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光阴转瞬即逝。 迎着秋日淅淅沥沥的小雨, 长衡书院山门下不少马车错落停着,候着拿着大包小包走来的学子们。 “东西都带齐了吗,可千万不要有落下的,此去宁安少说也需车马五日, 可来不及赶回来取。” 祝虞点了点几人的行李, 深怕其余几人平常的马虎眼也跟着一起到了这一趟, 去宁安参加秋闱的马车。 本来她本得了举荐不用参加秋闱, 只需在秋闱之后, 赶到京都参加国子监的入学试便可。但此行也顺路,她和林樾两人便干脆陪同几人一道先去宁安。 “放心吧,有你在, 肯定丢不了。” 自想明白了武举这条路瞿正阳心中不 再焦虑,对此行去宁安还有些期待不已。 相对而言, 脸色苦巴巴的只有衙内。 因为关道宁也在出发的前一日得到了国子监画艺教谕的回信,对关道宁的画技很是认可。言明让祝虞只需在秋闱之后,去京都再过两场国子监的入学试便可。 这次的秋闱,真正算是一考定胜负的,也就只有他和梁映。 明明看不进书, 却还是逼着自己拿着书卷的衙内叹了口气。 “梁映这都去了多久了,我恨不得明日就考完,好过我现下心里没着没落的。” “放心, 阿樾看着呢,不会误了时间的。” 阑风长雨不停, 小院的枯树遭不住地最后抖落下两片孤叶,正跌落在少年新得的锦靴上。 同相遇的那天时隔四个多月。 落水狗般的收债地痞已然蜕变为丰神俊秀, 矜贵冷峻的少年。 林清樾撑着伞站在他的身旁,都觉得物是人非。 何况承载在了一切的少年自身。 来了小院足有一刻, 梁映没做什么,只是进了趟屋子,看了看与他上次离开时毫无变动的痕迹,又默默退了出来,待在院外静静伫立。 “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回来……” 他低声喃喃。 他和阿婆虽四处漂泊,但来了这最偏远的扶风之后,也算是勉强安定下来。七年足以让他愿意将这片窄小的土地和破旧的房屋称作为家。 他几乎一闭眼就能想起他成长之中与阿婆相处的点滴。不算富裕,不算安逸,但他依旧是满足的。 林清樾明了少年的牵挂却不好安慰太多,只拍了拍少年背脊。 “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回来。” 梁映轻轻吐出一口气,和林清樾一道踏出了院门,郑重地将残破的木门落了锁,却又把钥匙藏在了门旁的第二块砖头间隙里。 一个几乎很明显的位置。 “若秋闱得中,我也能当学成了吧?” 梁映突然的问句,林清樾愣了愣才继而点头。 选择撇去最差的可能,梁映微微弯起唇角,对着林清樾笑道。“阿婆不喜食言,她说会来见我。到了那时,她来了,你和我一道见见她吧。” 少年的笑掺杂着去净业寺时都不曾有的期许。 林清樾看着那笑轻轻应了一声好。 车轮缓缓滚动。 从长衡书院山脚下载着数不清的少年壮志,一路往宁安驶去。 …… 秋闱共三场考试,分三日考校。 光是禹州宁安的贡院便有上千位考生从禹州各县而来,进入考场前的查验正身和籍册的等待队伍,就是乌泱泱的一片。 入目所及,蔚为壮观。 衙内本就温书温得头大的脑袋,这下更疼了。 “早知道我就听我爹的,服个软去国子监了,这么多人里,我得至少考过其中九百个人……老天爷保佑我吧!” 感觉脑子越来越空的衙内索性双手合十开始问十方神仙的好了。 “你要不要也拜拜?” 林清樾回首望着也是头次对上这般情形的梁映,不想让他太紧张,便打趣道。 梁映瞥了一眼衙内祝祷时握在手里的,净业寺求来的符,本不以为意。可转头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林清樾,他又改了主意。 他略略伸手,大掌在一瞬盖过林清樾眼皮上的日光,让她眼前一暗,随后她只觉得自己发髻之上传来异动。 原是她头上的那根竹簪被取了下来。 “沾沾你的才气就够了。” 林清樾抬眸,少年唇边噙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竹簪插入自己的发中。 “那祝你,旗开得胜。” 她真心实意道。 “哎!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林樾,我也要!”临考前心慌的衙内哪里会嫌吉祥物少,见林清樾就这么给了,他立马跟着要。 “我就一个,别的你也带不进考号。” 林清樾摊了摊手。 “那祝虞的也行!” 衙内急中生智,想起没了第二,还有个第一呢。可不待他赶过去,祝虞头上的发簪就被瞿正阳抽了出来给自己簪上。 “不好意思,我的了。” 衙内抓狂。 “你武举和我抢什么?” 瞿正阳无辜地看回来。 “武举也是要考兵法典籍的。” 关道宁有点可怜自己的舍友,拔下自己的发簪,递了递。 “衙内,你要不凑合一下?” 衙内仰天长叹。 “只能全看天意了。” 