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故意拖长了语调,“那就不是几句话的事了。” “温嬷嬷,上茶。”陆善柔笑了笑,说道:“我渴了,我想喝茶,牟大人随意。” 喝不喝的,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温嬷嬷端了两盏茶上来。 陆善柔抿了两口,“牟大人可以问了。” 牟斌说道:“你是我干儿子魏崔城的新邻居?” 牟斌觉得,陆善柔接近他的干儿子,肯定不怀好意!他从小养大的干儿子,性格单纯,根本就不是这种经历复杂、长得又美的□□的对手。 最近实在太忙,没有注意到亲手养大的肥羊被人虎视眈眈! 陆善柔说道:“魏千户是我的房客。”我是主,他是客,不是普通的邻里,他不喜欢随时可以搬走呀。 可他就是不搬呢。 不过有一点你没猜错,我对他确实“图谋不轨”。 牟斌说道:“芳草院的事情,他都告诉我了,你很有本事啊。” 芳草院李公子之死闹的动静很大,锦衣卫迟早会知道,陆善柔不稀奇,但是陶朱的事情,陆善柔相信魏崔城不会说的,他把陶朱绑在床腿上栓了整整一夜,陶朱是太子,这可是欺君之罪! 牟斌在诈我! 陆善柔谦道:“那里那里,我只是从父亲那里学的一些皮毛探案技巧,是老天有眼,天降神罚,恶有恶报。” 牟斌说道:“十二个时辰之内破凶杀案,这还叫皮毛?你太谦虚了,梧桐居士。五品诰命夫人写话本小说,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哟,知道的还不少啊,连我的笔名都查出来了。 陆善柔淡淡道:“梧桐居士是为了谋生,我的故居就是三卷《陆公案》的稿酬买回来的,难道牟大人要断了我的财路?” “只为钱财?”牟斌问道。 陆善柔说道:“名和利,我都想要。我父亲陆青天过世十年了,许多人已经淡忘了他惩恶扬善的功绩,我想让他的灵魂在世上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牟斌继续追问:“不为别的了?”比如我的干儿子。 陆善柔说道:“就图名利。”还有你的干儿子。 牟斌又问:“今天从湖里打捞上来的一家人,你怎么看?” 终于扯到正题了。陆善柔说道:“我检查过他们的口鼻和咽喉,很干净,没有水草浮萍之类的,肚子扁平,都不是淹死的,应该是死后被人投在湖里,案发案场应该在别处。” 和锦衣卫的仵作说的一模一样。牟斌说道:“你在芳草院破凶杀案,只用了十二个时辰。我现在给你十二个时辰,你能不能破吴太监灭门案?” “不能。”陆善柔都没有细想,立刻否认,“芳草院从案发到破案,几乎都是封闭的环境,凶器容易找;从动机推演嫌犯,最后二选一,比较简单。昨天正值中元节,又是上香,又是庙会大集,北顶附近人山人海,找凶手如大海捞针,十二个时辰如何破案?” 牟斌说道:“我给你两天时间。” “破不了。”陆善柔说道:“两个月都破不了,大人另请高明。” 牟斌终于坐下来了,不过没喝茶,“你是破不了呢,还是不想破?” “都是。”陆善柔坦言道:“我六年都没踏入京城半步,物是人非,破点小案子还行,这种灭门大案,又涉及到……皇家秘闻,我没那个信心,也没那个本事,怕辱了父亲的名声。” 关键是,若查不出什么,还好,顶多丢面子。若真查出什么来……怕是要掉脑袋啊! 大仇未报,“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我可不想当第二个刘备。 先自保要紧。 牟斌端起茶盏,喝着快凉的茶水,“我亲自来一趟,不是来和你商量的。”不去也得去,再拒绝,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陆善柔看了一眼窗外,笑道:“大人来这里,魏千户不知道吧?” 牟斌双目里迸出的寒气几乎能把茶水冻成冰,“离我干儿子远点。” 说曹操曹操到,外头起了一阵喧嚣。 “魏千户,你不能进去!” “让开!” 接着,响起了嚯嚯哈嘿的交手声,牟斌怕干儿子以寡敌众吃亏,大声道:“让他进来。” 魏崔城进来了,衣服有些不整齐,先给牟斌行礼,“标下参见指挥使大人。” 方才,牟斌把魏崔城支使到湖畔边树林里寻找线索,然后来北顶找陆善柔。牟斌一来,文虚仙姑就派小仙姑搬救兵,把新姑爷,不,是魏崔城叫过来。 魏崔城中了义父“调虎离山之计”,现在以上下级关系行礼,这分明是生气了。 牟斌把茶盏一搁,“你叫我什么?” 叫干爹啊,你这个见了俏寡妇忘了爹的“逆子”。 魏崔城肯折腰,他就不叫魏崔城了,直愣愣的说道:“牟大人。” 哎呀,这孩子,白养了。牟斌站起来,拍了拍干儿子的肩膀,叹了口气,走了。干儿子的脾气,他懂,比大象还倔,越是推他,他越往前顶。 如果这时候当着干儿子的面逼寡妇,就如同把干儿子往寡妇怀里推。 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魏崔城还在后面行礼,“标下恭送指挥使大人!” 牟斌听了,心头一口气□□儿子顶上来,差点噎死。 