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寂笑道:“那好啊,今天就过。” 他轻声对她说:“皙仪,贺你生辰。” - “二郎,有劳你了。” 杨师父随手翻了一本,见字迹清晰、间距合理,不禁连连点头,格外满意。 “果然,若要说这横溪小镇谁最有本事,还当属你。才学本领,都是我平生所见最优之人。” 韩寂受不住他这么直白的夸赞,赶忙客气道:“不过抄书而已,杨师父太谬赞了。” 杨师父却不甚赞同地“诶”了一声,揽过他肩膀,“我的意思是,未来你必有大作为,只要熬过三年居丧,不要说横溪小镇,我看哪怕是上京朝廷,都可以有你一席之地啊!” 他这番话慷慨激昂,换了旁人,只怕胸口热血都要涌到喉头。但韩寂天生性子太稳,听了这些,也只不过一垂眸。 “还远着呢。人外有人,我也不见得有几分本事,能考到哪儿算哪儿吧。” 杨师父见他这副模样,却不怎么失望,递给他几吊钱,欣然道:“不骄不躁,十足耐心,不错。为圣之道,旁人念诵几十年都未必有所收获,你倒是天生就有几分仁心模样。” 韩寂心念一动,果然,杨师父下一句便道:“你家里养的那个孩子,你对她可有什么打算吗?到底也是一张嘴,养起来耗费心神不说,打搅你念书就不好了。更何况上京赶考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你得赶紧攒起来!” 他心知杨师父是为他考虑,然而他话里话外,都是不满意皙仪拖累他,韩寂心中不悦,说话语声便也淡下来: “小皙年幼却懂事,花不了多少钱。既然收养了,就该尽到职责。她从前在家里受苦,又被卖去‘等郎’,兜兜转转撞到我这里,就是缘分。活生生的一个孩子,怎么也不能不管她。” 杨师父良久没有声音,一直到那串铜钱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他才沉声开口: “你品性温良,让你丢下一个孩子,确实是我不该。这样吧,到时赶考,若有什么难处,随时写信给我,我能帮到的地方,一定会尽力。” 韩寂心中默默感激,面上温和应下,与杨师父——他所剩不多的长辈道别。 入夜,韩寂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青笋鸭汤,浓香直直钻进皙仪鼻尖,汤上浮着一层很薄很薄的金黄油花,青笋埋在鸭腿底下,颜色鲜嫩。 她眼睛一下就黏在上面,韩寂笑她:“等一下,鸭腿烫,等我撕好了再吃。” 皙仪目不转睛点头,“我还想要青笋。” 韩寂眉目温柔,“有,都有。一会儿我再下一碗汤饼,窝在鸭汤里吃。” 皙仪今日胃口不错,许是身子慢慢好起来,也可能是前几日饿着了,不管怎么样,她能吃下饭,总归是好事。 韩寂这口气松了一半,看她捧着碗小口快速吃饭,神色也浮上纵容笑意,他问道:“小皙,过生辰有什么愿望吗?” 皙仪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青笋,她说:“我说了愿望,管用吗?” 韩寂难得天真一回,“今日迎财神,就当向财神爷许愿。你是小孩子,他肯定先管你的,再管其他人。” 她也乐意被他蒙骗,这个孩子太聪明,绝对能看出来他是编故事哄她。但皙仪还是思索一会儿,道: “那我想让二哥哥中举,考进士,去上京!” 她看着韩寂,举起手,手掌摊开对着他,“要带我一起去!” 韩寂和她击掌,“好,一起去上京。” ----
第16章 静夜游灯 = “小皙!来来过来,听说你家二哥哥中举了?是不是要做大官了呀!” “对呀对呀,他爹么我知道的,也是个举人老爷,但是那时候世道乱,他就没出头。你看,龙生龙凤生凤,生了个儿子还是举人老爷,好像还是第六名呢!多厉害!” “哎小皙!别客气,送你把葱,喏,落苏!落苏要不要?哎呀拿着!我卖了一辈子小菜,现在也好沾沾你们家二哥哥的光呀!” 皙仪耳边嘈杂喧哗,小镇上的姑婶见她过来买菜,一个一个地围过来,生生把她拦得哪儿也去不了。 她提着个竹篮,一只耳朵听见王二娘问她韩寂婚配,另一只耳朵还得应付黄四姐姐硬送她香葱和落苏,嘴上应“对、“是”、“啊呀谢谢”应了八百回,笑得嘴唇都僵住了。 皙仪长叹一口气,低下头弯下腰,游鱼一样逃离拥挤人群。 “哎!小皙等等!张家说你二哥哥还没议亲是真的假的?” “小皙!韩二出息以后记得还来我家买落苏啊!以后都给你送把葱!” “能给我家小儿子谋个衙役喽啰当当吗?小皙!你慢点跑!哎!!” 皙仪才不管,好不容易逃出来,她提溜着菜篮就飞奔回家。 她心想,原来出人头地也是挺累的。 前年冬天,韩寂三年居丧期过。杨师父私下递了几吊铜钱,供韩寂稳稳考过秋闱。可惜当时逢夏秋交际,忽来一场秋雨,皙仪病倒了,韩寂花心思照顾她,夜里没有睡好,这才只考中了第六名。 照杨师父的话说,他天资奇高,尤擅辨读古籍,绝不逊于高门子弟,中进士都算不上难事。 放榜后,韩寂给皙仪写信,她一看他中了第六名,上一刻脑袋还昏昏沉沉,一天有大半天都在咳嗽流涕。一刹那之间,仿佛什么病都好了,当即下榻蹦跳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儿,过来看她的云湖姐姐都吓个半死。 春闱在四月,其实收拾收拾也该往上京去了,但是韩寂想带上皙仪一起。路途遥远,还得等她病好得利索点,因而他特地要回横溪小镇一趟,准备到时带她一起走。 “要不人家说,风水轮流转呢。