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萧持有意娶她为妻的消息传来时,翁卓很是沉默了一阵,他拒绝了女儿信中邀他与长子同至平州,参加婚仪的请求,只将府上能凑的财宝珠玉交给儿子,让他带去给女儿添妆。 他哪儿来的颜面再去见女儿? “她如今过的好,是她自己的造化。我给不了她什么助力,反而会成为她的拖累。” 萧持虽觉得他说的是大实话,但这种话他听听就好了,如果让翁绿萼听见,她定然会伤心。 “我带她回来,是为了让她开心,了却一桩心事。不是为了让她听你这些自以为忏悔的话,心里发堵的。”萧持不耐道,“不管你心中怎么想,就她在的这一两日,对她和颜悦色一些,不要摆出那副苦大仇深、忧国忧民的做派就好。这是你家,不是官府。” 这老头先前装深沉,就让翁绿萼低落了一会儿,萧持看在眼里,自然也跟着不高兴。 “至于雄州矿产开采与兵器锻造二事,我瞧你精神头挺好,就再多顶两年吧。翁临阳做事仍不够牢靠,锻炼几年再说。” 萧持这话,就是驳了翁卓想要退居二线、不问世事的意思。 翁卓默然,半晌才点了点头。 目的达成,萧持不想和这无情的老头多说,转身欲走,却听得一声含着迟疑的‘君侯稍等’。 他回过头去,看见翁卓肃然道:“我自知亏欠绿萼颇多,本没有脸面说这些话。但请君侯,看在那孩子命运坎坷的份上,待她好一些。” 这话萧持不爱听。 什么叫命运坎坷。 他冷淡道:“我自会对她好,是因她值得我珍重、值得我怜惜。你放心吧,她的命好着呢。” 说完,他也懒得再去看翁卓的脸色,抬脚走了。 翁卓摸了摸老梅树,低低道:“晴娘,我糊涂了大半辈子,真是……” 如今虽是八月,但雄州的风已经带了秋日的萧瑟之感,一吹,将翁卓那些落寞喟叹尽数吹散,只有他和眼前那颗老梅树才知道。 …… 萧持回到漪兰院时,翁绿萼还在睡,看她脸睡得红扑扑的,萧持替她掖了掖被角,没有扰她,脚步放得更轻了些,在屋子里转圈。 他还没有仔细看过这间她自幼长大的屋子。 看着看着,他发现翁绿萼的喜好很固定。 这里的香几上摆着一个霁青白花瓷瓶,平州、乃至豫州的居室内也是差不多的位置,放着几乎一样的东西。 连闲时看书,也只偏爱遣云先生写的那些山水游志,直到短时间反复看得多了,才去宠信别的话本诗集。 她是一个恋旧的人。 萧持无意识地抚摸着黄花梨方桌被打磨得平整顺滑的桌面。等听到声响回过神来,才看见翁绿萼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鬓发微乱,一张莹白小脸气血充足,带着初醒后的迷惘之色。 那双沉静漂亮的眼睛在看到他时,陡然亮了亮。 “夫君。” 萧持嗯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床沿边上,替她捋了捋耳边垂下的几缕发丝:“睡得好吗?” 简直不能再好了。 神清气爽,腰背舒展,连日赶路的难受劲儿都没了。 见她点头,萧持又摸了摸她的脸——他很喜欢与她肌理相触。 “醒来就起来吧,别赖床了,仔细夜里睡不着。” 翁绿萼唔了一声,把脸埋进他怀里,蹭了蹭,呼吸间充斥着他身上的清苦气息,说不上是什么香料熏染的味道,他素来也不爱用香。 这味道更像是从清晨山林里逸散出的雾气,带着草木与露水的气息,翁绿萼深深嗅了一口,人更放松了。 前段时间,她养病,他忙着军营里的事,后来又匆匆决定北上雄州,算下来,两人其实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怎么亲近过了。 萧持扶在她肩上的手一僵。 翁绿萼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哼了哼,抬起头来,一张靡颜腻理的脸庞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采: “夫君,可真是龙马精神,一刻都消停不得。” 这话说得有失偏颇。 萧持挑眉:“我前些时候的隐忍都是做白工了?你说这话,真是好没良心。” 说着,他轻轻拧了拧她挺翘的鼻子,力道不重,却泄露出满满的喜爱之情。 翁绿萼躲开他的手,嘀咕道: “不是用旁的法子给你纾解了么?你这话说的你自个儿有多清白一样。” 这个……倒是不能否认。 萧持噎了噎。 不过翁绿萼觉得在床榻上讨论这件事并非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她从萧持怀里出来,整了整身上穿着的小衫——虽是八月里,雄州的气候也像是入了秋一般,进城前她就换上了秋日里的衣裳。 “我让杏香她们进来给你梳头发?” 翁绿萼点了点头,说好。 女君回娘家,从前走得失意,这次回来,杏香和丹榴打定主意要让女君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儿都要是最美的状态。 听得君侯传唤,二人也不含糊,利落地给她更衣梳妆。 翁绿萼有些犹疑: “不过是一家一块儿用餐饭……”至于这么隆重吗? “女君,这您就想岔了。” 杏香手脚麻利,接过丹榴递来的一支珠钗,在她乌蓬蓬的发髻间比了比,斜斜插进云鬟里,温润圆硕的珍珠衬得镜中那张娇颜愈发美丽,她才继续往下道: “女人回娘家嘛,当然想让娘家人知道她过得很好。女君与君侯恩爱,日子过得本来安逸幸福,自然是要让主君和大公子他们都知道。” 