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退了出去,营帐里自剩下曾经的父女二人。 帐中只点了两盏小灯,空旷的营帐中视线不甚明亮。 秦贯忠轻轻打量了一下四周,低声开口。 “......此番来的仓促,这两日我在让老周把平日用的惯都拿过来。” 他没有去看小姑娘的眼睛,只又轻声问了她一句。 “还有什么要带来的吗?” 他这么问了,听见她开口。 “没有了,多谢您。” 她不再叫父亲了,秦贯忠默然无言。 堂堂正三品指挥使,一边做着朝廷的军官,一边暗暗为反军筹谋的守边大将,却不敢抬头去看小姑娘的眼睛。 她是怎样的性子,没有比看着她长大的“父亲”更了解了。 但他还是亲手将她适应的一切都推开,将她推上了这个位置。 她知道的时候,没有哭也没有闹,就像在诸城,她的存在被府里发现,她作为秦家的外室庶女进府的时候一样,她没有哭闹,只在向他求证之后,安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越是安静接受,秦贯忠越不敢抬头看她。 曾经的父女,相对无言。 半晌,还是她先开了口。 “您不是还要回青州吗?” 秦贯忠连忙说是,她轻声道,“那您......” 她顿了一下,嗓音微有些哽咽。 “那您留意自己安危。” 在她成为公主之后,他不可能再在朝廷的军中停留太久了。 话音落地,烛火噼啪响了一声。 秦贯忠眼眶一热,险些落下眼泪来。 他把她推了出来,她还让他留意自己的安危...... 她心里竟还在意他这个父亲...... “我晓得......你、你也早点歇了吧,若有什么不自在不适应的,就让人告诉我。” “好。”她说。 秦贯忠莫名就觉得她不会说的,对于他的安排,她从来都是安静的接受。 眼眶更烫得厉害了,秦贯忠只怕自己失态,连忙转过了身去。 “臣,告退了。” 门帘挑动,带起了一阵凉风。 秦恬静静立在原地许久,直到苏叶进来,问了她一句要不要歇下。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想去外面走走。” 她的营帐偏僻,从后面向远处望去,只有被黑夜吞噬的旷野。 夜风冷清,秦恬静静站在风里。 她不说话,就这么安静站着,苏叶看着她,想说两句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前看见旁人舞刀弄枪都会害怕的姑娘,如今站在了无数刀枪棍棒堆积而成的风口浪尖之上。 旷野上吹来一阵大风,苏叶见她单薄的身子在风里就像一根单独生长的竹一样,不由就道,“要不您还是回营帐里吧?” 但她摇摇头,“再站一会。” “那奴婢给您拿件披风来。” 苏叶说完就快步去了。 但是风越来越大了,深重秋夜的风像井水一样泛着寒,秦恬叹了口气,已有了回帐的念头。 只是她刚要转身,忽见远处一层不变的黑暗之中,有人撕破夜色骤然闯了出来。 她还以为她看晃了眼。 但他已然从夜色里跃出,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异常清晰。 秦恬下意识想迎上去,但又想到了什么。 他应该不知道她在此,也不知道不再是他妹妹了。 更重要的是,在那件事后,他一定不想再见到她了吧。 秦恬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讨人喜欢的性子,别人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优待包容。 她低头转了身,准备悄然回去了。 但身后忽的传来一声疾呼。 “恬恬......恬恬!” 秦恬瞬间睁大了眼睛,禁不住回身向他看了过去。 男人的马已至身前,她清晰地看到他墨色的披风在夜风里飞扬而起。 他忽的翻身跃下了马,一把扯下了脸上银色的面具。 月光下他深邃的眼眸闪动着别样的光亮,独独倒映着她的身影。 他就这样看着她,大步走上了前来。 秦恬鼻子忽的一酸。 而他伸手,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别怕,我在。” 秦慎抱紧了怀中的人,深深闭起了双眼。 纵然天地倒转,日月消弭,别怕,我都会在,不退不弃。 第83章 守夜 那怀抱在最初的夜风凉气散去之后,衣衿下胸膛里透出来的温热,像用火盆烤过的暖被,将人自寒风里剥离开来,团团围在其中。 尤其那熟悉的气息,如山一样结实的胸,秦恬自被告知自己成了先太子遗孤之后的惶恐孤独之感,在这样的怀抱中,短暂地消失了。 纷繁复杂的无数情绪不住凝在一起,最后凝成滚烫的眼泪一涌而出。 秦恬本不想哭,不想那样狼狈,可眼泪完全有自己的主张,不住地涌出来,她无力阻拦,最后干脆放弃,任那些眼泪横流。 怀中的小姑娘抽泣着,单薄的身子不住颤抖。 秦慎猜到她会不适,猜到她会害怕,可她就这样在他怀里哭的时候,他还是心下酸胀发疼。 他低头看去,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却在一年之内承受两度身份的巨变,这一次,更是将人架到了火上。 她头发有些散,有几缕在夜风里乱飞,又在眼泪的湿气中贴在了他衣襟上。 秦慎揽了她的脑袋,将她护在胸前,安静地就这么耐心等待着她慢慢哭。 