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营系卫氏朝鲜与汉地之好,卫右渠派使臣常驻汉地以供两相通信来往,而今出了刺客这等事,卫氏使臣早被吓破了胆,羽林军去提人时他正卷了钱银要跑,可哪是那么容易的,才刚迈出一只脚就被长刀抵住了脖子。 使臣吓得两股战战,被他胡乱卷起的珠宝银钱霎时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冤枉!我冤枉!” 可任他怎么嚎,还是被羽林军从宫院一路拖到了建章大殿之上。 使臣不想这样枉死,一个劲把头往地上磕,声泪俱下的言说刺客一事他并不知情。 不止朝臣不信,刘寡更是不信,厉声问道:“可是卫右渠指使?” 使臣胆裂魂飞,“恳请陛下明鉴,卫王对大汉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刺客之事绝与卫王无关!” “傀儡戏由卫右渠进贡而来,刺客皆出在此,尔又作何解释?” 使臣哭道:“卑臣也未曾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定有人故意构陷。” 全是废话,刘寡根本没有心情浪费时间,下令将人收入刑部严加拷问,并派下羽林军去搜查使臣居所,这一搜查可不得了,竟然搜出来不少他与卫氏朝鲜间来往的书信。 信上虽都是卫右渠慰问之言,也未说明他有心刺杀刘寡,但驻汉使臣若未经允许联络旧主已是大罪。 刘寡盛怒,不论使臣在刑部招供没有,也难挡他出战卫氏朝鲜的心思。 朝臣见大势已定,便又斗胆提起益王府世子刘贸云来,“陛下,益王世子违抗皇命在先,当街纵马在后,藐视皇威,须严惩不贷。” 也有人站出来道:“益王世子当街纵马事出有因,为救郡主心切是为有功,便是惩处也请陛下顾念一二。” 若刘贸云是个纨绔子弟也罢,当街纵马处死也死不足惜,可此事一旦牵连侯阳王府,就要斟酌来办。刘贸云是为了救侯宛儿才闯出益王府的,不论他救出郡主与否,侯阳王夫妇都会为他求情。虽侯阳王远赴黄河勘察水系并不在长安,但刘寡向来看中侯阳王府,想来一定会给几分薄面。 思及此,众臣只好重新揣摩刘寡的脸色。 可今日之事太多,刘寡不愿多提,只道:“待寻回郡主,此事再议。” 众人这才歇了继续弹劾刘贸云的心思。 刘寡解决前朝的事后终于寻得功夫来看沈奚准,只是因丢了女儿,沈奚准茶饭不思还在哭哭啼啼,刘寡心疼不已,却也不知该安慰她什么好。 殿中婢子都被遣了出去,刘寡便拢着她,“准准,莫在哭了,朕一定给你寻到宛儿。” 沈奚准伏在他怀里,抽噎道:“臣妾只这么一个女儿,虽不是亲生的,可我一直当她是亲生的来待......” 刘寡怕她说起伤心事又哭,打断道:“朕的准准心善。” 沈奚准摇摇头,恳求道:“斯年不在,臣妾只能仰仗陛下,请陛下一定帮臣妾找到她。” 刘寡哄道:“朕已派羽林军去找了不是?” 沈奚准心中不安,哽咽追问:“可是这么久都尚未有宛儿的消息,妾一想到不知她冷暖,妾心中就难安,陛下怎知我做母亲的心苦。” 她句句不离侯宛儿,刘寡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准准,你看重女儿,如同朕看重你,朕知你在意,又怎么不会倾力去找。” 沈奚准仰脸看他,却听他说,“准准认的孩子,便是我们的孩子,纵使不是准准亲生,朕也早已当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来待,朕为人父母,又怎会冷眼旁观她受苦。” 许是头一回听见他这般与自己掏心掏肺,沈奚准竟然一时哽咽了,好久才泪眼婆娑的问道:“陛下当真是如此想吗?” 她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看着却不像是在伤心,倒像是喜极而泣,她哽咽道:“臣妾与陛下……自知有悖天理,可臣妾不能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是臣妾一生所憾之事,陛下若如此想,若你如此想……” 她已哽咽的说不出来话了。可她的欲言又止,刘寡又怎会不知,这桩憾事,又怎么不会是他心中的憾事。刘寡万万没想埋藏在心底多年隐秘的心思被她一击而中,心口霎时荡起一片柔软,连抱着她都不知双手该放在何处。 他已快近四十的年纪,却头一回无措的像个毛头小子,颤了几颤才把想说的话问出口:“准准,你……是想为我生下子嗣?”
