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没高兴起来,她想:可是养爹这么难看,他儿子能好看到哪里去呀! 不是都说她好看,她是漂亮小囡吗?她难道要配一个瘦猴? 这可不叫知足,这叫低声下气,这叫忍得没了脾气。这……这就叫贱骨头呀! 她抱着洗衣服的盆子,试探地问双双:“那还有没有更惨的呀?” 双双一愣,她立马心又凉了!还有更难过的!给养爹做小就够苦了,还有更难过的!这万一轮到她头上,她还活不活了呀! 阿翠……她又想起阿翠。可怜的姐姐,她跟阿翠算朋友呢,一起洗衣服,一起接水。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娘没奶/水,还是阿翠的娘给她喂/奶。 怎么会这么可怜呀。 双双又凑过来,她说:“我知道的,就有一个,被养爹养娘养到十六岁,那家爹娘对她还不错,爹呢年纪大了,没那个让她做小的心。就把她许了人家,但是她跟别人搞到一块去了,就在出嫁前不久!最后呀,投湖自尽了,尸体捞上来都泡得不成样子!” 她懵懵地睁大眼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还是没说出口。 她想:真的是投湖自尽吗?万一是别人要她死呢? 洗完衣服,她跟双双分开,越想越闷,越想越气,胸口一闷,就想哭得很。刚踏进门槛,正要赶紧放了衣服,想找个地方擦擦眼睛,结果一下又被养娘拽走。 养娘把她带到一群穿得奇奇怪怪的人面前,他们脸上涂花,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像村子里求雨的时候请的神棍。 神棍上下打量她半天,啧啧摇头。 养娘紧张兮兮,问了句:“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啊?” 神棍叹了口气,说话也奇怪,“不能算不好,就是……能给你招来儿子,但是生得太好啊,也招祸。你儿子不一定撑得住她惹祸的功夫。” 他刚说完,后头就传来养爹的一声吼。 她被畜生吼习惯了,养爹喊得没气力,一点儿也吓不着她。 瘦猴养爹两步跑过来,一巴掌呼到她脸上! 她没想到阿爹也能打人,捂着脸愣愣站在边上,还没感觉到疼,眼泪先落下来了。 也不是因为被打委屈,是刚才憋住的眼泪,眼下憋不住了,生生落了两行,砸到地上。 神棍接着道:“看看!看看!说两句忍不住了,不止惹祸,还是个脆人儿,那她惹的祸患啊,八成就要你儿子来替她担了!” 养爹在边上附和得还挺着急,“你看看!就洗个衣服,盆里带回来一只大虫子!那我可见过,毒得很!这回带毒虫,下回带什么?” 他说着,又是一巴掌,她这回反应过来,赶紧往一边躲过去! 养爹气不过,一边骂一边拍了门一巴掌,“那毒虫跟了她一路,生生没扎着她,我就路过,那虫子就要爬出来咬我!真是祸根啊!” 她被养娘关进屋子里,褥子撤了,剩下一卷草席,跟畜生家里没什么区别。 好在瘦猴养爹力气不大,她被打了一巴掌,什么感觉也没有,就这么躺在草席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好好地给养爹养娘端茶倒水,又洗衣服又做饭,怎么突然就有个神棍,胡编乱造一通她命不好,然后她就又没好日子过了! 什么道理! 神棍的话也能信! 她憋了一口气,越憋越难过。睁着眼睛,就要流眼泪。闭上眼睛吧,一会儿是阿翠的死状,一会儿耳朵边上又是双双的声音。 她现在这副样子,别说等到养娘的儿子了,给养爹做小都不行吧!又不能许人家,难道……还得被卖? 她闷闷地在草席上翻个身。 卖一回,还能做做梦。但是梦碎了一回,就没有第二回 了。 她命再贱,也得想办法活下去呀,现在才几岁?一辈子连个头都没起呢! 第二天,养娘放她出来,还是让她去洗衣服,脸色不好,啐了她一口,然后把一个味道特别特别重的荷包系在她身上。 “戴好了!不能掉啊!花了好多钱买的呢……” 她两眼一翻,特别想说,神棍是不是就是为了卖给你这个荷包,所以才说我命烂的? 这荷包里头就是装了狗血混蒜头啊!她自己也能做。 但是怎么办呢?戴狗血就戴狗血吧,至少看起来,养爹养娘不想买一个新姑娘。肯定是神棍三寸不烂之舌,说话一套一套的,骗养娘买荷包给她驱邪。 她抱着洗衣盆,一步三停,觉得身上实在太难闻了,但是又不敢摘下来。万一摘下来找不到了,回去养爹养娘肯定还要闹! 小河边,双双还是等着她,但是她一靠近,就立马退了好几步,气鼓鼓说:“什么味儿啊!你掉哪儿了?” 她哭丧着脸,把盆子放下,指指腰间的荷包,“驱邪用的!” 双双还是没靠过来,她摇摇头:“算了,咱俩今天别聊了。” 她嘟起嘴巴,没办法,双双也不跟她说话,她又不敢主动去找别人,只能安安静静坐下来,开始搓衣服。 搓了一遍又一遍,边上有人给鸡拔毛,味儿也挺大,然后那只鸡就被抹了脖子,血呼啦一下溅到她身上。 她立马就傻了,浑身冷汗,总不能大冬天跑河里洗澡吧! 