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幼时还拿着话本子一本正经地去问爹爹,他为什么不像话本子里那样,多在家陪她些时候。 爹爹彼时沉默了好一阵,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告诉她。 “话本子写不尽人情世事,我儿且看且罢。” 那会秦恬觉得爹爹说得有道理,只是待她又年长了许多,晓得话本子写不尽人情世事,却也晓得父亲这样偶尔才回家一趟的行商,实在不像个行商。 但她也没再似儿时那般去问,她知道,爹是不会告诉她的。 他能偶尔来一趟,看她一回,陪她吃顿饭说说话,已经是极好了。 这日她爹回来,秦恬就把自己小心存放的最后几颗野荠拿出来,挑了三颗沉手的鸡子,亲自下厨给老爹炒了菜,将香喷喷的野荠菜端上了桌。 老管事周叔是一定会告诉她爹,她出了门的事情的,而此事已过,爹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她没必要藏着掖着。 正如这会,爹夹了一筷子荠菜炒蛋放进了嘴里,认真的品了两口,自顾自端起酒盅小酌一口,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捋了一把嘴下长须,舒适地出了口气。 “我儿手艺越发长进了,”但他说着,也看了秦恬一眼,微嗔,“只是胆子也越发大了,全不把爹爹放进眼里。” 秦恬低头嘻笑了一声,给爹盛了满满一碗酸枣仁枸杞粥。 她常做这粥,能给时常在外奔波的人解解乏。 她将粥水端上来。 “女儿也只出门了那一趟而已,之后就再没出门了。” 她爹定定看了她一眼,端过这碗药膳粥,才摇头叹了口气,“还算乖巧。” 秦恬得了赞许又笑起来。 父女两个没有什么多余的规矩,边吃饭边闲聊上两句,一顿饭吃得慢吞吞。 照着从前,父女俩还要在厅里说一阵子话,待天晚了才各自歇息。 这边撤了餐桌,秦恬起身正欲招来丫鬟将茶点端上来,就见老爹摆了手。 “今日不多留了,爹爹有事要先走了。” 秦恬不算惊讶,爹有时是会这样。 “那爹爹何时再回家?”她问。 老爹看了她一眼,“这次兴许要过半年再来了。” 秦恬闻言,讶然愣了一下。 父亲还没有这么久不回家过。 但老爹也只叹了口气,没有解释。 “你还是少出门,多在家里,闷了就让人去街上给你买新话本子来看,听话。” 秦恬没有言语,只是看着父亲缓缓点了点头。 他爹亦最后瞧了女儿一眼,暗暗叹气地转身离了去。 * 秦恬老爹离开小院,转了两转就进了另一处院落,再自那处院落出来的时候,已全然换了一身装束。 行商穿的富贵长袍不见了,他着一身墨色戎装,系起披风,翻身上马。 城门守卫长遥遥看见他奔马而来,急忙令人大开城门,然后率众官兵低头行礼在侧,只直人马皆去,才恢复了方才模样。 有刚当值的新兵不懂,挨在守卫长身旁问了一句。 “方才过去的,是哪位大人啊?” 他寻思着,能让众人这般行礼避让的,得是卫所里正五品的千户吧。 不想守卫长笑哼了一声,向那城外即将消散的马蹄下烟尘看了过去。 “那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那是咱们青州卫唯一的正三品大员,青州卫指挥使,秦贯忠秦大人。” 第3章 外室女儿 青州卫,秦指挥使府邸。 有人横眉立目地开拍了秦府大门,便往里面冲。 来人是个男子,二十五六的年纪,着一身朱红色团花锦袍,头上金簪束发,却要束不住怒气冲冲的头发了。 “舅爷,舅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出什么事?”这位舅爷阴阳怪气了一声,没有回答,脚步不停地问了一句。 “你们指挥使在不在家?!” 罗冲是指挥使秦贯忠的小舅子,秦夫人罗氏唯一的胞弟。 他不是个好性儿的主子,但这么火冒三丈地冲进府里来还是第一次。 门房一边道“老爷不在家”,一边让人快快通禀正院,告诉自家夫人舅爷带着火气来了。 小厮脚下飞快地往内院去了。 消息通传了一道进到内院的时候,秦夫人罗氏正支着胳膊,半闭着眼睛坐在太师椅上,同几位卫所里的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的夫人说话。 几位夫人皆是听闻她近来身子不好,择了吉日来探望的。 罗氏身子本就弱,当年生下嫡子难产,更是勉强从阎王爷手里逃出一条命,之后便大病小病不断,深居简出。 她甚少出府参加官员女眷的应酬,可她是正经三品大员的夫人,而且秦指挥使爱妻如命,世人皆知,便是她不出门,也有人前来拜访。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垂花门外的动静也传了过来。 罗冲性情如此,罗氏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一边让人拖住罗冲不要乱来,一边安排几位同知、佥事的夫人先往一旁的厢房里喝茶避让。 几位官夫人都是识情知趣的人,见罗氏这边有事,不消她多言,便都主动避去了厢房里。 她们刚一过去,罗冲就进了院子来。 罗氏扶着丫鬟过来迎他,“这又是火急火燎作甚?” 罗冲抬眼瞧见姐姐一脸病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待进了厅中,忍不住就道。 “姐姐为姓秦的生儿育女、主持中馈,拖累了自家身子,平素连二门都出不得,那姓秦的倒是好的很,他在外面......好的很!” 