儿大不由爹啊! 牟斌一走,魏崔城坐在干爹刚才坐过的地方,“他逼你接这个案子了?” 陆善柔面露难色,“没……没有,就是跟我商量商量,没有逼的意思。” 这是以退为进的法子,明面上为牟斌说话,其实狠狠的上眼药。 魏崔城说道:“你太善良了,不必为他说好话。他故意把我支开,肯定要对你用手段,否则干嘛骗我走?郑旺妖言案水太深,连仁和长公主的长子都被削了官职和俸禄,责令闭门思过,你不要蹚这场浑水。” “嗯。”陆善柔说道:“我知道,所以没答应牟大人。哦,对了,妖言案的罪魁祸首,郑村来的破皮无赖郑旺,抓到没有?” “很神奇的消失了,锦衣卫至今还没找到。”魏崔城说道。 “这样啊。”陆善柔说道:“一般谣言从开始、到传播、到达到顶峰,传到深宫里的头被太子知道,起码需要一个月。而郑旺妖言案从一开始就迅速发酵,连仁和长公主的儿子都信以为真,送给郑旺礼物,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不仅能传谣言,还能将吴太监一家灭门,来头不小。锦衣卫从这个方向一一排查,应该能找到真凶。” 虽然陆善柔拒绝查案,但是灭门事件触及灵魂,她还是希望能够早日找到凶手。 “我会提醒牟大人的。”魏崔城拿出一把烟花,说道:“这几天我就住在北顶湖畔的庄园,若他再来找你,你就要凤姐她们放烟花,我看到信号,就赶过来。” 没想到魏崔城会如此用心,陆善柔一腔虚心假意竟有些愧疚了,“用不着,牟大人以慈悲闻名,怎么会欺负我一个寡妇呢。” 锦衣卫指挥使是个被“诅咒”的职位,大明历任指挥使几乎都不得善终,以手腕残酷著称。但是牟斌是个神奇的存在,他以慈悲闻名,他上任后,以清除冤狱为己任,平反昭雪,诏狱经常空荡荡的,没有犯人。 纵使有人被抓进锦衣卫诏狱,比如李东阳李阁老,牟斌也以礼相待,从不滥用大刑。 正因如此,牟斌的名帖在李东阳那里有用,官场是讲究人情的地方,互相给个脸面。 魏崔城坚持要给,“拿着,以防万一。纵使他不来找你,你若想我……想起了什么要告诉我的,也可以点烟花叫我。” 差点说错话了!好险!好险! 陆善柔收下来了。 魏崔城一走,文虚仙姑就来打趣陆善柔,“师妹,魏千户人不错,我要小仙姑找他,他就立马赶过来给你解围。我看你面若桃花,应该好事将近了。” 陆善柔心道:半年可以吃下这只小白兔。 陆善柔嘴里说道:“讨厌,撕烂你的嘴。” 脑子里,吴太监一家九口在水里泡的发白的尸首挥之不去,有个少女,才十五六的样子,和当年我的年纪差不多啊…… 太监乃无根之人,他的子女大多是抱养,或者过继了兄弟们的孩子。吴太监是仁和长公主府的总管大太监,他的老婆曾经是宫里的宫女,对食夫妻,儿子是抱养的,那个少女是孙女。 豆蔻年华,就这么戛然而止。 心有不甘啊,陆善柔把温嬷嬷和凤姐都叫来,“我记得温嬷嬷赶着驴车来北顶的时候,被堵在大路上了,后来是走了田间小路,七拐八拐的到了北顶后门,那么偏僻的路,我都被颠醒了——你们两个在车外坐着,还记得马车是否经过林中湖畔、有什么异样的见闻吗?” 温嬷嬷和凤姐都摇头,“没有经过那里。” 陆善柔闭上眼睛,“我对北顶地形熟的很,那片林地有一条平坦的路可走,比田间的小路好走多了,没有那么颠簸,温嬷嬷为何没有走那条路?那里远离庙会集市,平时没几个人。” 温嬷嬷是赶车的,她仔细回想了一番,说道:“哦,我记起来了,当时也想走林中小路,但是远远听见林中有唢呐的声音,吹的曲调是《大出殡》,中元节本来就是凶日,鬼门关开,百鬼出行,再遇到出殡的队伍,岂不晦气?我怕触霉头,就改道了,走田间小路。” “出殡?”陆善柔说道:“把历书拿来,翻到昨天中元节那天的凶吉。” 凤姐聪明,一下子明白陆善柔的意思,她翻到了中元节,读着历书上的字:“中元节,宜:出行,打扫,纳彩,买衣,纳畜,安门,祭祀。忌:动土,安床,安葬,合寿木,开生坟。” 每年由钦天监编写新历书,由皇帝亲自发布,这是每年的大事,大明以农为本,钦天监每年都要通过复杂的运算,以及观测星象,来计算下一年的二十四节气,以方便百姓安排农时,以免错过播种垦种。 历书颁布之后,书商为了增加销量,除了记载日期和节气,还加上了算卦的功能,其中凶吉是重点,宜干什么,不宜干什么,都有明确的记载,老百姓在婚丧嫁娶、造房子搬家这种大事时都会先看历书上的吉凶,很少有人对着干。 比如动土,安葬,合寿木,开生坟,都是明确记载不宜在中元节做的事情,非要去做,就显得蹊跷了,除非风水阴阳生算过逝者生辰八字就得在这天出殡,一般百姓不会跟历书反着来,以免触霉头,祸及子孙。 温嬷嬷没读过书,但认识历书上的字,这是基本生存技能。 陆善柔一拍桌面,“这就对了,通常大凶之日,是不易办丧事的。偏偏遇到在中元节出殡,还是在出了事的湖畔周围,有些奇怪,这事得告诉魏千户,要他按照这个线索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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