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再寻常就酒水,遇到了令人心下愉悦的好事,品尝起来,也如仙露琼酿一般。” 他说着,看向站在窗口向下看去的长子,长子负手立在窗前未动,亦沉默着没有言语。 魏成堂拿着酒杯走了过去。 公主的銮驾恰就走到酒楼正下方,看不见銮驾里的公主,只能看到气派的轿辇顶部的金丝绣花。 “那小姑娘还真成了公主,接下来,秦贯忠那边也快了,魏家就在青州,我想这种时候,就算明面上我们不能做什么,私下里,总还是要做点事情的。为了肃正军,更为了这位公主殿下,莫要公主把魏家,尤其是你,忘了才好。” 他说了长长一段话,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子。 长子不知怎么,目光仍旧落在那公主的銮驾上面。 銮驾被簇拥着渐渐离去,他的目光好似还追着向前,眸色令人看不出情绪。 “谋先?”魏成堂不禁叫了他的表字。 话音落地,他才回了头。 魏成堂以为他没听到自己方才的问话,正要再重复一遍,却听见长子开了口。 魏云策缓缓收回目光,微微笑了笑。 “父亲所言极是,魏家还得继续做些什么才好。” 魏成堂点头,正要与儿子商议,能为肃正军这位公主做何事。 而魏云策则端起酒杯给他父亲满了杯。 “这些不过是小事而已,父亲不必操心,儿子自有安排。” 第100章 恶鬼 兖州那边从放出公主的风声,到公主现身巡游,拢共就两日的工夫。 眼下那位公主大张旗鼓地露面百姓眼前,济南的朝廷官员都知道了。 钱烽来剿灭叛军之前,只觉得是章老将军老了,小小的叛军都收拾不了,而如今才晓得,这肃正军利害得离谱。 不仅同那些贫民揭竿而起的造反不同,竟还有先太子遗孤在手,更不要说,还有那个不知从哪而来的银面。 眼下公主现身,肃正军气势高涨,而自己手下的军民这边,却像是经历了地动,颤动在每个人心中。 先太子是如何治理朝野,大多数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评判。 钱烽遥想当年随今上入京时的情形,先太子那样的人,满身血污地倒在暴雨之中,不少跟随今上而来的将士,为其收尸之时,竟都在雨中沉默...... 而且,肃正军打起了先太子的旗号,那还算不算是叛军,都不好说了。 钱烽心里只觉越发压得难受。 这消息才刚传到了济南,等两日后进了京城,将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尚且未知。 皇上只怕,要问罪了...... 皇上确实该问他的罪,他同肃正军打了这么久的仗,都还没查清楚那银面到底是什么人。 钱烽在自己是营帐里,连午后闭眼小睡一会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叫了人去请国舅娄春泰,合并壮大又给自己“正了名”的肃正军,以后要如何应对,总不能只他一人扛着。 不时,侍卫就请了他前往议事营帐,娄春泰半张脸还缠在白布之下,剩下的半张脸恶相显现,除了娄春泰,几位数得上话的将领也来了。 钱烽不必开口,众人也知道他聚齐各人在此,是为了商量肃正军壮大后,朝廷的应对之策。 人人脸上露出如同被诅咒一样的青白难色。 邢兰东跟在人群末尾,不知怎么竟然一点都不想参与进来。 他早就说过,那银面是秦贯忠的嫡子,可其他人都不相信,连被银面射上差点要了命的国舅娄春泰,在事后也不信伤了自己的只是个不及二十岁的青年人。 不得不说,他也不相信秦贯忠能养出来这样厉害的儿子,毕竟银面那样的本事,几乎像是本朝太祖转世。 没人相信,也没有人在这种紧要的关头去扣下秦贯忠作为人质,最多只是找人盯着秦贯忠,抓不到秦贯忠的证据,就放任他的嫡子在外为肃正军开疆扩土。 他没有什么想说的,但在听到钱烽同娄春泰议论,想要调遣青州卫秦贯忠手下的兵力支援时,实在忍不住开了口。 “钱大将军和国舅爷要调秦贯忠的兵?若那银面真是秦贯忠的儿子呢?” 两位上面的大将都看了过来。 娄春泰皱眉,钱烽似乎想起他屡次说起此事,“邢指挥,真这么认为?若银面真是秦贯忠之子,秦贯忠缘何还能稳坐青州?” 邢兰东想说,秦贯忠可能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然后,也许就率整个青州地界,并入肃正军了。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军驻扎的济南府,反而被两面包围了。 他正开口要说,外面忽然有急报声呼喊而至。 这急报之声,一听便是有紧要战事。 帐中朝廷的将领们,齐齐站起了身来。 钱烽快步出了帐子,众人也紧随而出。 就见那报信兵到了帐前。 凛冬的北风刮的人脸上生疼。 报信兵嗓子发哑。 “各位将军,青州反了,指挥使秦贯忠举肃正军旗造反,迎肃正军入了青州了!率兵前往青舟的正是银面,那银面没再以面具示人,正是秦贯忠之子秦慎!” 话音落地,四野寂静无声。 众人都如遭雷劈一般,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邢兰东只是浅浅地恍惚了一下,他没有那样的震惊,只是看着身边的朝廷“大将”。 他们都不肯相信的现实就这么发生了。 