第104章 青蘋之末13 ==== 沈奚准眼眶通红,未点头也未摇头,可那意思却是不言而喻,刘寡又怎会看不懂?两人沉默的对视半晌,直到刘寡的眼眶也不由红了起来。 “陛下?” 沈奚准紧张的伸手去触他的眉眼,可手未及他的额角便被握住了,刘寡似想对她笑,可嘴角扯了扯只扯出来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不忍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是以紧紧将她拥住,脸也埋进她的领口,沈奚准觉颈间渐渐被温热濡湿,才知他落了泪。 落泪?沈奚准霎有恍惚,想将她拥住的这个男人是身处高位的帝王,是坐拥着大汉无限江山,享着万民敬仰的皇帝,如此人生得意又尊贵无比的人怎么可能会委屈? 她又想他也曾少年持剑,与侯斯年一样历经沙场死生,便是她抚过他心口余留的伤疤时问起可痛吗,他也不曾显过半分的脆弱。 是以她知他不是委屈,亦非难过。果然刘寡闷声道:“准准,朕从未如此欢喜……” 他以为她是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以为她会永远对自己带着恨意,不论他们之间是否被天理所容许,自他强占她起,都成了定局。 在此前他一直这样以为,也一直克制少去见她,少去招她厌恶,可是隐忍二十年,于今日他才知好似并不是这样。他真能求而得之吗,他太怕这是一场梦。 许久,刘寡才艰涩问:“你不恨我了,可是吗?” 沈奚准将他推开些许,在他目光中将手缓缓移至他的胸口上,他剧烈的心跳就这样隔着厚厚的衣裳递至她的掌心。刘寡如此紧张,却看着她眼中亦盛着水汽,而后终汪洋成泪水垂下。他听她问道:“一物以换一物,这么多年,陛下又怎知人心不能来换人心?” 张玉一直在殿外候着未曾离开,他听着殿中两人哭哭笑笑,想到他看着刘寡挨过的那些日日夜夜,和刘寡对沈奚准多年来的隐忍与痴心,一时竟也情不能已,抬袖拭起眼泪来。 ......沈奚准为侯宛儿之事耗费了太多心神,最后哭着哭着在刘寡的怀中不知不觉睡去了。刘寡小心翼翼扶她躺好,又为她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卧房。 张玉虽意外他为何出来,却也还是上前询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寡有些不易察觉的急切,“代朕传刘墉来。” 刘墉是太医院医正,在刘寡还是皇太子时就追随在侧,他是刘寡信任之人,亦是在太医院一竿医正中医术最为精湛的。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东西,张玉所知的可远不止此,想到方才刘寡与沈奚准之间的心迹剖白,也不难猜到刘寡召刘墉多半是与沈太后留下的那枚还子丹有关。 张玉知若那枚被太后大婢女传的神乎其神的还子丹真有奇效,便是对刘寡与沈奚准最好的成全。思及此,他片刻不敢再耽搁,连忙跑去传唤刘墉了。 而刘寡看似四平八稳,心中却是急不可耐,若非沈奚准主动提起孩子,他倒不知该如何与她提起这事。 还子丹呐,能重还他的准准生育之能。刘寡太想看沈奚准或喜悦或激动的神情,就像他当初知道有还子丹的存在时一样。 可他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忍耐着克制着这股冲动,他告诫自己还不是时候,还子丹是真是假还并不清楚,他不能让沈奚准得一场空欢喜。 当年沈太后为了不让他们乱天下人伦,便用堕子药伤了沈奚准的根本,如今太后一去这么多年,她身旁婢子老的命垂垂不能久矣,终于在临死前几经周折的才见了他一面。 那日刘寡去见她时,婢子已是一副油尽灯枯之态了,但见他来,似乎终于得偿心愿,回光返照下竟坚持到将太后遗命告之于他后才撒手离去。 死前她说太后终对馆阳有悔,知即便自戕也难消沈奚准的恨,便将还子药藏入仕女宫灯内,想若有万一沈奚准因她之故再无子嗣,她也能借此药还一还自己的罪孽。 许是看见他痛苦的神情,那婢女也抹泪道:“原是想早些告诉陛下此事,可当日的陛下恨极了太后,长公主失子,您震怒下或流放或杖杀了长信宫上下所有婢子,奴虽免于死罪,却也被一路流放至蜀郡,根本无缘面见陛下。 ......后来奴几经辗转回到长安,又得知待太后老人家一去,您将太后生前所用之物都随太后葬去了陵园,奴才知宫灯成了太后的陪葬之物。” 婢子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初知宫灯成了葬品时的无助与茫然,道:“奴在宫中伺候多年,自然也有幸去陵园清扫,知陪葬之物都敛于地宫,而地宫石门已被封住了。奴便不敢提还子丹之事,怕陛下为了公主去掘了太后坟冢......如此大逆不道,奴身为太后婢子,又怎么能看陛下去做,若陛下因此落人口实,奴又如何有脸去见太后......” 刘寡想忍着怒气,可他却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若不是张玉拉着他,他将这老婢子掐死的心都有! 不管还子丹是真是假,她将此秘密藏了二十年,可知害的他们有多苦! 他怒问:“既如此,为何不烂死在腹中?” 婢子大限将至,对他的怒意已是无所畏惧了,她追悔的叹息道:“奴并不好过,见长公主与侯阳王因此膝下无子无女,奴心中也倍受煎熬,可那时只顾着陛下,哪里顾得公主与王爷?” 她说着苦笑起来,“如今奴已是将死之人,原本瘫在炕上等死,可那日午夜梦回竟然梦起太后来。” 她看着刘寡,神情不可谓不凄然,虽看着他,却仿佛仍置身在梦中一般,带着崇敬与畏惧,“太后来质问奴为何不告知陛下,说便是陛下掘坟,她也要赎罪,不然待奴一死,她见陛下与长公主仍是如此,死也不能瞑目......” 刘寡从不信鬼神,且提起太后,他的生身母亲,恨也好怨也罢,任何感情他都不想再有。 他转身大步离去,那婢子才猝然回神,使劲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对他喊道:“此丹为紫阳观术士周义山所炼制,陛下可去寻来一问便知......” 那婢子喊声越来越弱,待刘寡走出屋子,身后已是彻底没了声响。 ......可便是有名有姓,也依婢子之言在仕女宫灯中寻到了这么一颗还子丹,刘寡也仍不敢信它真能还给沈奚准一个孩子。 毕竟近二十年过去了,他至今不敢忘记当初那个孩子被打下来的模样,更无法忘记沈奚准撕心裂肺的哭喊,这是他醒不来的噩梦,是以能对沈奚准下如此狠手的母亲,便是有临终遗言,他又怎么敢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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