须臾,此次参加秋闱的学子全部查验完毕,被人带入各自考号之中,原本嘈杂的前院一下静了下来。 贡院的大门在林樾和祝虞的眼前深深阖上。 院外锣声响起,宣布着秋闱的正式开始。 - “阿樾,你觉得这个当梁映的生辰礼物如何?” 相比此刻正坐在考号中,被一整日考试折磨的衙内、梁映几人,祝虞和林清樾饶有闲情地在宁安逛起了闹市。 林清樾瞥了一眼祝虞手里的东西。 ——《君德》 她记得没错的话,这本书所记载的是对君子言行十分苛刻的规范,尤其在利欲这一块儿,好像是提倡灭欲的。 “我觉得这书写得很好,特别适合他。” 祝虞说着在林清樾的脸上坚定了神色,毫掷她前些个月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当即买下。 后知后觉懂了祝虞意思的林清樾哭笑不得。 “你呢,打算送梁映什么?” 解决一桩心事,祝虞转头好奇地问。 林清樾笑意一缓,难得没有答案。 “还未想好。” 梁映的生辰在秋闱放榜之后,没有意外的话,最好的庆祝席面会是宁安府举办,庆祝得中举人的鹿鸣宴。 届时锦衣玉食、功名利禄皆在身,梁映应该不缺她送什么。 祝虞见林清樾微微愣神的模样,意识到什么,开始往回找补。 “其实你送什么,梁映估计都会欢喜的。”祝虞非常笃定,看着林清樾没有抗拒的神色,接着道。“若是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就算做个月团给他吧,毕竟他生辰恰逢中秋嘛。” “团团圆圆,寓意多好。” 林清樾眨眨眼。 是啊,哪有中秋不团圆的呢。 三日秋闱在锣声中开始,又在锣声结束。 众多学子在贡院门口一涌而出,连日的用脑让他们无一不脸色苍白,此刻只想早早找个温暖舒适,可以伸展开身子的地方好好补上一觉。 梁映几人面色稍霁,但也不免露出疲态。 好在几人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了一会儿,便看到街头两个清俊端正的身影正带着温然和煦的笑意,冲他们轻快招手。 紧绷三日的心绪在收完卷的顷刻中,其实并没有真正平复,直到对上这笑脸,几人心中才觉得那块大石头轰然落了地。 许是下了狠心要在秋闱中拿到一个好成绩,梁映似在考场消耗去了许多心神。修整了一日,衙内和瞿正阳都恢复了精神,逛了逛比扶风繁华许多的宁安。 但梁映还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埋头补觉,直到第三日秋闱放榜,这才把梁映从休憩的客房里拖了出来。 “中啦!梁映!你是解元啊!!!” “我、道宁还有正阳也都中了!!!” 衙内激动不已地拉着梁映一阵猛晃。 梁映被晃得眼花,传入耳朵的每个字变得不太真切。 “我是解元?” “千真万确!我们那么多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呢,你的名字就在头排第一个!” 衙内的絮絮叨叨却还是比不上梁映把头转向一旁的林清樾,想从那双温润的眼眸里得到的肯定答复。 林清樾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他们所住的客栈外敲敲打打传来一阵喜乐。 “是州府的人通知我们参加今晚的鹿鸣宴!” 衙内一眼就认 了出来。 “解元的待遇果然不一般呐。” 当众宣布解元。 梁映登时被熟悉不熟悉的人群围了起来,恭贺声赞叹声攀交声与喜乐一道,将梁映的耳畔淹没。 梁映回过神来时,他只能在人群的缝隙中,寻到那抹清正的身影。 她动了动嘴,他听不见。 只能依稀从口型中辨认她在说。 “辛苦了,阿映。” 鹿鸣宴上,解元的待遇自是不一般。上到州府官员,下到同科考生,梁映不知被灌了多少杯酒下肚。 置身宁安最大的酒楼之中,才知道扶风的拂云楼算不上多豪奢金迷。这里的金杯银著,暖香浮盈,不再成为渲染高贵的证明,就这么随意铺设,让人唾手可得。 一点一点将过去从身上割舍,又搭成一个上得容易下不来的高塔,引诱着肖想那更进一步的琼楼玉宇。 梁映寻了个借口,从厅堂中溜了出来。 他感觉他有点作呕。 不知是酒喝得太多,还是对那突然之间不绝于耳的阿谀奉承感到恶心。 他扶着高台的凭栏,对着像是近在咫尺的银白满月微微怔忪。 是中秋的月。 阿婆说过,这是一年之中最圆的月。 今日,是他的生辰。 可却不是他设想过的模样。 在净业寺看过祝虞的生辰时,梁映无可例外地想到过自己的生辰。 他倒不求有那般热闹。 他只求两个人,可以陪在他的身边。 可如今—— 梁映环视着被清冷月色笼罩的空空凭栏。 谁都不在。 即使他坐在了这么高的揽月台上,离往年他只能坐在小院中,仰着头远远张望的满月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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