北风呼呼刮的朝廷军旗作响,又一阵旋风而至,旗杆摇晃之间,竟轰然倒了下来。 邢兰东和秦贯忠作对半辈子,忽然就有些羡慕他了。 从龙椅上的皇帝到文武百官,好像都以为不会出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所以他们欺压百姓、贪污受贿、自娱自乐,无所不为。他们以为,就算有人造反,一朝廷泱泱兵马,怎么可能不尽数剿灭、荡平。 可现实却与他们想得半点都不同。 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朝臣治不了国,只顾自己享乐的皇帝也坐不稳皇位。 邢兰东有些想笑。 他可能,真的又要输给秦贯忠了。 只是这一次,秦贯忠能赢,他似乎一点都躁怒,甚至,还有些看透一切的喜悦。 这天地,很快就要翻过来了吧? * 京城,皇宫。 皇帝大汗淋漓地从龙床上坐了起来。 他稍稍一动,今晚在此守夜的太监黄显就快步到了龙榻前。 “皇上可要喝茶,奴才这就去给皇上倒。” 明黄帐子里的人没有说话,黄显抬头看了一眼,看到那位九五之尊撩开了帐帘,人从帐中出现,幽暗的小灯光亮照在汗淋淋的脸上,一张脸煞白,竟像个恶鬼。 若不是黄显见到皇帝这般情形不是一日了,此番定被吓得失态。 饶是如此,他还是顿了一下,咽了口吐沫才开口。 “皇上,奴才这就去拧个帕子,给皇上擦擦脸。” 皇帝没出声,是默许了。 黄显正要快步离去,一转身就见门前有值守的小太监探头探脑。 黄显见状连忙要示意小太监快走开,别在这个时候触皇上的眉头。 不想身后的皇帝忽然开了口。 “什么人?!有什么人在外面!” 这声又将黄显唬了一跳,他回到是值守的太监在外,皇上就问了他。 “是有什么事?!” 小太监颤着身子走了进来,再见到龙床前的皇帝时,又是一颤,扑通就跪了下去,把话说了。 “......肃正军里的人簇拥着满街巡行,自称是先太子的遗孤,是东宫的公主......” 小太监越说声音越小,他在这诡异的寂静中,都不知道怎么把青州等地也造反并入肃正军的事说完。 他刚要吸一口气继续说,坐在龙榻边缘的皇帝一下站了起来。 小太监不知皇帝这是要做什么,他一时怔住,但皇帝下一步就走到了他面前。 冰冷的手掌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指尖深深掐到了他脖子里。 “这点小事来报给朕做什么?!去杀了她啊!斩草要除根!要除根!” 小太监被死死掐住喉咙,挣扎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黄显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皇帝原本就汗淋淋的青白脸上,此刻完全扭曲了起来,真成了地狱里的恶鬼。 黄显哪里敢在恶鬼面前出声,他不想当下一个被掐死的人。 而小太监越挣扎越厉害了,竟下意识求生地去打皇帝的胳膊。黄显这时醒了过来,连忙上前扣住那小太监的手脚。 “敢碰陛下,是死罪!” 皇帝掐着小太监的脖子,黄显抓住小太监挣扎拍打的手。 几息之后,小太监倏然脱力,睁着一双大眼睛死了。 黄显浑身冷汗遍出,悄悄看向一旁的皇帝。 皇帝也睁着一双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仿佛是在看小太监,又穿透小太监的身体看向了别的什么。 半晌,他松了手。 小太监的尸体砰地砸落地上。 他这才眨了眨眼睛,声音恢复了往常。 “埋了吧。” 黄显连声应是地将人拖了下去,擦了汗才又回到了殿里。 “皇上,还要再睡会吗?天还没亮。” “不睡了。” 皇帝一切如常,仿佛先前的骤变没有发生过,又道了一句。 “去传旨,今日朕要上早朝。” * 青州举旗造反,并入肃正军的第五日,秦恬见到了“父亲”。 父女两人时隔多日再见,竟谁都不知如何开口。 秦恬静静瞧着他似是瘦削了许多,原本有些突出的肚子瘪了下去,人在瘦相中显黑,却没有显得精神起来。 她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他先了她一步。 “那个广诉军的朱汉春,是不是把你吓坏了?” 他不提朱汉春,秦恬都快把这个人忘了。 朱汉春确实吓到了她,但那人很快就被大哥斩杀,整个广诉军都改了旗帜,彼时惊到秦恬的那一点,秦恬都不记得了。 没想到,“父亲”还在意这事。 她摇摇头,“都过去了,没事了。” “都过去了?没事儿了......”秦恬见他喃喃了一举。 她想他一定还以为自己像从前一样胆小。 于是又道了一句,“您不用担心,我已适应了如今的身份。” 她说完这话,他便不再出声了,抬眼向她看来,似乎过了好几息,才收回目光。 “夫人,不,拙荆也想见见公主,可以让她进来吗?” 秦恬在秦家的时候,除了最开始的误会之外,秦夫人一直待她很好,如果彼时的身份便是庶女和嫡母,她想她一定能和秦夫人之间相处得更加融洽。 她说好,让苏叶去请人进来。 秦夫人可不似秦贯忠一样说不出话来,她见到公主反而陪着说了不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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