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敏轻抚着小雀儿的头,喂它喝水进食,待它回到自己肩头歇息之后,方才说道:“应该是吧。” 孙小香很是不满:“应该是?这小家伙是你养的,它这么叫是什么意思,你总该清楚的很吧?还‘应该是’!” 顾清敏闷闷地道:“夜羽不是我养的,是别人借给我的。” 借他夜羽的人,不知道在石头身上还做了什么手脚,居然能够让夜羽在茫茫林海中一路追踪至此地。这等心计手段,想起来还真是叫人郁闷啊。 孙小香怔了一怔,忽地明白过来:“是姬公子?” 顾清敏苦笑:“不是他还能是谁?” 灵墟子被人从茅山上掳走,顾清敏奉命追查,认定有胆量有本事又有动机这么干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留下的一点蛛丝马迹,确定这人必是丹邱生无疑,自问恐怕对付不了丹邱生这等人物,其实放眼天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对付丹邱生,忖度之下,便秘密找上了姬家姐弟,听从姬瑶光的安排,借得这只灵雀,赶赴峨眉山守株待兔。 千里跋涉,现在总算是成功在望了。 以孙小香的本意,是立刻要越过面前这道峭壁去看个究竟的,但是顾清敏坚决反对,他没有兴趣在黑夜之中踩上又或是迎头碰上丹邱生的雷火弹,况且听姬瑶光的口气 ,丹邱生掳走灵墟子,其实多少是有求于对方的,没必要让自己弄成个生死之局。 孤掌难鸣,指路的小雀儿又不听她号令,孙小香只好悻悻止步。 暮色渐深,山间寒凉,担心惊动丹邱生的属下,顾清敏两人没有生火,只就着清水用了干粮,至于过夜之处,好在两人都是在山野间住惯了的,选了两处枝桠粗壮的树窝,挂好驱虫药囊,各自卷了路上买的皮褥,连头带脸蒙住,只露出呼吸之处,以免霜气侵骨,之后才小心躺下。那小雀儿颇为畏寒,缩在顾清敏的头边的毛皮中,蜷成一团。顾清敏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嘀咕,什么人养什么鸟,这话真没说错。 寂静之中,顾清敏听得孙小香的呼吸声并不平稳,不免暗自叹息。他自幼受训,这千里追踪之事,等同寻常;孙小香一个年轻姑娘,竟也有这等毅力韧性,真正难得。只是这一番心意,看起来石头那愣小子似乎恍若未见,又不能不让他慨叹。 清晨起身,收拾停当,顾清敏与孙小香开始攀爬那面峭壁——换了其他人,或许会绕道寻找方便之路,以他们两人的身手,却没有这等顾虑,兼之孙小香急于见个究竟,不肯耽搁时间以免夜长 梦多,自是选了最简单最直接的一条路。 直至午后,两人方才攀上峰顶,俯身望去,心中大为振奋。原来这峭壁环绕之中,是一处地势较为开阔平坦、风和日暖的山谷,满谷金黄耀眼的银杏树中,庭院错落,时有人来人往,谷底一道溪流蜿蜒流过,顺着溪流的方向极目望去,远处隐约有一道缺口,料来便是谷中人等出入之处。只是那等地方,丹邱生料想埋足了火药在等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去碰为好。 休息过后,两人开始寻路下山。原以为这山谷的地势,较之外间,高出不少,是以他们离地面较近,应该便于下山,却不料寻了良久,都未能找到足够隐蔽、可以逃得过谷中岗哨耳目的下足之地,不免都有些焦急。 也就在这时,他们遥遥望见,对面崖顶冒出了两个人影,离得太远,看不清面貌,只能大略猜到,似是两个道士。一上崖顶,那两人便小心翼翼地伏了下来,很显然也是在窥伺山谷中的情 形。 顾清敏肩上的小雀儿,忽地兴奋起来,啾啾鸣叫着,振翅欲飞。顾清敏心中诧异,试着让它飞出,对面崖顶,竟也有一只小雀儿飞了过来,两只小鸟在空中盘旋嬉戏,忽而俯冲下去,几乎飞进了一个小小院落,随即 又受了惊吓一般疾飞上天空,孙小香看得目瞪口呆,良久方才转过头来:“那边也是姬公子差来的人?” 很显然是的。 顾清敏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猜测自己恐怕是掉入了姬瑶光一手安排的一个大棋局中,而且还不能不努力向前走——他若不能将灵墟子平安接回茅山,这护教弟子之名,料来今后也休想再提了。 孙小香却长长吁了一口气。她虽然不知道对面那两人是跟踪何人来到这个地方,但是如果此事真个是姬瑶光一手安排,她深信石头应该不会有危险。 她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姬瑶光应该交待过才是。 顾清敏道:“夜羽如果不再往前飞,我首先得确定这个地方是否就是丹邱生的落脚处,确定之后,我得在这个地方等着,盯住丹邱生别让他溜了,还得想办法向襄阳传信。”若不是孙小香一道追来,他还真是□乏术;不过转念想到,孙小香会紧追不舍,只怕也在姬瑶光意料之中吧,对面的追踪者,可不也是两个人? 至于确定——当两路追踪人马汇合之际,其实已经确定这个山谷无疑正是丹邱生的藏身之地了,所以当务之急是要传信去襄阳、召集人手。 孙小香踌躇一会道,她愿意去传信。 即便她很想留在这儿,但是暗自权衡,还是只能让顾清敏盯在这儿。 孙小香这么快便做出了决断,让顾清敏心中颇为诧异敬服。