萧持在一旁,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杏香得了君侯的支持,给翁绿萼打扮的劲儿更足了。 见她都把萧持之前送她的那串珍珠链拿出来了,翁绿萼连忙摇头:“不要这个。”戴着很沉。 萧持在后面看着,见她拒绝,故意道:“不喜欢我送你的这条?” 怎么会不喜欢呢? 翁绿萼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串珍珠链时的场景。 她从睡梦中醒来,刚一睁开眼,就看见那串淌动着温润华彩的珍珠链,再一回眸,就是风尘仆仆归家的他。 那时候两人虽还在闹别扭,但那一瞬间的惊喜是骗不了人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就很好了,过犹不及,父兄他们都知道我的性子,见我这样盛装出席,反而要犯嘀咕。” 萧持看向菱花镜中映出的美好容颜,故意想要挑刺,也的确挑不出什么不够完美的地方来。 他的妻子,他的姁姁,生得一副令世人都会赞叹惊艳的容貌,这一点常令他感到苦恼,但更多的时候,他为她感到骄傲。 她本就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萧持如此在心里赞叹着。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肩头。 杏香和丹榴对视一眼,抿唇一笑,熟练地低头退了出去。 恐怕还有一会儿才能出门呢。 翁绿萼被他沉默又炽热的视线看得面颊隐隐泛红,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 “还愣着做什么?该走了。” 她仰起脸看他。 那张脸本就生得极美,被杏香她们巧手描绘,眉心一点金箔与朱砂绘成的梅花印记,更是美得令人惊心。 “我在想。” 翁绿萼的思绪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延伸。 可他偏偏又不接着往下说。 好半晌,萧持才慢悠悠地继续道:“想是不是岳母在怀着你的时候,对着梅树看得久了,天上的梅花仙子觉察与她有一段缘分,这才下凡投胎。最后便宜了我。” 什么跟什么呀…… 翁绿萼有些脸红,下一瞬却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阿娘喜欢梅花?” 他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在她的眼神逼问下,萧持轻松道:“找岳父聊了几句而已,好了,你这么严肃做什么?真的就是随便聊了两句。” 说着,他扶着她的手让她站了起来:“很美,走吧,保准你今日能艳冠群芳。” 方才还对他的话将信将疑的翁绿萼顿时被转换了注意力。 她不是抱着艳冠群芳这种目的才好好打扮的! 不过到了饭桌上,见父兄神色如常,翁绿萼的心放下去一半。 还有一半悬着,是因为她知道,父兄都是很能藏事的性子,阿耶一贯如此,而阿兄是在城破家散之际才倏地成熟起来,到现在,也是一个能扛起妻儿老小头顶一片天的威武男儿了。 她也清楚,是饭桌上的男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维护平静。 那她又何必操心呢。 翁绿萼想通了,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家乡菜,腹饿感顿时强烈了一些。 雄州的菜式与位于南方的平州有些不同,翁绿萼起初还担心萧持会吃不惯,时不时要看他一眼。 见他饭量和平时差不多,又收回视线。 却不小心撞进了元绛珠那双含着揶揄的眼。 翁绿萼有些不好意思,暗暗庆幸杏香她们今日给她涂了点胭脂,脸红一点也看不出来。 桌上的气氛隐隐有些沉闷,元绛珠给翁临阳使了个眼色。 他皱了皱眉,但妻子坚持,他只好作罢。 他正想开口热热场子,却见翁卓道:“我今日把埋在那颗老梅树底下的女儿红给启了出来,绿萼归家,这样的喜事,我是该和君侯好好对饮几杯。” 父亲主动开口,翁临阳自然要跟着捧场。 萧持微微颔首:“岳父有兴致,我自当奉陪。” 翁绿萼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男人们喝酒这种事实在没有什么让人留下来旁观的必要,翁绿萼叮嘱了几句莫要饮得太过,适当就好,趁着元绛珠要去更衣的功夫,她扶着人出了宴客的春溪厅。 有孕之人小解的次数总要频繁些,不过元绛珠心里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乐呵呵地忍下了那些不适。 和翁绿萼说起有孕之后添的这些小毛病时,见她心疼,还笑道:“我已算是好的了,你阿兄虽说木楞楞的,不解风情,但还算体贴我。没有说往房里添人……我是决计受不了这个的。” 翁绿萼想起早化成一把白骨的老皇帝,据说他十分风流,妃妾多的不得不扩张宫殿,偏偏又是在王朝动摇、国力衰弱的当口,老皇帝大兴土木,却是为了自己享受的事一经传出,引得天下人口诛笔伐,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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