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哭声骤然一停。 沈初宜的目光一直隐约落在端嫔上,她看到端嫔先是一愣,随即竟是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 她在害怕。 这个小公主不归她来养,她应该伤心难过,应该惋惜无奈,唯独不应该害怕。 她为何会害怕呢? 沈初宜收回视线,没有再继续看。 倒是恭睿太后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她看向庄懿太后,沉吟片刻道:“姐姐,你看?” 庄懿太后也一直在擦眼泪,即便萧元宸开了口,说了这样让人心惊肉跳的话,她脸上的悲戚也丝毫不变。 等恭睿太后开了口,她才重重叹了口气。 “也好。” “如今我要教养二皇子,还要看顾贵妃,分身乏术,三公主尚且在襁褓之中,我一时半刻倒真无精力教养好她。” “汪婕妤倒是想得周到。” 沈初宜听着她仁慈温柔的嗓音,不知道为何,竟觉得背后发寒。 “妹妹,三公主就有劳你了。” 恭睿太后忙道:“是,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养三公主。” 如此说完,事情便也就到此为止了。 萧元宸依旧没有坐下,他再度看向众人,道:“懿母后,睿母后,今日有劳两位母后,夜已深,尽早回去安置吧。” 说罢,他又看向其他妃嫔:“德妃和贤妃也先回去,端嫔。” 萧元宸点了端嫔的名字:“这一日你辛苦一些,一会儿尚宫局、礼部和宗人府都有人过来,务必要让汪婕妤体面离开。” 端嫔泪流满面:“是。” 说罢,萧元宸扶着沈初宜直接往外走:“散了吧。” 等沈初宜跟萧元宸一起坐上步辇,还有些懵。 “陛下?” 萧元宸淡淡道:“朕先送你回去,然后再来望月宫主持丧仪。” 之前在畅春园时,路淼的死不太光彩,她份位又实在太低,丧仪一切从简。 可汪婕妤是诞育皇嗣而亡,且已是中三位的娘娘了,她的丧仪定会体面而隆重。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沉。 秋日的风寒冷刮过,带起一片烟尘和喧嚣。 圣京的秋日很干燥,风冷寒寂,刮得人遍体生寒。 沈初宜坐在御辇上,只觉得那风刮得她脸上生疼,因刚落了泪,脸上甚至有些麻痒。 萧元宸见她用帕子捂着脸,便帮她把斗篷的兜帽戴在了头上。 “冷吗?” 沈初宜道:“还好。” 于是两个人就又不说话了。 等回到长春宫,舒云忙领着如烟给沈初宜净面,萧元宸就坐在边上,看宫人们围着沈初宜忙碌。 沈初宜心里头难受,也无暇旁顾,等被宫人们摆弄完了,才发现萧元宸就默默坐着,宫人竟然连茶都没给萧元宸上。 沈初宜这才道:“舒云,快给陛下上茶。” 萧元宸道:“不用了。” 他行到沈初宜身边,牵起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温热,这才稍稍安心。 他低垂着头,眉眼精致,犹如最珍稀的水墨画,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然而此刻,那双桃花眸中的星辰也被乌云遮盖了。 “你好好歇着,不要胡思乱想,朕今夜要守在望月宫,明日再来看你。”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 她伸出双手回握住萧元宸的手,仰头看他。 回来这一路还是被风刮了脸,沈初宜的脸颊有些泛红,在昏黄的宫灯中显得尤其怜弱。 但她的神情却从来都不娇柔。 沈初宜安静看着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持。 “陛下,若是伤心就哭出来。” 萧元宸呼吸一滞,片刻后,他淡淡笑了一下。 那笑只扯动他的唇角,爬不上他的眼里眉梢。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 沈初宜握着他的手,忽然说:“等到了殡宫,也有路淼陪伴她,倒是不孤单。” 萧元宸安静片刻,说:“是啊。” 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唯有那双手紧紧握着彼此。 萧元宸静立许久,最终才道:“你早些安置,朕走了。” 沈初宜点头:“陛下务必保重。” 萧元宸忽然伸出手,揉了一下她的头。 “你不用担心朕。” 说罢,萧元宸大步流星走了。 沈初宜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忽然发现不过一月,萧元宸的腰身更细瘦一些。 他瘦了许多,人也越发沉稳内敛,身上的气势更是不怒自威,同去畅春园之前有了很明显的变化。 沈初宜叹了口气。 舒云端着安神汤进来,先伺候沈初宜吃了,然后才让宫人上了热水,让沈初宜洗漱。 沈初宜一边洗,一边道:“汪婕妤请恭睿太后教养三公主。” 舒云沉默片刻,说:“倒是眼明心亮。” 沈初宜叹了口气:“是啊。” 不得不说,汪婕妤给三公主寻了最好的去处。 舒云取了桂花玉颜膏,给她涂在脸上。 “娘娘,汪娘娘寻您过去所为何事?” 今日是由鸿雁陪着沈初宜去的望月宫,回来后萧元宸又在,只有此刻才能说说话。 沈初宜道:“她让我多看顾三公主,顺便感谢我之前帮过她。” “仅此而已。” 