只是承受了这样的巨变,她却也没有哭很久,很快就从他怀里直起了身子,似是看到了将他衣襟哭湿了一片,还有些无措,着急忙慌地抽出袖中的帕子,想要替他擦拭衣襟。 秦慎直接从她手里将帕子抽了出来。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了过来。 他则拿着那帕子,轻轻擦在了她眼下。 秦慎手下轻而缓地似在擦拭宝贵的珍珠,他舍不得她流泪,又想她能痛痛快快地释放一程。 偏她眼睛里含着莹莹的水光,却不再哭了。 秦慎看着她,在那双眼眸下,指尖轻颤。 夜风吹来烟火的气息,旷野之上平添几分生息。 秦恬自觉哭了一场,当真是十足的狼狈,眼下他替她拭泪,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大哥,我......” 下意识地叫出口,秦恬才想起她已经不是他一父所出的妹妹的身份了。 她略怔,眸光稍有闪烁,就被于夜中奔来的男人看了出来。 “不管你是不是秦家的姑娘,只要你想叫我大哥,都可以。” 她心下略一犹疑,他就立刻给了他最不需要疑问的答案。 就算他时常有奇怪的情绪和举动,令她摸不清头脑,但在每个关键的时刻,他都在,从未缺席。 秦恬鼻头又有些发酸了。 “大哥,”她叫他,“大哥,大哥!” 像小孩子赌气一样。 秦慎的心软成一滩水。 “嗯。” “嗯。” “我在。” 他回应着她。 两人一个赌气似地叫他,一个不厌其烦地回应。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戏班子在排练,小姑娘思绪从沉重的压抑中抽了出来,想到这,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在笑什么?”他问她。 秦恬想了想,小声说了,“......像不像戏班子排练?” 秦慎亦不由地轻笑了一声。 她总是这样,让他踽踽独行的前路,不知何时就有了人间烟火、欢声笑语。 只是她越是这般,秦慎越是心疼。 他忽的想到什么,“父亲是不是也来了?” 秦恬点头,“......只不过这会可能要回去了。” 她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秦慎回答了她心里的想法。 “你先回帐中歇下,我有些事要同父亲问明白。” 是公主身份的事情吧。 “我跟大哥一起。” 秦慎想了想,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去寻了秦贯忠,秦贯忠正要离开,突然见到秦慎略吃了一惊。 秦慎也并无什么废话,直接问他。 “父亲确定她真是公主吗?”关于秦恬的身份,秦贯忠肯定比他更了解,但秦慎也点出了不明之处。 “传闻公主约有十八九岁,恬恬才多大?” 按照秦贯忠一直以来的说法,秦恬还差一个月才及笄。 秦贯忠听见秦慎这样问,顿了一下。 “恬恬的年岁,原本也是我有所隐瞒。” “可她怎么也不像十八九岁的样子。”秦慎看向秦贯忠,“若她不是公主,就不该坐在这位置上。” 秦贯忠没有立刻回应,默了一下,让人将道长张守元请了过来。 秦慎没想到这事还牵扯到师父身上,不时见张守元果然前来。 “师父。” 他向张守元行礼,张守元却只跟秦恬见了礼。 “殿下。” 秦慎暗暗皱了皱眉。 秦恬还不适应这样的称呼,连忙扶了他。 这时张守元才同秦慎开口道,“公主之所以是公主,并不是传闻所能左右的。” 秦贯忠也道,“传闻并不完全符实。” 秦慎并未因此而消下了疑问。 “但太监黄显奉命出京寻人,寻的就是十八九岁的女子。” 连宫里都认为公主十八九岁。 他这么一说,张守元便哼笑了一声。 “那只能说皇帝心急,没有细细去核查,若是细查便能发现其中不对之处。当然,这也是先太子殿下和身边的人当年的用意。” 所以,传闻并不符实,公主并没有十八九岁这么大,但按照先太子薨逝的时间来算,公主也有十六七岁。 秦慎看了看秦恬,还是皱了皱眉。 他道,“今日只是我疑问此事,肃正军接下来要联合广诉军和南成军,若是公主的身份不能令那两军首领信服,联合恐难成。” 他这么一说,就见自己师父子怀中拿出一样物件。 那是个拳头大小的紫檀木盒,师父显然甚至珍重,先擦拭了一下表面,又低声念了两句什么,才打开了那木盒。 木盒之中,放着一枚小小的印章。 那黄石雕刻而成的印章上,栩栩如生地刻着四爪金龙。 “这是......?” 秦慎忽然想到,先太子薨逝之后今上让人查抄东宫,曾有先太子私印下落不明。 思绪一掠,张守元就回答了他。 “这是先太子殿下的随身小印,所谓的下落不明,其实一直留在公主身边。” 先太子私印。 秦恬看着那枚印章微怔,原来真的有证物证明她的身份。 宫中找寻多年、一直下落不明的先太子私印,没有比这更能证明公主的身份了。 秦慎闭起了眼睛。 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师父在猎风山房,第一次见秦恬时的情形,彼时师父就对小姑娘有种特别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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