他出身于江东大族,见多了族中女眷的争风吃醋、斤斤计较,总以为世间女子气宇狭小,往往纠缠于琐碎细事,只看得见自己身边的那一点儿得失成败,便是姬瑶花那等人物,在他看来也终究是被困在了襄阳那方寸之地,汲汲于温侯府的日常家事,不复传闻中的翻云覆雨倒海掀江。 但是这一路行来,孙小香的坚韧果断,倒真个让他吃惊不小。 顾清敏当下将传信事宜一一向孙小香交待。 顾清敏本来熟知舆地,随身便带得有一幅详尽的大宋疆域图,一路上也没忘了打探路径,是以很肯定地告诉孙小香,他们现在应该在沙渠县境内的星斗山附近,这一带巴苗杂居,山高林深水急,行路艰难,但是只要赶到离这儿最近的宣恩驿站,便能够以小温侯的令牌,调发驿马甚至信鸽,向襄阳传送消息——小温侯现任荆湖北路招讨使,丹邱生居然将老巢放在小温侯的治下,不知是他失算还是他太过自信。 孙小香 接过那面朱漆令牌细细打量着,凭此令牌,可以调动宣威驿的急脚递。她好歹是在襄阳呆过几天的,多少懂一点儿军令如山的规矩,小温侯军纪之严,也素来为人称颂;但是居然将这样重要的令牌交给顾清敏来做这等私事……孙小香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 顾清敏叹了口气:“瞎想什么呢?军令如山,那也得看是对什么人。姬瑶花要给她弟弟弄块只能用来传信的令牌还不简单?” 假公济私。当然顾清敏也只能腹诽一下而已。 孙小香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只是此时此地,无从求证,也只能将信将疑地听一听顾清敏的解释。 天色已晚,两人不得不露宿在峰顶。好在有先见之明,不辞辛苦将皮褥背了上来,总算捱过这寒霜之夜。次日一早,孙小香便寻路下山。都说是上山容易下山难,顾清敏伏在峰顶看着她好几次险些摔下山崖去,一颗心不免被提上了半空,不自觉地屏息静气,倒比自己亲身下山还要紧张。 孙小香终于下到了崖底,向他招一招手,竟是毫不停留便向宣恩驿方向走了。 顾清敏翻个身,仰面躺在崖顶,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已是冷汗涔涔,怔了一怔,随即挥手将这些杂乱的思绪抛向脑后,专心观察山谷中的动静。 山谷中一直很安静,不太安静的是栖在顾清敏肩头的小雀儿。顾清敏只好放它出去与对面的那只小雀儿嬉戏,看着这两只小鸟儿欢快地又一次俯冲向昨天那个小小院落,然后又一次被吓了回来,心中忽地生出疑惑:难道石头和对面的道士追踪的人,都在那小院中?只是,究竟又是什么东西能将这两只通灵的小雀儿吓回来?
第8章 明春水的别扭劲儿 山谷外虽然已是寒霜季节,这谷中却还算温暖湿润,是群山中诸多鸟儿过冬的好去处。 姬瑶光站在一株格外高大的银杏树下,闭目静听斜阳里归巢鸟儿的鸣叫。明春水仰望着树林上方的鸟群,忽而笑道:“瑶光,这里的鸟儿可跟你不熟,你可有本事召唤下来?” 姬瑶光微笑不答。 丹邱生正与塞维罗什缓步走来,听得明春水这番话,心中也有些好奇。他们久闻姬瑶光驯养鸟兽之名,却还未曾见识过,塞维罗什当下笑道:“姬公子何不试一试?也让罗某开开眼界。” 姬瑶光转过头看看他们,踌躇一会才撮唇长哨,哨声悠扬清亮,混杂在归巢鸟群的叽叽喳喳之中,若不仔细倾听,只怕绝听不出来。但是片刻之后,便有鸟儿开始唱和对答。姬瑶光伸开左臂时,一只当地土产的黑背椋鸟翩然落在他掌心里。 明春水“哦”了一声,惊喜地凑近来。那只鸟儿受惊,振翅欲飞,被姬瑶光安抚了一阵才重新停在掌上。丹邱生与塞维罗什抚掌叫好,姬瑶光这才扬手放了那鸟儿离去,微笑道:“雕虫小技,还请两位道长不要见笑。” 丹邱生摇头:“姬兄弟太过谦虚,倒让丹某惭愧。” 塞维罗什则道:“姬公子对于如何将黄金安全运到此地,可有什么想法?” 姬瑶光微异:“我以为两位道长应该早有安排。” 丹邱生与塞维罗什对视一眼。他们的确安排了人手将贮存在各地的黄金运来此地,但是权衡之下,又觉得不能叫那些押送人一直送到这山谷之中。这么多的黄金积聚在一个地方,人多口杂,若是万一消息泄露……是以下令只许运到离此地尚远在百里之外的宣恩驿站附近的一个渡口,再由他们另行派人前去交接。 至于这交接之人,丹邱生选了三名信得过的属下,另有二十四名他使唤已久的苗人——丹邱生在此地经营多年,以他的手段,要弄一些火中取水、水中取火的把戏,再制造一二神迹,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要慑服深信鬼神的当地土苗,绰绰有余,地方土司,从不敢来招惹他,普通苗民,更是惟命是从。这二十四名苗人,又是丹邱生陆续从土司手中救回来的罪徒,若是离了他的庇护,只怕再无去处,是以丹邱生以为,这些人应该还是可以信托此事的。 但是塞维罗什孤身在此,对丹邱生多少还是有些忌惮,两人商讨许久,塞维罗什提出,如果让姬瑶光同意派 出石头和明春水监视那些交接之人,他便同意让自己的人将黄金转交他人带来此地。他想姬瑶光绝不会偏袒丹邱生,此时此地,自己不妨信任这年轻人。 姬瑶光听完丹邱生与塞维罗什的话,转过目光看看明春水与远远站在水边的石头。明春水警惕地竖起了眉:“别打我主意,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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