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娟忍不住问,“这可还是活的吗?” “活的活的。”像验证真假,那狱官矮身钻进里头去,许是有些着急没看脚下,他靴子不冷不防踢翻个什么,汤汤水水泼出去一地,瞬间酸馊的味道就在这狭隘的小地方弥漫开来。 狱官干呕两声,接着一脚两脚狠狠跺在男人的屁股上,“娘的装什么死?给饭不吃,你要呕死爷爷!” 男人痛的低哼,手脚挣扎的功夫就被狱官提着后颈的衣服拽了起来,牢中光线昏暗,但不妨素娟看清他脏兮兮的脸。 眼见狱官又要动手,素娟嫌恶的倒退两步,挥了挥狱官,“行了,赶紧弄出来,我还要去给夫人复命呢!” 狱官讪笑了两声,仍不忘唾了李延年一口。 要说这两日时间并不算长,可刑监地界偏僻少有人来,在这处当差的狱官都是被憋坏了的,自然见到一个就可劲整。李延年进来时不知什么样,但如今出去连走都走不利落,加之牢里一场又一场的严刑,衣裳也是脏破不堪。 素娟将人领出监牢,待到了太阳底下她才看得分明,李延年身上哪里是什么脏,明明是干涸的血迹,她果不其然打了个哆嗦。 狱官点头哈腰的目送她远去,“大人慢走,大人再来......” 他身边的狱友推他一把,“这鬼地方还再来?让她听见还不得扒你的皮!” 狱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过好在那素娟已经走远,没能听见。 太液宫的壮奴拖拽着李延年往太液宫走,有时因他走的太慢还会踢上一脚,但受了整两日狱刑,这点拳脚对李延年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 他本以为自己要死在牢中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天日,虽自知被送到太液宫也不会讨到好下场,但这临死前老天爷给他的半分悯怜也够让他喜极涕下。 是以李延年便就这样唱了起来,他两日水米未进,嗓子已沙哑的不成样子,但就这低低哑哑的嗓子,咿咿呀呀的唱起不知哪处的乡音,婉转哀伤听得人耳朵里极为共情。 素娟不由想到自己才被卖来宫中在这宫里摸爬滚打的情景,一时出了神。其他宫人见素娟不制止,也随李延年去了,素娟便就这么听着听着,直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恼羞成怒,回身骂道:“要死的人还唱,果然狗监都是低贱东西!” 李延年歌声一顿,旋即惨笑道:“大人开个恩,许奴唱完这支断头曲罢。” 若忽视他脸上的脏污,李延年称得是个细白嫩肉的妙人,眉眼恐比多数女子要细致,不过再细致又如何,遭过腐刑的鄙贱之躯,在这偌大汉宫中是最下等存在了。 素娟瞪他一眼不再理会他,李延年便就又咿呀咿呀的唱起来。 刑监离太液宫要走好长一段路,带着罪人直接从官道过去有碍视听,可今日壸巷的砖地有匠人在翻修,监工的挥挥手,示意所有人往官道走,素娟没有办法,也只能带着李延年走了官道。 说来不巧,走了不多时,素娟这一行人便遇到太子刘岑从望苑出来,素娟心里顿时一咯噔,尤其是再见他对面前一群人躬身说着什么时,心里的不安更到了极致。 太子刘岑身份尊贵,能得他如此大礼的无非陛下和皇后裴氏。果然她所料不错,那一群人中有个妇人目光正朝她这个方向看着,衣着面容,不是裴氏又是哪个? 素娟眼皮狂跳,赶紧带着身后这群拖拖拉拉的宫婢们上前请安,可裴氏目光一直在她身后的李延年身上,还问他道:“你是哪里人氏?” 李延年膝行两步,无比惶恐,道:“回皇后娘娘,奴是冀州人。” “冀州......”裴未央又道:“你方才唱的送嫁曲乃徐州乡音,缘何故要唱徐州曲子?” 李延年悲伤道:“奴未入宫前曾在徐州漂泊多年,初闻此曲便牢牢记在心中了。今次奴犯了大错,一想到死期将至,再不可能到徐州去了,便不由唱了出来。” 似乎真是伤心,他还抬着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污了皇后尊耳,奴罪该万死。” 裴未央却问:“可还会唱徐州什么曲?” “奴不才,江徐一带有的没的,奴都会唱两句。” 裴未央打量了他一眼,问:“可是狗监李延年?” 李延年更加惶恐,头磕在地上,“正是奴。” 他们这你一句我一句,素娟已经听得头大如斗,她好后悔没有堵住李延年的嘴了,方才还信了他说什么断头曲,她说咿咿呀呀软哝哝的全不似要断头的调子,原来是徐州的送嫁曲。 当然这不是让她头疼的,令她头疼的是裴未央的家乡正是徐州,如今让她听见了这熟悉的乡音,难保不会让她半路把这李延年保了去。 素娟就跪了这一会,额头上就已经满是汗。 可能人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素娟只听裴未央道,“你渎职之事本宫也听说过,不是要在刑监处置,怎么出现在此地?” 素娟这次抢在了李延年前头,赶紧道:“回皇后娘娘,这宫人放恶犬伤了我家夫人,陛下准太液宫处置了。奴婢奉夫人之命去刑监提了此人,正要带回去处置。” 裴未央哦了一声,道:“倒是可惜了这么一副好嗓子。” 原本以为还有一线生机的李延年眸色瞬间黯淡下来,素娟却是松了口气,正要与裴未央请安退下,可谁知裴未央又突然道:“徐州乡音本宫有些年不曾听到过了,乍一听闻倒是忆起了徐州来,你去回了庞夫人,说此人先留在长乐宫几日,过些日子,本宫再将人送回太液宫。” 过些日子?这话说的玄机。