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咕噜噜往城里驶去。 离家越近,翁绿萼的心跳得就越快。 萧持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濡湿的掌心,扯过一旁的绢子给她擦了擦,淡淡道:“该紧张、该心虚的又不是你。你慌个什么劲儿。” 他仍对着翁家父兄当初以她为质,交换雄州平安的事耿耿于怀。 ……虽然他也知道,若他们不狠心做下这个决定,他们二人的姻缘便不可能成得那般迅速又合理。 但人么,在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迁怒,去挑一挑别人的刺。 翁绿萼知道他的介怀最初来源于长房与他之间的仇怨心结,也没有在意他冷淡的语气,只笑道:“我头一回带着夫君回娘家,心里当然会紧张。” 说着,她咬着唇睨了他一眼,哼声道:“婚后第二日,我随你去给夫人请安,你走在前面,步伐又快又急,压根不在乎我跟不跟得上。” 她的语气哀怨,萧持沉默了一下,怎么这个时候翻旧账? 好在翁绿萼也不是真的想要在这种时候和他找茬吵架,往他怀里又靠了靠,轻声道:“夫君不必担心,我会护着你的。” 就凭她这细胳膊细腿儿? 萧持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他嗯了一声,亲了亲她的额头。 “那就都靠你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夫君放心吧。” 萧持笑了出来,车舆内隐隐沉闷的气氛被一扫而空。 马车很快停下。 说来也怪,翁绿萼在来的路上还觉得紧张,但真的看见那处熟悉的府邸,她的心反而平静下来,被萧持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对着他笑:“夫君你瞧,这就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 在她离开的时间里,她最熟悉的这座府邸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先前州牧府的匾额已经被取下了,翁府两个字遒劲有力,阳刚苍劲,翁绿萼认出来,那是阿耶的字。 萧持握紧了她的手,温热的力量透过两人交握的手源源不断地传遍她的四肢百骸,翁绿萼又是一笑,与他一块儿踏上大门前的台阶。 他们回来得突然,并没有事先传信给翁临阳他们,是以门房看到两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前时还有些纳闷,直到看清车上走下的那袅娜女郎的脸,他才激动地跑下去确认:“大娘子?竟是大娘子回来了?” 杏香和丹榴在后边儿拎着几个包袱也跟上来了。 旁的行李倒是可以待会儿归置,但女君给州牧、大公子他们备下的礼可不能丢。 见到门房激动的样子,她们跟着笑:“是呢是呢,就是咱们大娘子带着君侯回来了,你快去通传一声。” 门房连连点头,手上的扫帚都不要了,啪一下丢到一旁的地上,欢天喜地地撒腿就往主君的书房跑去。 半路上碰见正在陪大奶奶遛弯儿的大公子,门房停下脚步,将大娘子带着姑爷回来了的消息告诉了她们,又急匆匆地继续往书房去。 “绿萼回来了?” 元绛珠眼睛发亮,翁临阳及时按下妻子想要疾走的心:“慢慢走,仔细孩子在你肚子里闹翻了天。” 元绛珠不满:“绿萼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这个外姓的嫂子都惊喜非常,你怎么看着一点儿也不高兴的样子?” 翁临阳失笑,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只是门房口中的‘大娘子和姑爷一同回来’的话让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持好端端地,会好心到陪绿萼回娘家看看?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么想着,眉眼间的凝重之色愈深,口中却道:“我先去迎一迎她们。流香,扶好大奶奶,不许她乱跑乱跳。” 流香连忙上前应是。 摸了摸妻子哀怨的小脸,翁临阳大步往府门的方向走去。 见妹妹俏生生地立在门前,翁临阳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个笑,目光扫过一旁的萧持,他脸上笑意不变,几步来到翁绿萼面前,温声道:“怎么在这儿傻站着?还要像小时候那样等着我亲自来接不成?” 翁绿萼眨了眨眼,没说话。 翁临阳和萧持目光交汇,平静地颔首:“这一路劳君侯护送,您若事忙,日后我亲自送绿萼回豫州即可,莫耽误了您的正事。” 萧持眼眸微深,这算什么?把人送到了就要把他一脚踹了? 他没有说话,唇紧紧抿着,看向翁绿萼。 翁临阳也将视线转向翁绿萼:“绿萼最是懂事,定然也不 会想君侯因私延误正事,君侯大可放心。” 被两人这么盯着的翁绿萼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好在此时一阵缓而沉的脚步声传来。 她抬起头,看见翁卓就在不远处,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脚步一顿,就这么看着她。 在她的记忆里,阿耶永远高大、威武,无论发生什么,他脸上沉稳笃定的神情都不会变。 但翁绿萼也见过阿耶无能为力、心力交瘁的样子。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鬓染风霜、老态初显的男人,他明明正对着她微笑着,但翁绿萼就是感到一阵难言的心酸。 “阿耶!” 翁卓稳稳地抱住了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女儿,布满风霜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头,低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想说的有很多,但最终也只化为了这一句有些干巴巴的话。 