但是一身血回去,养爹养娘又要骂她晦气,说不好……这回连驱邪荷包都不好使,直接把她扔了呢! 她蹲在地上哭,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双双过来,捂着鼻子,“哎呀,别哭了!杀只鸡嘛,又不是大事!” 她还是停不下来,她觉得双双不懂。 双双是个热心人,跑到那杀鸡大娘边上,跟她说了一通,回来的时候攥了只鸡腿,递给她:“喏!我给你骗来的鸡腿,拿着这个回家给你爹娘,他们不一定还骂你!” 她哭哭啼啼接过来,觉得双双真是太聪明了! 这下有的解释了! 她正要捧着鸡腿和盆子回去,一打眼,远远看见河对岸有个麻衣身影,她一下就觉得熟悉! 不知道哪儿来的大胆劲头,她把盆子一放,对双双说:“哎呀,你帮我看一看,我去草丛里解决一下!” 然后兔子一样跑远。 双双在身后嘟囔:那你拿着鸡腿干啥呀? 她这回真是胆大包天了,趁着没人看见,悄悄穿过那座晃晃悠悠的木桥,她个子小,被桥两边的木头一挡,谁也看不见。 这座桥是真抖呀,走一步,晃三下。要是中途断了,她掉进河里,那可是命都没了! 好悬好悬平平安安过了桥,她连忙追着那个麻衣身影。那人走得不快,身姿还是笔挺,光是看着,就不知道比养爹好了多少! 但是她太小了,赶了半天也赶不上。 却赶上了一场大雪。 这雪来得没预兆,她跑着跑着,发现冷得不行,一抬头刹那,雪已落满城。一眨眼睛,落下来的都是雪水。 她想:不管了,跑了这么远,已经回不去了,只有这一条路,她不要回去戴狗血戴蒜,心惊胆战地怕自己又被打、又被卖掉! 于是追随白衣身影,在大雪里留下小小的脚印。 ----
第4章 若逢新雪 她实在追不上,周围有人看她奇怪,满身是血,拿着个鸡腿。小小一个姑娘,怎么这副打扮? 有人这么问她,有人关心她,有人把她当傻子。 他们一围过来,她就什么都看不见,糊弄了两句,赶紧把人赶走,结果再一探头看,又找不到人了。 就像那天他送他爹出殡,她坐在驴车上被卖去养爹娘家里,一面之缘,转眼就会分开。 只有同吹一阵风、同淋一场雪的缘分。 她在街上走,在雪地里拎着个鸡腿,懵懵地,迟来感觉好冷。 可是回不去了呀,她不认识路,胆子捅破天,看见他就跟过来。怎么不想想万一他不收留她,万一他讨厌这个傻小囡,那怎么办呢? 她要去哪里呀? 好像只能死在雪地里。 她越来越冷,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感觉走了好远好远,僵硬地回头一看,什么嘛!刚才掉了荷包的地方,就在她后面,才走出没几步! 周围人好像越来越少了,她蹲在铺子边上,也不知道是什么铺子,反正眼睛快睁不开,听到有人说,回去避雪了! 然后脚步声就噼里啪啦乱得很,迷迷糊糊间,一个人都没有了。 原来天要黑了。 天黑,下雪,哪里还有傻子会待在街上嘛! 就她,一个命硬的小棺材,一个胆大的贱骨头。她把自己抱紧,靠在铺子边上,铺子老板看不见她,她一身血,也不想染脏老板的铺子,说不好还要赔钱。 然后眼睛就闭上了,再也睁不开。 她想:我为什么要来找他呀,气死我了,一转眼就跑不见了! 但是意识消散之前,她忽然又冒出来一个念头,也好呀,至少是个全尸,没受折磨,也不用再挨打,不用担惊受怕。临死前,还有人关心她冷不冷呢! 她也没了解过怎么死,抱着自己,一手的鸡血,莫名其妙地就睡过去,眼睛睁不开,但是耳朵好像还管用,听见有人叫她: “小姑娘? “还好吗?” 好什么好呀!哥哥要是在,早就把她背到瞎子大夫那里去了! 但是哥哥已经把她卖掉了,以后她也见不着瞎子大夫,最后一个给过她一点点好的人,最后也变成了坏人。 她呜呜在梦里闹,然后感觉身子悬空,好像……好像身上重了,是有人给她披衣服了吗? 哎呀,撑不住了,她最后想,什么也听不见了,睡吧。 能不能活,看命就好。 - 韩寂千般不舍走进书阁,拎着一个小包袱,里头是家里仅剩的几本书。都是古籍经典,阿爹当年亲手抄的,上头还有他自己的注解,他舍不得卖。 但是没办法,办一场丧仪,他才发现家里没几个钱。 阿爹的钱多半添补给私塾,和一些穷苦学生,他一去,韩寂才发现日子这么清苦、这么难过。 这两天落雪落雨,屋顶冒了个小洞,他踩着凳子去修,结果摔了腿,开了一副外敷的药,才知道药原来也很贵。 阿爹一直很会持家,他一直以为……家里的日子还不错。 但是阿爹救了太多人,结果就是……他们家没人救了。 韩寂也恨自己没本事,要是早点考出个秀才也好,怎么说也能继承阿爹的饭碗,哪怕教不了多少学生,有点进账也是好的。 书阁老板和他都相熟起来了,拨着算盘招呼一声:“又来了?这回是全卖了吧?” 韩寂抱着包袱犹豫了一会儿,老板见状,算盘也不打了,连忙把他抓回来,“我说……你赶紧卖了吧,接下来你爹的墓碑、吃白事宴,那不都得花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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