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录看着林清樾,又看看祝虞,深觉不可能出事,已经泄劲大半。 “郝学正十分厌恶此事,我也是不得已为之,你们我便一起查了,一会儿结束后,就早早休息吧。” 学录说着走进舍房,走流程般随手打开了专门盛放衣物的衣箱。 这不看还好,学录一转头一大片粉色充斥着他的眼帘。 早上林樾才回舍房,行李还未收拾,衣箱里应只有祝虞的东西才是。 知道林樾和关道宁换舍的学录不可置信地看向祝虞。 可祝虞神色更是震动。 夜风从窗外吹来,粉色封页被拂开,一些活色生香的线条更加生动。 祝虞登时闭了眼不敢再看。 反而他身边的林清樾仔细品鉴了下。 按照一本二百文来说,这图册画工完全物超所值。
第009章 包庇谁 搜查完四斋学舍的当夜,书院四斋掌事教谕在山长书房待了足有两个时辰才离开。 紧接着,第二日一早,对这突然卷起的风波的处理便下达到了各斋。 上课钟声敲响,随着人来人往的脚步踏入斋堂。 有四五学子彼此并不相识,但都统一背着书箱驻足在斋堂外的前院。对着面前匾额上书的“玄英斋”几个大字,愁眉苦脸,似是很不情愿迈出这一步。 直到他们背后忽然涌上一片黑影,且伴着黑影,是毫不客气的一脚。 “没听见钟声?嫌丢人就直接逃学,别在我眼前晃悠。” 来人扇了扇手里的孔雀羽扇,右手抱着一捆新鲜试题,正是玄英斋掌事教谕邵安。 几个学子面色微晒不敢多语,抱着书箱灰溜溜地进了玄英斋。 邵安的嗓门不小,是故,玄英斋已经落座的学子望着从青阳、朱明、白藏几个斋“贬”来的慌乱身影,不由得露出堪比看戏的笑意。 “这是谁没来啊?” 邵安抬头一瞥,一眼就看到斋堂最后一排的一个位子还空着。 玄英斋的学子回头望。 “就剩梁大旁边的位子没人坐。” “这,只能是那个青阳斋的坐了吧。那个甲等第二名,林樾,据说他的房间发现了足有五六本的图册……你说说若不是他卖的,谁一下买这么多啊,还不是沽名钓誉之流……” “可不是也说没发现那斗篷和所得银钱嘛?没法断定的。” “不是,你们是都没见过林樾本人吗?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卖图册……” 说什么,来什么。 议论声中,玄英斋斋门口天光散尽处,涌进一片青色。 穿过晨露,更显清隽出尘的容貌缓缓在众人视野中清晰。和刚刚几个学子不同,少年脸上一点没有被惩处的局促难堪,即使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望来,他也雍容不迫地行该有的礼节。 清朗的声音更是有如琴音撩动,好不动听。 “学生不太识路,来迟了,向教谕请罪。” 邵安摆了摆手,早看惯少年风华。 “找地方坐。” 林清樾一眼看到刻意被人空出来的位置,笑了笑,背着书箱走了过去。 按理不该一直盯着。 可玄英斋的人视线就像被黏住了似的跟着气度不凡的少年。 他的新位置靠着窗台,落座后,和所有人一样从书箱里拿出上课要用的笔墨纸砚来。可书院那平平无奇的木案上,一个接一个被摆上徽州府的廷珠墨、澄心堂的纸、洮河的紫砚、犀角的狼毫笔…… 都是价值千金的东西。 前一刻还说林樾是罪魁的学子,又嗅着空气中新飘来的矜贵沉木香,发自内心摇了摇头。 “……不可能是他。” 所有人都在心中附议。 林樾卖图册图什么呢? 财,还是色?他明明应有尽有。 “好了,今日照旧,算上昨日没写的,今日全部写完才可下学。” 邵安此话一出,原玄英斋的学子忍不住一片哀鸿。 “林樾、瞿正阳、高泰安……你们几个新来的把这些试题自己分一下,既然入了我玄英斋,便要按我的法子来,你们把昨天的补完再下学。” “是。” 瞿正阳领回两日课业累成的题海,泄气的脑袋磕在书案上发出绝望的闷响。 他的座位后,林清樾也领回了同样多的试题,眉目却显得闲适多了。 甚至对上新同窗投过来的目光,还饶有余裕地打招呼。 “又见面了,梁兄。” 梁映像是被什么光亮刺到,快速转过脸,提笔随意在纸上写上两字。 林清樾眯着眼睛瞧了瞧,笑道。 “梁兄昨日睡得不好?” 梁映捏着的笔骤然顿住。 “如若不然,怎么字都像困了似的,倒在纸上呢。” 说他字丑呢。 梁映确实没有好好练过字。从小到大,日子过得颠沛,学堂上不了,识字全靠阿婆言传身教,但阿婆并非书法大家,练字一事从没有正经排在过梁映生活之中。 且平日里,他能识能写,在市井里已经算拿得出手,谁管你字是正是歪。 梁映偷偷抬头,正瞥见林樾在纸上落下自己的姓名。 ——那是一看就练过的字,张弛有度,是书卷之上用的最多的规范楷书,但偶尔几处笔锋如刀剑,放在字里行间,依旧是清雅文正。 原来,林樾的樾是这个字,他还以为是越,又或是跃呢。 超出、腾跃之意更像是世家该有的希冀。 这个樾字平日用得不多。 他记得意思是…… “樾,树影之意。” 