一天两天也是过,一年两年也是过,素娟心中天崩地裂,当即是猜到裴未央要保此人了。她一脸为难,可也不敢反驳,于是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瞥了一眼李延年,而后才领着太液宫一帮壮奴退下了。 裴未央的大婢子行云给身后的小婢子们递了个眼色,便有两人上前将李延年搀扶了起来。李延年死里逃生,脏兮兮的脸上不免多了好几道眼泪。 刘岑淡笑着收回视线,又对裴未央拱了拱手,“此人一副好嗓子,唱出了吴语软雅。予狗监差事,倒是埋没了才能。” 裴未央也轻笑一声,“你蔷儿和觅儿两个妹妹也生在徐州,太子若喜欢听徐州乡音,便常来长乐宫陪陪妹妹们。” “是。”刘岑笑着看了眼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官家小姐,周蔷年岁大了一些,谨遵宫规一直没有抬头,周觅尚幼,也不拘泥这些宫规,刘岑冲她笑她也便笑,明亮如星的眸子弯成一个好看的月牙来。 念他还有功课在身,裴未央便带着周蔷周觅先离开了,周蔷周觅随裴未央一同上了辇车,裴未央见周觅一直回头看着,直到等刘岑在望苑门口站了片刻后回院子才收回视线。她便含着笑,问:“觅儿觉得太子如何?” “好。”周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待说过,周觅脸色红了红,解释一般道:“觅儿是说太子殿下温润如玉,卓然不群,又博学多才,远见卓识......呃......” 她绞尽脑汁,裴未央忍不住掩起嘴来,那周蔷也直敲她的脑袋,笑道,“你可是要连先生交的课业都背下来了?” 周觅羞赧的摸摸自己被敲过的额头,道:“太子殿下如此出众,姐姐不也喜欢吗?” 周蔷一愣,脸竟也是突然红了。 辇车旁的行玉垂着头,听着车中的谈话声手不自禁就握成拳,行云瞥她一眼,见她面色已有失态,不由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提醒道:“脚下有石子,小心些罢。” “是,姐姐。”行玉扯了扯嘴角,却是难看的紧。 再喜欢又有什么办法?皇后娘娘已为太子相中了周家的两个女儿了,她们身为奴婢,怎能妄想太子。行云见行玉这样,也只能摇头叹息,盼望她早日想通罢了。 素娟也同样愁,李延年被裴氏带走,她不知该如何向庞子期复命,不过依庞子期的性子,定是轻饶不了她的。 素娟赶回太液宫的整一路都像脚踩棉花,还没见到庞子期就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偏偏庞子期在宫中左等她右等她也不见她回来,便急躁的让婢子先来寻她了。 那婢子见到素娟可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但眼尖的往她身后扫了一眼,看去的时候几个人回来时还是几个人,不由疑惑问:“素娟姐姐,那狗监奴人,你怎么没提回来?” 素娟就怕这样问,她摆了摆手,一脸苦大仇深道:“别提了,夫人现在心情如何?” 婢子双手一摊,道:“夫人心情自然不怎么好,她见你总不回来,还让我来寻你呢。” 素娟一个头瞬间两个大,她双目无神,嘴中碎碎念着什么要完要完,便像赴死一般进去见庞子期了。 那婢子挠挠头,好奇的偻着身子在窗户底下偷听了两句,只听里头女人大声尖叫着,然后又骂道,“你个窝囊废!这么点事儿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素娟低低的不知求了两句什么,那庞子期便又大骂,“乡音,什么见鬼的乡音,她要那贱奴不就是存心给本宫找不痛快!” 婢子心想原来是让人截了,但也不知谁这么倒霉,招惹谁不行,偏来招惹庞子期。 果然她很快就听庞子期道:“她不是要听几日吗,从明儿起你天天去她那给本宫要人,早上一趟晌午一趟,后晌再去一趟,烦死她为止!” 许是庞子期见了素娟堵心,素娟不多功夫便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婢子赶紧溜上去,问道:“姐姐,是谁截的?” 素娟心有余悸的翻了个白眼,因不敢说的太大声,是以只张了张嘴,婢子看清了她的口型,是说“皇后呗。” “啧啧啧。”婢子咂咂嘴,也不知该不该安慰下素娟,最后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庞子期有令素娟不敢不从,即便她根本没胆子直接去跟皇后要人,但也不能不去。所以素娟每次都只到长乐宫门口转一圈,问问门口当值的守卫,那狗监李延年是不是还得宠呢。 她一连去了几日,得到的回答无非一个,李延年唱的挺好,皇后娘娘每日都叫人过来唱一会。素娟次次失落的回去,终有一日,守卫告诉她的话变了。 那守卫话是这样说,“你问李延年?陛下同侯阳王妃来了,正在里头听他唱曲儿。” 素娟一听有刘寡,连忙同手同脚的走了。 其实那守卫说的也不全对,因此时的李延年并没有开口唱,而是在稀里哗啦的掉眼泪。 他嗓子好,又通乐理,裴未央便每日都听他来唱一会,今日院子里阳光好,裴未央便要他在花园里头唱。 他原本正弹着直项批把,唱着江南小调儿,可沈奚准出现的那刻他就失了神,而后不待被张玉呵斥,他便稀里哗啦的抱着批把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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