我只传授了吴家小女一点炼气修心之法,又为她取了一个名字而已。” 官家寻思了一会,才想起来,吴慧妃名为“玦”。 这个名字,隐隐有决绝之意,一往无前之势,竟与吴慧妃再契合不过。念及此处,官家不觉有些出神。 唐梦生叹道:“当日我见这吴家小女,骨相清奇,隐含大将之风、英烈之气,故而以‘玦’为名。只可惜生为女儿,不能承继吴家,若不然,必能为官家镇守一方,保住西南无虞。” 官家回过神来,郑重答道:“天师此言差矣。慧妃自入宫以来,这擎天保驾之功,可绝不逊于镇守一方的大将。” 唐梦生点头:“是极是极,倒是我想得差了。说起来还是官家福缘深厚,冥冥之中,如有鬼神差使,偏生会让吴家小女入宫,方能于乱兵之中,破阵杀将,平度渡过险关。前代帝王,还不曾有这般福缘吧?” 官家笑道:“天师误矣。商王武丁之后妇好,可也是领军征战的大将。” 唐梦生作恍然大悟状:“确有此事,是我忘了,到底还是官家博闻强记!” 暮色之中,魏供奉倚在流芳阁后楼的栏杆上,远远望着唐梦生与官家款款而行,谈笑风生,忍不住向身边的吴十一娘说道:“真看不出,唐梦生一副得道高人模样,其实还挺会——”一边说一边转过头来,正对上吴十一娘似笑非笑的面孔,心头一跳,立时收往了后面的话,不免暗自懊恼,她怎么就这样倒霉?前代长老,就算有尚宫六局的明争暗斗、太医院的面和心不和,然而仗着人人有求于自己,又有哪一个不是安安稳稳进退自如?偏偏轮到她时,头上压了这么一尊小太岁,背后还有三尊镇山大佛,哪一尊都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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