那一瞬间的激动劲儿过去,翁绿萼也不好意思在父亲怀里待太久。 抬起一双泛红的泪眼,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闷声道:“阿耶憔悴了许多。” 她话说得委婉,翁卓却笑了:“阿耶老了,能看到你现在过得这样好,已经是上苍垂怜。” 那双苍老却仍不掩精光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女儿。 相比于去岁她离开雄州时的清瘦纤细,现在的她显然张开了一些,也长高了,身量高挑匀称,面颊上带着健康的晕红,翁卓看得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绿萼嫁给萧侯,这么看起来,她的婚姻还是顺遂的。 翁绿萼用绢子沾了沾眼角,笑着搂过翁卓的胳膊,一双盈盈动人的眼看向萧持,有些羞赧,但更多地高兴地和他介绍:“夫君,这是我阿耶。”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二人早已见过面,但那时的场面,她想想都还觉得尴尬,索性借着这次机会引着他们用新身份重新相处。 萧持的目光掠过她隐含忐忑的脸庞,对着翁卓微微颔首:“岳父。” 语气虽然冷淡,但好待把晚辈的姿态摆出来了。 那张桀骜面庞上再不见傲慢模样,翁绿萼看着,对着他轻轻眨了眨眼。 像是有两把小扇子簌簌拂过他的心房。 ——罢了。只要她高兴。 萧持面无表情地想,他有什么不能做的。 翁卓对着萧持点了点头,唤了声‘君侯’,他拍了拍女儿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走吧,你难得归家,先去歇一歇。我叫厨房置办一桌酒席,晚些时候为你和君侯接风洗尘。” 阿耶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翁绿萼隐隐有些失落,但她习惯了听父兄的话,点了点头,走到萧持身边。 翁卓看了女儿一眼,叮嘱儿子照顾好她们,背着手又回了书房。 翁绿萼还来不及为阿耶有些古怪的冷淡态度失落,就看见一抹丽影急匆匆向自己走来。 元绛珠挺着肚子姗姗来迟,看见翁绿萼,她再也耐不住性子,拂开流香扶着自己的手,兴冲冲地往前走了两步。 “绿萼,绿萼,嗳,我好久没见着你了。” 翁绿萼看见嫂嫂,惊喜地连忙迎了几步上前,萧持看着自己又被放开的胳膊,嗤了一声。 这个喜新厌旧的女人! 翁绿萼看着元绛珠圆鼓鼓的肚子,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和她挨得太近。 元绛珠大大咧咧地握过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笑眯眯地问她:“怎么样,手感是不是很像一个瓜?” 翁绿萼浑身僵硬,突然有什么东西,顶了顶她的掌心,她一时惊讶,没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 萧持立刻闪身过来,手扶住她后腰。 元绛珠:……能不能不要用看刺客的眼神看她的肚子。 “这是胎动,孩子在和他姑姑打招呼呢。”元绛珠白了一眼萧持,少见多怪。 但对着翁绿萼,她又很耐心地让她再摸摸:“这孩子平时可懒了,一天都动不了几回。绿萼一摸他,他就动了,可见是喜欢你呢。” 翁绿萼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她小心翼翼地又摸了摸,里面也很给面子地又动了动。 “夫君,他真的会动!”翁绿萼之前鲜少接触怀着身孕的女子,面对胎动觉得新鲜极了,忍不住抬头和萧持分享这份新奇又奇妙的感受。 萧持对别人家的孩子不感兴趣,但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他嗯了一声:“这孩子是个有眼光的。” 翁绿萼嘴角翘得高高的,看着元绛珠沉甸甸的肚子,又觉得她辛苦:“瞧我,一高兴起来就忘了阿嫂受不得累。” 元绛珠摆了摆手,她又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公主,打小就养得糙,身体好着呢。 “你阿兄知道你可能要回来,日日都叫人去洒扫屋子,又给你换了些新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翁绿萼笑着看了一眼翁临阳一眼:“我知道阿兄疼我。” 翁临阳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妻子,又看了一眼乖巧可爱的妹妹,没看令人生厌的妹夫,点了点头:“你们一路过来辛苦,君侯也乏了。之后还有时间留给咱们说话呢,珠珠,让绿萼她们先去休息吧。” 珠珠。 这个带着夫妻之间特有的亲昵的小名儿一出来,翁绿萼看见嫂嫂的脸顿时红透了。 她识趣地挽住萧持的胳膊往里走,与兄嫂告别之后,走出一段路,隐隐还能听见元绛珠捶打阿兄的动静。 萧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庭院周围的布景,又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挑眉道:“你很羡慕你阿嫂?” “夫君为何这么说?” 萧持慢慢悠悠地开口:“你阿兄唤了句她的小名儿而已,你倒好,耳朵红得比她都快。” 元绛珠真名自然不是这个,她排行十七,又不受宠,母亲元德妃发疯自焚死后就被打入了冷宫,由一个年老的宫人抚养长大,其他宫人们都唤她‘十七娘’。 鲜少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叫做胥献音。 老嬷嬷说她来冷宫时,手里紧紧攥着一颗深红色的明珠,仿佛是元德妃留给她的东西,私下里众人都不敢谈及那个绝望自焚的女人,但老嬷嬷不想她忘记亲娘,便给她取了个小名儿,唤作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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