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命? 他什么命? 关道宁忽地嗤笑。 生作歌伎之子,连生父都不知何人,从小在烟花柳巷长大的他,命又不是今日才不好的。 命不好,就该自己挣。 他若怪命,他就该还在边城的花楼浑浑噩噩的过完一生,而非坐在禹州长衡书院,窗明几净的斋堂之中! 关道宁再抬眼,眸色坚定。 “吃我一招半步颠!” 不知何时伸到怀中的手,攥出一把淡黄色碎末往两人眼前一挥。 那两人本能地用抬肘遮挡。 却马上反应过来乖乖上课的学子哪来的“半步颠”,而半步颠这听着唬人至极的名字之下,又怎么会带着一股酥酪的香甜气息。 “他使诈!” 长剑挥舞的破空声下,关道宁只拼命往前跑,不敢回头,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跑出这条小巷,但他确实已经尽力了…… “诈得就该是你们这样的蠢货。” 月白的长靴从关道宁的肩头划过,一脚踢开了即将刺中的剑身。 “林樾——” 关道宁看着从屋脊跳下的修长身影,跑得都快吐出喉咙的心终于又落了回去。 比起关道宁的惊喜,蒙面人见眼前追来的清隽公子,刚刚还要追杀的剑势一缓改成了缠斗。 林清樾微微敛眸,默默抬起手腕,只听一声不明显的嘎哒一声,少年儒雅宽大的学服袖口猛然飞出两根银刺。 竟直接用暗器! 长剑短距离回防根本无力。 一场本该更漫长的缠斗瞬时有了结果。 林清樾瞥着几息之后倒在自己脚边的两个蒙面人,眸光冷淡。 吃一堑长一智。 她现在可不会再让人随便近身了。 “他、他们死了?” 少年微颤的嗓音从林清樾的身后传来。 林清樾缓缓转身,关道宁瘫坐在地上,本忙着喘气的口鼻,因为乍然目睹了两条性命的消逝,而忽然放轻了动静。 “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你。” 林清樾的声音很冷,和以往在玄英斋中都不同。 关道宁敏锐地察觉到这点,那两分不该升起的恻隐之心霎时烟消云散。 人命的轻贱,他早在花楼看惯。 只是书院的清净明朗暂时温养起了他麻木已久的心。 本质上,他只是一个独善其身的小人物。 那一点点的勇气、爱惜、悲悯只够分给他最亲近的人。 关道宁闭起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懂了,多谢斋长。此等横祸——” “横祸?我看未必。” 少年清越的嗓音落在眼前极近的位置,随之而来的,是温暖的指腹揩过他鼻梁上的一处。 “这痣,谁教你画的?” 不知是林樾话意里的冰冷太过,还是他冥冥中发觉了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实,尖刺一般的麻意从指腹与鼻梁相触的那一片肌肤一下蹿到全身。 “是……吴文,他说若我画上了这颗痣,他家的商队便能认定我,让我代写书信——” “吴文。” 蹲在关道宁身前的林清樾一下站直了身子,垂在身侧的手指蓦地攥紧。 “原来是声东击西。” - “梁映,小心!” 嗖嗖的利箭穿刺之声接二连三地从身后涌来,高泰安自觉自己四肢健全,承担了照顾梁映这个伤病的角色。 眼见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他想也没想,肉掌一挥,硬扯着梁映往左一偏,倒在一张被掀翻的四方桌后。 那四方桌是正店用的榆木桌,坚实耐用地很,挡起利箭应不成问题。高泰安松了口气,过了精神紧绷的关口,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那尖锐的痛意。 “别管我,你先走!” “衙内!” 梁映皱眉,拖着着榆木桌子挪到了衙内身边,将忽然晕倒的人扶在身前,这才看清衙内的脊背和屁股在刚刚的箭雨中,各中了一箭。 这是场蓄谋的埋伏,冲他而来。 梁映确信。 来人分明知道他们会赶回书院,本以为安全无虞的一条直通书院的大道,刚走了一半,竟从屋脊两边飞出五六人影,张弓便射。 幸而先前杀人之说的叫嚷将这条街迅速清了场,并未有太多无辜之人被牵涉。 但—— 梁映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暂时晕厥了过去的衙内,眼中升腾起一片阴云。 “竖子!拿命来!” 似是察觉梁映已经无处可躲。 一路将他们逼进酒楼的箭雨停歇,一声声抽刀声从梁映背后环绕响起,似乎已全然将梁映围困在这儿。 “何方宵小,在此作祟?!” 酒楼二楼忽地出现一道清朗的少年声。 他手上一柄利剑豁然出鞘,银光闪过少年浓烈俊朗的五官,一人一剑骤然从二楼一跃而下,剑锋直指那虎视眈眈的一行歹人。 可少年脚尖还未完全落地。 被围困在方桌之后的目标陡然站起了身,他的双臂之间不知何时竟弹起了一对利刃,伴着鬼魅的步伐,刚刚还叫嚣不已的歹人陡然一静。 下一刻,从天而降的正义少年站稳了身形,却只来得及怔怔目睹一个又一个的歹人被毫不留情地刺中要害倒下。当利刃从最后一人腰间拔出时,霎时喷涌的鲜血染透了那一双阴郁的眉眼。 那其中神情有淡漠、有不耐,甚至有闲情去看他肩前垂落的两根长生辫,那辫上五色缕随他身影翻飞不小心沾染上了几滴血迹,他因这才显出几分懊恼。 却唯独没有少年想象中的,应挣扎在深渊的绝望无力。 他更似,本就归属地狱的修罗。 而此刻,修罗抬眸,望向少年。 深邃幽沉的眼底清晰地映着他的错愕。 “你似乎不太了解我。” “我从未等过谁来救我。”
