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太客气了。廊下有风,可要换个地方为夫人您量身形?” “回屋量吧。”宋窈说着,将手中的鱼食递给小喜,带着冬娘她们往她院里去。 冬娘天生长了一张笑脸,再加上她是霓裳坊的掌柜,说起来话来令人如沐春风。进了屋内,见小喜与青寐仍寸步不离跟着宋窈,冬娘便笑着道:“贵府所有人的夏衣都是一起做的,二位也去量一量身形吧。” 小喜还是个小孩子,一听到她也有新衣,眼睛瞬间就亮了。而青寐则没太大的反应,见宋窈应允了,她便同小喜道:“你去量吧,我去年的衣裙还能穿,今年就不做了。” 小喜原本都要往外走了,可听到青寐不做,她只得停下来,小声道:“那我也不做了。”她们都是夫人的贴身侍女,年纪比她大的青寐都不做,她更不好去做了。 “不行,必须都做。”宋窈知道小喜的顾虑,便看向青寐,“你那些衣裙的颜色太暗了,看着好压抑的,如今正好要做夏衣,你就多做几身颜色亮一些的。” “夫人,奴婢……” 宋窈打断了青寐的话:“你若不做,以后我就不让你进屋服侍了。” 宋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青寐只得应了。不过她不放心,宋窈跟冬娘单独在一起,便和小喜两人轮流去裁衣。 等到日头升高后,顾家上下的夏衣全量完了,冬娘领了定金之后,便带着两个女裁缝离开了顾家。而往日这个时辰,向来都是宋窈歇午觉的时辰。 是以青寐也没察觉到不对劲儿,只在宋窈歇下后,便拉着小喜到了旁边的树荫下,向她打听自己去裁衣那段时间,宋窈与冬娘的言行举止。 小喜性子单纯,又将青寐当姐姐,便如实说了。 “那个女掌柜就说,夫人比上次做春衣的时候瘦了,什么夏衣的腰要改小一指。还说夫人容貌好,她们铺子里新到了一批雪青色软云纱是极衬夫人肤色的,做夏裙正好。还有……” 听自己去量身形时,女掌柜与宋窈谈话并无异常,青寐这才放下心来。顾甑命她‘贴身照顾’宋窈,她便一刻都不敢松懈。 而屋内原本‘睡着’的宋窈,在听到小喜与青寐远去的脚步声之后,从袖中掏出了先前,霓裳坊的女掌柜,趁小喜不注意时,偷偷塞给她的东西。 当时宋窈没有细看,如今甫一拿出来,看清那玉佩的模样时,宋窈瞳孔猛地一缩,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这是一枚白玉蓝穗玉佩。 之前她频频‘看见’一个白衣男子,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看见他腰上挂了一枚白玉蓝穗玉佩。 宋窈将玉佩反复看了好一会儿,她无比确定,这就是她之前‘看见’的那枚玉佩。 当时宋窈曾同顾甑说过这个,顾甑并未否认,所以宋窈一直以为,那人是顾甑。可现在这枚玉佩,却是霓裳坊掌柜偷偷塞给她的,所以玉佩的主人另有其人?! 宋窈还没从这个巨大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就又想到了女掌柜将玉佩塞给她之后,飞快压低声音说的那句话:“我家主人让我转述给夫人一句话:陌上草离离,我等故人归。” “陌上草离离,我等故人归。”宋窈反复呢喃了几遍后,倏忽攥紧手中的玉佩—— 这两句诗出自吴越王写给夫人信中的话。
第18章 傍晚时分暮云低垂,顾甑回来时,就见宋窈趴在栏杆上。旁侧一树海棠正值花期,红粉相间的花瓣缀满枝头。风一吹,洋洋洒洒扑了宋窈一身。 小喜和青寐站在亭子外,看见顾甑回来了,两人立刻相继行礼,叫了声:“大人。” 宋窈闻声转过头来,就见一身玄衣的顾甑,踏着夕阳的余晖,单手拂开花枝从外面进来。 “在想什么?”顾甑走过去,将宋窈揽入怀中。 新帝从前是个闲散藩王,如今登基了,仍旧是个甩手掌柜。一遇到费脑费心神的事,他便一股脑的全丢给顾甑解决。在外顾甑殚精竭力,回府在宋窈身边时,他才能有片刻的松懈安宁。 宋窈嚅动了唇角,本想同顾甑说玉佩一事。 但话涌至唇畔时,她却又改了口:“在看鱼呢!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些公务要处理。”说话间,顾甑将头埋进宋窈的脖颈里。宋窈觉得有些痒,想要躲开,却被顾甑紧紧扣住腰身,顾甑沙哑疲倦的声音传来,“我不做什么,让我抱会儿。” 宋窈这才乖乖没动了。 两人在亭子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后,才一同起身回了院子。 夜里临睡前,顾甑照旧端来了那碗乌黑的药汁。即便已经喝了许久,但宋窈仍不习惯那药汁的味道,她拽着顾甑的袖子,软着声央求:“夫君,我现在头和心口都不疼了,我已经好了,这药能不能不喝了呀?” 顾甑也知道,宋窈向来最怕喝药。 可之前宋窈便有恢复记忆的征兆,他不敢轻易让她断了这药。 “我喂你。”顾甑将药碗往前递了递。 “不要!”宋窈将头扭到一边,“我不喝!” “窈窈,不准任性。”别的事,顾甑都愿意顺着宋窈,但唯独这件事不行。他朝宋窈身边挪了挪,正要亲自喂宋窈药时,却被宋窈一把挥开,“我都说了,我不喝!” “哗啦——” 顾甑手中的药碗,被宋窈打翻,药全泼在了床上,而药碗则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桌上的烛火猛地晃了一下,屋内顿时变得落针可闻。 宋窈看着摔碎的药碗,愣了愣,正要说她不是故意的时,顾甑已先一步开口—— 他神色平淡,冲循声进来的青寐道:“去重新熬一碗药来。” 