他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在了八仙桌上,震得桌子上杯杯碟碟叮咚作响。 罗氏吓了一大跳,“你在说什么?你姐夫怎么了?” 罗冲重重一哼,脸色拧了几分。 “姐你可晓得,他在外面有家有室,就在诸城县城!” 话音未落,罗氏睁大了眼睛,脚下晃了一晃,再站不稳,倚到了一旁的花架子上。 “怎么会......?!” ...... 秦贯忠到家的时候,发现府里门户大开,外院一片混乱。 他眼皮腾得一跳,恰见到门房小厮跑了过来,厉声问道。 “出了什么事?” “老爷回来了?!舅爷不知怎么发了大脾气,闯进家中就进奔向正院,正寻夫人分说呢!” 秦贯忠不意是罗冲前来,不过也着实松了口气,他做官许多年,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只要不是仇家寻仇、倭寇上岸、官府抓人,便都算不得大事。 不管秦贯忠还是快步去了正院。 不曾想他刚到院中,罗冲便听闻了消息,一看到他就冷笑三声。 “秦指挥使,来的可真是正好!你自己同我姐说个明白罢!” “说什么?” 秦贯忠还没明白出了什么事情,只是一看看到妻子脸色发白,一副几欲昏厥的模样,他心下砰砰跳了两下。 他伸手欲扶,却被罗氏冷冷挥开了手。 秦贯忠愕然。 下人已尽数退了下去,紧闭的门中,只剩下三人。 罗冲嗤笑一声,“说什么?自是说你在诸城有家有室,却骗了我姐姐十多年的事!世人都道你秦指挥使是世间罕见的好男子,没想到竟也是这般表里不一的作为!” 罗冲说完,罗氏也浑身发颤起来,看向丈夫。 秦贯忠着实恍惚了一下,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罗冲,下一息,脸色忽的冷厉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他素来好性儿,待年幼的妻弟也多是宽和,所以罗冲才有今日这样怒闯秦府的胆量,此时秦贯忠突然间的严肃冷脸,反倒令罗冲心下一凛。 但他到底是火气压过了害怕,直道。 “若要无人知,除非己莫为。我都派人打听过了,你那外宅在诸城十多年,如今外室死了,还留有一女,你敢说那丫头不是你女儿?!” 秦贯忠讶然,但没有被撞破丑事的羞恼,反而冷厉的神色上凝满了疑虑。 他刚要说什么,不想一旁的妻子忽的身子一软,歪倒在了太师椅之上。 “净娘!” “姐姐!” 郎舅两人一时顾不得再言语,俱都一步上前到了罗氏的太师椅旁。 罗氏还没有完全晕厥过去,她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琴瑟相合二十年的结发丈夫,双唇张合半晌,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去。 “净娘......你、你不要乱想......”秦贯忠嗓音有些颤,这一瞬透着不知所措。 只是罗氏却只是嗤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我同旁人是不一样的,这种事怎么都不会出现在我身上,原来到底,也没什么两样......” 秦贯忠闻言立时要说什么,却被罗氏打断了。 “你那外室若在,合该进府,若是不在,也该将你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来,那到底是你血脉至亲,不是吗?” 她笑起来,笑得悲戚,“我膝下只有慎儿一个儿子,没能给你生下女儿,你既然早就儿女双全了,不必藏着掖着了。” 她说完,目光透过窗子,看向窗外那几位前来拜访她的夫人们所在的厢房。 她疲累地闭起眼睛。 “我不是容不得旁人的人,接你女儿进府来吧,别让旁人拿去说事。” 罗氏说完,再不想多看丈夫一眼,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回了内室。 秦贯忠闻言紧紧闭起了眼睛,只一息,倏然睁开盯住了罗冲,神色严肃至极。 “你告诉我,是谁给你递的消息?!” * 诸城县城。 秦恬在老爹离开之后,当真乖巧地没有再出门。 她不时想到那日在山上的遭遇,还有些后怕,加之父亲的嘱咐,便连街上的茶馆都不再去了,在家里翻看从前的话本子。 但话本子拢共也就这么多,都被她翻开了不知道多少遍。 秦恬着实百无聊赖,坐在院子里的矮竹凳上,用蔫了的荠菜喂兔子。 那是一只长耳朵的灰兔,正是去岁秦恬去山上采野菜的时候捡回来的。 本意是捡回家吃了,但彼时这兔儿着实太瘦,秦恬就喂养了起来,这一养,就养了一年。 兔子已经变成了大耳朵的肥兔子,秦恬没找到下口的契机,干脆给它取了个名字,有点拗口,唤作灰肥。 灰肥可没有人这么多思量,衔了根蔫菜就吃了起来。 老管事秦周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家姑娘正看着灰肥吃菜发呆。 秦周轻声唤了她一声,“隔壁邻家几位太太,又聚在门外说话了,姑娘要不到咱们院墙下听壁,也解解闷儿不是?” 秦恬闻言笑了一声,递了根菜给灰肥衔住。 她说不了,“听来听去,几位太太也没有新的花样,”她说着,笑看了老管事一眼,“况我也不想听墙角,听到自家头上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9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