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林氏的信鸮毁了林清樾手中大半的药,剩下只够瞒住琉璃和阿爹的踪迹。若要续命,便只有继续为林氏做事。 林清樾没得选,而这时隔四年找上门的差事也着实不好干。 密信中,一上来‘辅佐流落民间的太子’这几个字就镇住了林清樾好一会儿。 燕国上下皆知十七年前,宫中哗变,一夜之间,皇帝宾天。时值三岁的东宫太子不知所踪,三个月后才被找到,似是受了不小惊吓,身子骨孱弱得很,此后便一直养在深宫中。 如今的燕国是景王摄政,虽说没有正经的皇帝,但景王治下倒也算安居乐业,百姓便也很少关注那位鲜少露面的正统太子殿下。 若依照密信这么说,那宫中的那位八九不离十也是林氏之人了。 大抵是林氏想使一招李代桃僵护住皇室子嗣,没成想弄巧成拙。十七年了,竟然才找到真太子? 就这样,林氏还号称燕国皇室最忠心不二的拥趸。 燕国的未来,真是一眼就望到了头。 密信下半段,是林氏要求。 京都局势暗流涌动,恐真太子一事已被人有所察觉。需她行事时,对太子身份保密,直至太子在书院学有所成,能堪大任,方能告知。 这样 一来,林清樾很清楚自己这一趟是要当“磨刀石了”。 可林氏大概没想过,这一计划兴许在找到真太子这第一步,就可能失败了。 林清樾从袖中摸出一张小像,这是林氏千叮咛万嘱咐要妥善保管的真太子最新样貌。 ——上面笔触寥寥勾画出一个卷发乱须,完全看不清面目的男子。 也不知道是林氏找错人了,还是在她离开后的这几年林氏衰败找不到好画师了。 真要有人拿到这幅小像,哪里能想到这是皇室机密,十有八九都要认为是江湖话本里恶人的插画,还是画得最难看的那种。 天底下怎么会有人长得如此潦草—— 行驶中的马车蓦地刹住。 林清樾扶住车厢,缓住自己往前栽倒的身形。 “到了?” 车帘外的车夫扯紧缰绳,怯怯地答。 “尚未,是长兴坊追债的堵在街面了。” 好嚣张的追债。 林清樾侧首,微微掀起一角车帘,却不想指尖一顿。 原来还真有长得如此潦草之人。 “梁大!你何苦咄咄逼人!我老母幼女不要吃喝么?你将这些钱拿走岂不是要我们一家的命?!”街面正中,淋着雨的中年男子被逼得的双目赤红,死死抱着潦草长相之人的大腿当街大喝。 人来人往,一下就围了不少人,多数是对讨债之人毫无人情在指指点点。 那潦草之人一并淋着雨,可他的模样透湿了显出的也不是狼狈,而是更浓重的狠厉阴郁。完全不在乎周围的目光,他随手抓起男人的发髻,迫他不得不仰起头看着他。 “我说过今日就是最后期限。你若真这么在意你家老小的活路,我倒有一个法子。” “典妻你不是换了五贯钱?你女儿今年有十二了吧?刚好也能卖上价。” “这是说的什么畜生话……”人群中一片哗然。 中年男人愕然盯着梁大,这才明白就算他闹到大庭广众之下,眼前人也找不出一点难堪。 “你卖不卖?不卖,今日就这点钱还要加你条只胳膊,我才能交差。” “卖……我卖……” 中年男人挫败地低下头。 梁映扯了扯唇角,瞥了眼被他们堵着动不了的马车,一脚把男人踹到街边,跟着离开了。 “这长兴坊行事就是这样,小官人没被吓到吧?” “有点。” 车夫的声音传来,林清樾正放下车帘,免得让别人看到自己脸上缓缓勾出的一抹笑。 好一个天生恶种啊。
第003章 来杀你(大修) 琉璃: 展信舒颜。一路车马,未曾迷路,已抵扶风,得见目标。明日入学试,可比原来筹划更易实行,不日可归。收信后且去山脚刘婶处备些莲藕,与排骨齐炖,待我回家,正趁鲜时。 雅正的笔迹铺在纸面赏心悦目,把主人直白的馋意掩去三分。 林清樾把信纸卷成筒状,往信鸮脚上的细长竹筒里塞去。 但每每要塞进的一瞬,竹筒便忍不住颤抖。 “……”林清樾无奈地抬眸,“抖什么,都训过了。我是你主子,还能吃了你?” 过于通人性的信鸮缩了缩脖子,还是克制不住对眼前之人本能的颤抖,但又碍于这些时日林清樾对它的训练。它依旧是颤抖着,但却乖乖抬起爪子送到林清樾手心。 扶着爪子,总算把信塞了进去。 将信鸮送走,林清樾对着房中铜镜理了理衣襟,望着其间映出的着青衫的端方君子,眼眸里最后一丝关于林清樾的东西也淡去,正如清流子弟林樾本人一般。 “林兄来了。” 林清樾的身影甫一从常悦客栈的天字号房走出来,便一路得了不少年轻学子的招呼。 如今的常悦客栈特来应试的学子,几乎没有不知道林樾的。 其一便是他之家世,其父乃京都官至御史中丞的林琅,千真万确的清流世家。 其二便是他之品行,温雅有礼不说,甚是慷慨大方。虽来客栈才两日,但所住上下十几名学子或多或少都被他亲切宴请过,且不论出身,不分门第,一视同仁。 “大家都来齐了吗?” 林清樾扫了一眼她包下的祈愿明日入学试成功的晚宴,好似少了一个人。 “是祝虞没来吧?”有学子点出,“林兄不必管他,他本来就自视甚高,不屑结交。” “什么不屑啊,我看他啊是有大麻烦了。”另一个学子指了指门口,“刚刚我瞧见,那长兴坊讨债的梁大来找他,估计是欠了钱。实在是人不可貌相啊……” “林兄还是不要和那种下三滥的人打交道为好。” 有人劝林清樾,林清樾却温和一笑。 “出身不由人定,无甚可比,大家还是先入座开席吧。” 免费的好酒好菜,自然响应得热烈。 吵闹声一直从客栈内溢到旁边幽静的小巷。 梁映嫌弃地捂了捂耳朵。 “什么人,钱多的没地方花么。” “那是新来世家公子,林樾……”祝虞本能地老实接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在这儿可没时间和他聊这些有的没的。“梁大!这些时日,我按照你说的,自从画上了这颗痣,确实感觉有人有意无意在盯着我。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 月色撒在祝虞清秀的脸上,鼻梁之上一颗小痣对无心之人并不惹眼。 梁映眸色沉下,“我倒也想知道。” 自他有记忆以来,阿婆便不让他以真面目示人。 小时候把脸弄得脏些就行,最多被人当成小乞丐。长大些便蓄发,少年之后便蓄须,就算如此,阿婆还是怕有人认出,定期会拿着烧火钳把他的头发烫成一缕一缕卷曲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塞外胡人血脉。 虽阿婆从没有讲清过缘由,但梁映也能猜到这和他身世有关。 非要进书院,才能知晓么?梁映不信。 自阿婆交给他举荐信后,梁映察觉扶风县又多了许多生人,不只是来考试的学子。 表面看着无甚特殊,却暗地里打听着扶风县上脸上长痣的年轻学子。 他们想找他,梁映又何尝不想找他们呢。 这狗屁身世,要他找到,便直接一刀两断,省得阿婆天天与他置气。 “明日入学试,真要那么做吗?”梁映的不确定更让祝虞底气不足。 “怎么想反悔?忘了是谁在赌坊里把你从那烂人手里救出来的吗?” 梁映挑了挑眉却被长发遮挡,祝虞看不见,只心头回忆翻涌。 七日前,他初来扶风,找不到地方落脚。被一个热情的书生领到常悦客栈,此后两人更是志趣相投,祝虞一开始以为自己遇到了知己。却没想到五日后,那知己把他带去了赌坊,把他当成了赌债的一部分。 若不是眼前的梁映出手,让那人贪心不足蛇吞象,自食恶果。 那泼天的赌债,那吞人心的伥鬼……他怕是早就死在长兴坊了。 “君子一诺千金,我只是怕我会露馅……”祝虞从来都是老实读书,梁映要他做的事,实在有些为难他。 “不会,这痣便已经能说服大半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了。” 酒足饭饱,带着微醺的酒意林清樾被人扶着回到了他的天字号房门口。 不过是关门的一刹那,林清樾眼底的酒意便散去。 方才,她看见祝虞回房了,鼻梁上那颗小痣点得是真像。 林清樾把林氏给的小像重新打开,掀起第二层。 一位衣着贵气的小孩人像跃然纸上。小孩怎么看也就三岁大,还没有长开,肉乎乎的,周身上下除了鼻梁上的一颗小痣,小模样和天底下所有观音庙里的金童没什么区别。 但便就是那颗小痣,和祝虞脸上的一点不差。 林清樾笑了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殿下啊。 引蛇出洞,怕也不知引的是蛇,还是更可怖的豺狼虎豹呢…… - 入学试当日。 山上的长衡书院迎来了几百名学子登门。 考试和科举相同,帖经、诗赋、策问都有,共要考一整天。林清樾翻了翻书院下发的试题,主要看学子根基,倒也不算很难。 林清樾不想引人注意,每科都等了等,没有提前交卷。 等到最后一科策问,等到了一桩隔壁书斋的意外。 听架势,好像是有人舞 弊。 斋房外长廊下,监考学正提了两名学子匆匆路过,林清樾认出其中一个正是祝虞。 ——开始了。 书院古朴的钟声响了三下又三下。 答卷时间正式结束,大批答到最后一刻的学子从山门涌出。 刚出山门,祝虞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推了把。祝虞一时不查,直接扑摔到地面上,发出好大声响霎时引得无数学子瞩目。 下黑手的是位金簪玉带,身材圆润的少年,他愣了愣,迷糊得看了眼自己的手,继而想起要事,又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叫嚣起来。 “你这小子,怎么弱得跟个瘟鸡似的,就这样也敢告发我?” “那是不是就是放着京都国子监不读,来我们这儿的高衙内?” “就是他!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我和他一个考场,你都不知道,地上那小子当堂告发高衙内舞弊呢!胆子是真大,书院都睁一眼闭一眼了,偏他计较!” “那完了!以高衙内他家权势,这小子怕是读不了书了……” 周遭议论纷纷。 趴倒在地的祝虞抬头,泥泞脏了他白净的脸,可鼻梁那颗小痣却更衬出他眼眸中的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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