这一刻,宋窈觉得,自己的关心和歉疚,一瞬间成了笑话。 “我不喝!”心头压抑许久的委屈,一瞬间全涌了上来,宋窈双目含泪,眼神倔强看着顾甑,“不管你端多少碗来,我都不喝!” 说完,宋窈便想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屋子,可她刚迈开了一步,便已被人攥住了手腕。 青寐见状,立刻识趣退出去又去熬药了。小喜凑过来,不解问:“青寐姐姐,夫人都说她不喝了,你怎么还要煎药啊?” “先煎着吧。”青寐如是同小喜说,但她心里却十分清楚,别的事,顾甑都可以顺着宋窈,唯独这件事不会。 屋内,无论宋窈怎么挣扎,顾甑就是不松手。宋窈又气又怒,狠狠在顾甑的手上咬了一口。 宋窈想着,顾甑疼了就会放开她。可谁曾想,她咬的都快出血了,顾甑的手仍像铁钳一样,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没有半分松开的迹象。 最后还是宋窈狠不下心,率先松开了顾甑。 明明她都已经咬出血了,但顾甑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他只是望着宋窈,指腹温柔替她拭泪,问:“解气了么?” 宋窈不理他,只将头扭到一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顾甑将宋窈抱进怀里,一面替她拭泪,一面表明自己的态度:“除了喝药之外,其他事,我都能依你。” “我讨厌喝药。”宋窈避开顾甑为她拭泪的动作。 “嗯,我知道,但只有喝药,你的身体才会好。”只有喝了药,他们才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宋窈软硬都用过了,但顾甑的态度依旧是,其他事都好商量,唯独喝药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最后,宋窈只能退而求其次同顾甑讲条件:“让我喝药也成,但从今往后,你不能拘着我出门。” 顾甑听到这话,眉心立刻拧了一下。 “你嘴上说,除了喝药之外,其他事都能依我,可你哪件事真的依过我?” 见宋窈又要生气了,顾甑只得道:“好,这件事依你。只是我在朝中树敌众多,你若出门,必须要让青寐寸步不离跟着保护你。” 得了顾甑这话,宋窈神色才好好转。后来青寐端了药进来,她才乖乖喝了。 夜里待宋窈睡下之后,顾甑单独见了青寐:“今日夫人见过谁?” 宋窈今晚这通脾气,发的着实无理取闹了些。 而且宋窈向来是个目标明确的人。他们明明是因喝药一事起了分歧,但最后却用出门这件事,解决了这个分歧。 顾甑觉得,事有蹊跷。 青寐便将今日,霓裳坊掌柜带着女裁缝,过府为宋窈做夏衣的事说了,并将从小喜口中得知,她们二人之间的对话,也悉数告诉了顾甑。 两人的谈话听着并没有什么异常,想来是宋窈听说了外面的热闹,这才又想着出门了,顾甑便没再说什么了。 新帝懒散,自登基后便下诏三日一朝。第二日不用上朝,顾甑便没急着去官署,而是陪宋窈用了早饭后,又让大夫来替宋窈诊脉。 诊脉间隙,大夫又问了宋窈近日的休憩饮食情况。 宋窈一一答了,大夫便颔首着收回手:“夫人的脉象,比上一次好了许多,平日无事,夫人可以在府中多走走。” 是药便有三分毒,服用那禁药,人便极易疲惫倦怠。瞧顾甑那样子,怕是要让宋窈长期服用此药了。若宋窈如今不强健体魄,若长年累月用药,她的身体很容易垮下来。 “既然我比上次好了许多,那我能不能不喝药了?”宋窈急急问,她真的受够那药味了。 那大夫避开宋窈的目光:“夫人身子如今还未痊愈,那药不能断的。” “大夫都这么说了,你就听大夫的吧。”顾甑跟着说道。 宋窈眼角耷拉下来,只得认命将熬好的药喝了。之后,她漱口净手后,便欢欢喜喜要出门了。 听宋窈说她要去找青萝郡主时,顾甑道:“我听闻邕王妃前几日病了,如今青萝郡主想必在忙于侍疾,你去她也不得空。你若在府里待的闷了,可以去找苏云舒。” 青萝郡主与苏云舒,顾甑更愿意宋窈与苏云舒玩儿。 但宋窈却拒绝了:“既然郡主的母妃病了,那我更应该登门去探病了。你赶紧去官署,不用管我。” 顾甑拗不过宋窈,只得将亲自将她送去邕王府。 宋窈下了马车,冲顾甑挥挥手:“好了,我到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顾甑轻轻颔首,这才放下帘子,让车夫改道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目送顾甑走远之后,宋窈转过身,目光落在大门正中央——邕王府三个大字上。 关于玉佩一事,宋窈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没同顾甑说。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那女掌柜说,她的主人是顾甑口中,那个曾心悦过她,但已成婚,却被顾甑举家流放的沈怀璧。 而且除了这块玉佩之外,沈怀璧还让那个女掌柜转告她:陌上草离离,我等故人归。 这两句诗是出自吴越王写给她夫人信中的诗,她与沈怀璧早已各自婚嫁,如今沈怀璧为何突然托人转述她,这么暧昧的两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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