你当年埋在雪地里的时候,能想过有今天吗?”云湖一边帮她择菜,一边笑着调侃她,“上京,你二哥哥要带你去上京了!可别到时候再回咱们这小镇上,你已经是什么大夫人、贵娘子了!” 皙仪心里呵呵冷笑,对此并不抱任何希望。她甩干手上的水,“我牙都没长齐呢,谈什么夫人不夫人、娘子不娘子的。” 她满打满算差两个月九岁,哪怕到了上京,等韩寂考中进士,那也就是不到十岁,真就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儿,云湖姐姐居然跟她谈这个? 皙仪抖了抖身子,首先想不出自己进高门大户是什么样子,恐怕刚踏进门槛,就因为不懂礼数规矩丢光脸皮。 她踮着脚去接水,云湖又在后头问她:“你二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信都送来好几天了,他也能放心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你也就是半大孩子,生个病还得自己照顾自己,要不是我守了寡……” “哎呀,好了,云湖姐姐。我又不是不能自己照顾自己,再说了,我难道还拖着病跟他一块儿出去?还是他因为我生病就不考了?那才是出了大事,现在不也挺好,我利索得很呢,一点事情都没有!” 皙仪正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她一偏脑袋,“你守寡了?那负心汉死了?” 云湖摆摆手,“那倒没有。不过他既然敢做出这等丢人的事,我咒也把他咒死!” 云湖十六岁嫁人,是镇子上木匠家的儿子,嫁之前都说他是好人,实在,眼里有活儿。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实在人私下老逛窑子,还染上了脏病,气得云湖拿酒坛子往他脸上招呼,直接给那负心汉打破了相。 当天张伯父就把她接回来了,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木匠家里也没脸,这桩婚事,就这么没名没分地了了。 皙仪啧啧点头,“做得好,我看他也活不过三十岁。” “说谁坏话呢又?” 门口忽然传来温和声音,语调带着纵容笑意。 皙仪眼睛一下就亮了,也不管灶上还烧着水,匆匆忙忙提着裙子跑出去,果然,篱笆外站着熟悉的清瘦挺拔身影。 一看便知他是着急忙慌赶回来的,头发虽束起来,却有一两缕调皮逸出,微微散乱。衣角染尘,然而风姿气度仍然那样出众,如白鹤俯仰山谷间,松柏不屈霜雪下。 皙仪立刻朝他跑过去,正要开口欢欢喜喜地喊一声“二哥哥”,却见他食指竖在唇前,俯下身提醒她: “我是悄悄回来的,不要惊动别人。” 她想起早晨去买菜的时候,旁人一个个都快把她问疯了,于是赶紧闭了嘴。 皙仪扯着韩寂衣袖,匆匆把他拉进屋子里,用气声问他:“累不累?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我在烧午饭呢。” 结果俩人才一进门,云湖就“哟”了一声,“水都不管了,就管你二哥哥?要我说养个孩子好呢,出远门还有人守家。” 皙仪撇嘴,被云湖捏捏脸颊。 “走了,你们俩玩吧,我去接着咒那负心汉了。”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皙仪赶紧叫住她,“云湖姐姐!别跟人说二哥哥回来了!” 云湖一边走一边回了句,“知道了!” 屋里就剩下韩寂和皙仪,她拉着他衣袖到干草堆上坐下,他问:“云湖怎么了?什么咒不咒的,听着还挺吓人的。” 皙仪不愿与他多提旁人的事,潦草回:“她郎君在外头找了人,染上病,时日无多了。” 韩寂笑笑,“那倒是他活该。” 说完,他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眉目间俱是关切,“怎么样?病好全了吗?” 皙仪连连点头,“好,好得很呢,我昨天还吃了好多,云湖姐姐送来的饼,我都吃光了。” 韩寂松了口气,揉揉她头发,“那就好。” 几年过去,她也长大了点,看着还是个小孩子,但是比刚来那阵胖了些,不再是皮囊包着一把骨头。身上的青青紫紫也将养得差不多,虽然旧疾颇重,仍是体弱,好歹过得有个人样了。 最最要紧的,是念了三年多的书,居然念出了名堂。 韩寂一早说她很有天赋,她还以为是哄她。结果这几日他去赶考,杨师父有时候会来照顾她,他竟然也说她天赋极高,眼下的水平,半个秀才是绰绰有余。 不过这些呢,都不拦着皙仪抱着韩寂手臂,眼巴巴看着他,期冀问一句: “我们什么时候去上京?” ----
第17章 静夜游灯(二) ======= 韩寂低头,难得喜形于色,眉宇飞扬,自是意气风发姿态。 皙仪看见他眼底的光华神采,心头也生出一团火,半为欣然,半为期冀,烧到她四肢百骸热血沸腾,几乎想现在就提着小包袱跟他闯一闯人间。 但是韩寂只是哄她,说,还要过一会儿。 皙仪疑惑,“春闱最晚四月中,从我们这个小破镇子出发,应该要好久好久才能到上京吧。” 韩寂点点头,“是很久,但是一个月也够了,现在还有小半年工夫。我打算……先给你置办几套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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