不知不觉盯入神,梁映的耳边倏地响起林樾的声音。 等他不再心虚,抬头望去,林樾已然是专心答卷的模样,窗外的光柔软地环着林樾的侧脸。这人分明安安静静在他面前坐着,但梁映却觉着他身上总是透出些许不真切的光晕。 偶尔,他能瞥见一抹一闪而逝的真相,却根本抓不住。 就像图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樾不可能是。 一是,时间。 事发时,他虽睡了,但睡之前已过宵禁,时间对不上。 二是,痕迹。 就在关道宁换回舍房后,教谕搜查时,他注意到窗外泥土有松动。 有人把林樾特意摘来放进瓷瓶的云苔,重插在泥土之上用以遮掩。 明明没做,却又承认。 那答案只有一个——他在包庇。 那么被包庇的是谁呢? 是偷偷换了寝的关道宁,还是平白被牵连的同舍之人? -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烛光被夜风吹得摇曳欲熄,祝虞在看到衣箱中的六本图册时,苍白的脸色先是涨红,对上学录失望的目光后,脸色又迅速苍白。 可东西都在这里,学录又搜了他的包袱。 梁映给他的封口钱没有意外地被翻到人前。 “祝虞,怎么会是你呢?以你品性不该如此,你好好说,这钱是怎么来的?” “教谕……你信我,我真的未曾做过。” 真要论起来历,这钱所得比起图册却是更加不堪。 祝虞开不了口,学录皱着眉,不免说话狠了些。 “祝虞,你若解释不清,这便是你卖图所得的实证。就算山长不会把你赶出书院,最轻也是要在学册上记上一笔,你真的想好了?” 被提醒的祝虞浑噩地站在一边,有口说不出的汗意从四肢百骸发出。 千辛万苦考入书院,他的学册上不能有污点。 他必须好好学,他必须抓住长衡书院升到国子监的名额。 这才刚刚开始啊,他还有很多事没能做呢…… “这钱不少啊。” 林清樾弯腰在祝虞被解开的包袱旁,随手从里面拿出几贯银钱。 “一夜而已就全部串好,还如此胆大包天地直接摆在包袱里……” 学录皱了皱眉,“林樾,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为了赚钱违反学规却如此不小心,又说是书院入学试第一名干出的事儿,好像显得我们书院招生时……” 林樾刻意顿了顿,勾起唇角道,“有些眼拙了。” “休得胡言!不是他,难道是你吗?”学录心中已经认定,这事儿总归要个交代的。换舍房一事他未曾上禀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若要查个不停,书院好不容谋上的差事定是保不住了。 见学录要去拉祝虞,林樾多走了一步,挡在对方身前,云淡风轻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祝虞和学录的目光一下被拉到烛光下林樾温润无害的脸上。 被提醒的祝虞,猛然从自证泥潭中回神。“对!昨夜并不是林樾住——” “是,你也有嫌疑。” 可学录马上截住了祝虞的话茬,眸光落定。 “学录!明明是关——”祝虞着急地上前一步。 “林樾,你认了吗?”学录充耳不闻,郑重地看向林樾。 林樾看似无奈地叹了口气。 “证据在此,也没办法了。这也算我没有好好看照之故。” 学录松了口气,“上报时,我会尽力为你美言几句。” “有劳。” “学录!可林樾他分明——” 没能明白两人打得什么哑谜,单纯为林樾着急的祝虞扯住学录袖子还想解释。可学录转过脸,面向他的冷漠却让他心尖一凉,只听学录在他耳边轻道。 “不是他,就是你。林樾愿意认,便是对你最好的结果,祝虞,他和你不一样,这点小事就算记在学册之上,也不会影响他未来分毫。” “这时候,就别这么善良了。 ” 拽着学录的手缓缓垂下,祝虞眸光比发现图册在屋时更黯淡。 他才不是善良。 真正的善是不会像他此刻一般动摇的。 明明躲过了一劫,祝虞的口中却莫名冲上了一股血腥气,比起高衙内那日在山门当面踹他时,更难捱。 他坚持推崇的那些公平公道,在他自己成为了既得利益者后,怎么能变得那么难以启齿…… 他这样的人还有资格爬得更高么? 祝虞的手脚逐渐冰凉。 “祝兄,别想太多。”林清樾温暖的手拍了拍看着似要被夜风吹散的人。 “世间对错,岂是非黑即白的。” - “林樾是罪魁祸首?” 济善堂。 听过郝北上报结论的庄严沉默了一会儿,把人屏退才把机关打开。 “她故意为之,想来是有要包庇的人。” “敬之是说,与此事有关的便有太子人选?” “又或是声东击西?林清樾先前在暗部时潜伏伪装的本事就学得很不错,她肯定知道我们在她身边放了不少眼线,真真假假不能一概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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