舒云道:“汪娘娘还记得那件事啊。” 舒云说完,主仆两个都沉默了。 等沈初宜躺到床榻上,舒云就坐在床边的矮榻上,撑着下巴看沈初宜。 “娘娘,睡吧。” 沈初宜整了整被子:“心里堵得慌。” 舒云想了想,就道:“那奴婢也陪娘娘说说话,已经许久都未曾说过了。” 沈初宜忽然道:“我想起父亲过世的那一日。”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说:“父亲很不甘心,也很不舍得,他怕他走了之后,我们孤儿寡母无人照料,以后日子会十分艰难。” 舒云安静听着。 沈初宜一边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自从父亲走后,最初那几年她还会哭,可日子长了,似乎伤痛都已经忘记。 现在直面汪亦晴的死,让沈初宜心中的不舍和悲伤都被激发出来,忽然又想起已经过世多年的父亲来。 “可是亦晴不太一样。” “她很平静。” 舒云顿了顿,道:“大抵是因为心安吧?” 沈初宜偏过头看她。 舒云用帕子帮她擦掉眼角的泪,笑了一下。 “因为三公主有陛下,有睿太后娘娘,还有娘娘您的关心,即便没有母亲在侧,她也不会受委屈。” “她是放心离去的,所以很平静。” 沈初宜长长舒了口气。 “可我却觉得不甘。” “为什么呢?” 舒云握住沈初宜的手。 她的手并不粗糙,做了司职宫女之后,许多粗活重活都不需要她做了,可常年做活导致粗大的骨节却依旧改变不了,同沈初宜手上的茧子一 样,都是曾经岁月的痕迹。 “娘娘,奴婢以为,汪娘娘早就想过这一日了,她孕后期那个模样,陛下和太医院连番劝阻却也无计可施。” “所以到了最后这一日,她很平静,因为已经预想过这一天了。” 沈初宜一颗沉寂的心,慢慢被理智拉回来。 她忽然道:“当时亦晴说,还好是个小公主。” 舒云愣了一下,片刻后,她后背一阵阵的发冷。 “娘娘?” 沈初宜道:“若是个小皇子呢?” 这个问题,舒云是回答不上来的。 但沈初宜却慢慢有了思绪。 怀孕之初,有孕之时,谁也不知最后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即便太医院医术高超,也断不了男女。 汪才人家世普通,父亲只是个县令,家族距离圣京很远,坐船都要两日才能抵达。 她的怀孕,几乎是她人生里最幸运的一件事了。 亦或者是最不幸的开端。 有人想要汪亦晴的孩子。 或许汪亦晴一早就觉察到了。 为母则刚。 她知道自己保不住孩子,所以…… 所以她顺其自然,顺遂他意,最终诞下了一个十分健康的孩子。 她不怕死,她想用自己的命,自己的遗言给孩子换一个明亮的未来。 沈初宜紧紧攥着拳头,狠狠砸在了床铺上。 “她怎么不说呢?” 舒云道:“娘娘,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证据啊。” ———— 沈初宜沉默许久,道:“是啊。” “太医院都查不出来,陛下三番五次诘问也没有头绪,就连汪亦晴自己,也从来不说受过什么委屈,吃过什么苦,亦或者有谁逼迫过她。” 从何查起? 这世界上千人千面,人人皆不相同,可能她偏巧就是孕期容易发胖的体质,就连太医都无力回天,最后的难产也从来不是有人真心期盼。 沈初宜苦笑一声:“难道就真是因为背运吗?” 可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意外呢? 或许人人都同沈初宜一样,期望她健□□下孩子,而非一命换一命。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沈初宜对此不抱期望了。 沈初宜道:“我不会忘了这件事的。”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不会忘记。 她也会好好照看三公主,让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长大。 舒云应了一声:“那娘娘更应照顾好自己,咱们只有走到更高的位置,才能知道一切的真相,才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 沈初宜忽然笑了一声。 这一声,很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 “好。” 因吃了安神汤,沈初宜最后到底还是睡着了。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沈初宜醒来时,已过辰时。 她躺了一会儿,才叫了起。 如烟领着若雨伺候她起身,舒云在边上道:“娘娘,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都已入宫,开始安排汪娘娘的丧仪,宫中的殡宫暂时安排在安宁殿,明日起可以上香祭拜。” 沈初宜点头,问:“陛下呢?” 舒云就道:“听闻昨夜陛下一直在望月宫,直至清晨才去上早朝,一夜都没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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