第064章 上贼船 林清樾一句‘声东击西’刹那间让关道宁明白了, 自己在这一场混乱中所扮演的角色。 就在他满心欢愉,以为这世上他真的多了一个可以交心的好友时。 吴文大概正庆幸他的轻易上钩吧。 说出点痣为记时,他会有一分在意过自己今日是否会死于这场用于引人而来的追击吗? 关道宁不愿再想。 这一次,算他识人不清。 “你去吧, 这里我来清理。” 关道宁看着交叉倒在地上的两具尸身, 定了定神思。 “你……可以?”林清樾瞄着关道宁苍白的脸颊。 “放心, 我曾经常替一些花楼姑娘下葬, 知道怎么埋最干净。” 话说得大方, 但关道宁指尖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深切地知道,面前的一切已脱离了生老病死的寻常秩序。 林樾、梁映、吴文,这三人之间, 他不曾得知细节,但他已经分明体会到了盘桓在几人之间晦涩难明的牵连。 他, 一条经不起任何权势冲刷的贱命,若想保全,就必须在眼下这个人生失序的档口,做好一个决不可出错的选择。 ——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价值。 他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可这到城外十几里, 没有车怎么运过去?运过去后,你要用什么埋?埋好之后,你又如何解释你这段时间的空白?” 林清樾的每句话都尖锐地撕扯着关道宁苦苦维持的沉着假象。 关道宁蜷起手指, 面露痛苦。 片刻后,他闭眼沉声。 “解释不了, 这也是我做的,与斋长无关。我只求斋长一事, 我有一亲娘在边城花楼,若我出事, 不要将我的事告知于她,便就说她的儿子有了大出息,不愿归乡认亲了。” “亲娘?先前从未听你提起。”林清樾轻轻笑了一声,手指曲起在闭眼认命的少年额前弹了一记。 “别弄得我像是杀人灭口的魔头似的。” “只是上贼船,不要你的命。” 关道宁怔怔打开眼帘,“贼船?” “你呢,看着性子跳脱,实则心细如发。”林清樾认真地注视着少年,细细数来她之观察。“在书院之中,审时度势,长袖善舞,你却不曾以此谋求,反而正阳、祝虞、衙内斋中的大家都在无形中受你照拂,少受人许多冷待。” “最重要的是——”林清樾虚虚点了点关道宁心口。 “你这一颗不认命的心,这是最能让你走到最后的东西。” “信我的话,以后就让你自己对你阿娘说,你已经当上大官,能风风光光地把她接来。不信我的话——那你就自己回去和阿娘解释解释你读书不行的事儿。” 话毕,林清樾在关道宁眼前将白皙的掌心朝他竖起。 没有……必死的选项? 关道宁对上林樾的眸光,脱去了诗书礼易无一不通的温雅公子伪装,他更肆意,更果决,清幽的眼底映出的是一片浩瀚无际。 那些伪善的把戏,在这里黯然失色。 关道宁 似被其中自由的景象蛊惑一般。 啪地一声,击掌为誓。 “但你在这儿的话,梁映那边……”关道宁还是觉得他不该耽误林樾这些时间。 可林清樾只是摇了摇头。 “吴文不会伤他,而梁映也不是他想伤就能伤之人。” 毕竟她的太子殿下可是会在夜里,偷偷溜出去练武的人呐。 加之她教的那套身形步伐,本来就是为了契合她专门打造的那对臂剑,两两相加的效果定能出其不意,让吴文喝一壶的了。 …… 扶风长街。 一片狼藉的正店大堂内。 “梁兄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太懂?” 错愕只是瞬息,吴文眨了眨眼,见剑无用武之地,便迅速神态自若地把那出场寒光直射的宝剑收回了剑鞘,脚步轻快地走向梁映。 梁映撇了眼地上的人,他之所以能赢得如此轻易,也有一部分这些人并未真正反抗他的原因。 “这些人我避了要害,一息尚存,现在救还来得及。” 吴文听着,爽朗的笑脸却掩不住寒意。 “梁兄说笑了,这些可都是非常危险的歹人,因何要救?” 不待梁映再说,他脚下的那些人忽地一个接一个,身体抽搐,竟是在短短几息就接连唇边溢血,真正失了气息。 服毒自尽。 梁映眼瞳一缩。 这便是一点证据都不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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