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夫人在李瑶光面前,找到了一种微妙又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虽然她中年守寡,但她的儿子很是争气,让她从一个连家产都守不住的懦弱妇人摇身一变,成了平州城中最尊贵的妇人。 这李瑶光么,自然没有她这样的好命了。 李瑶光有心逢迎,瑾夫人被心里边儿那点隐秘的小心思拿捏着,一时间倒是也与李瑶光聊得不错。 翁绿萼来时,便看见素日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瑾夫人对着李瑶光言笑晏晏,一副十分慈爱的模样。 “老夫人,女君至。” 有女使通报的声音传来,瑾夫人脸上笑意一淡,转过脸看了一眼翁绿萼:“怎么才过来?坐吧。” 李瑶光的目光,也顺理成章地落在君侯府那位新婚的女君身上。 只见她穿着绿底缠枝莲织金缎衫,石榴红的彩绣百合罗裙裙摆微动,滚边上绣着的藤萝蝴蝶翩翩欲飞,红绿这样明艳的颜色放在一块儿,极难驾驭,容易将人衬得土气。但她生就一副晔如春华的好相貌,环步从容,举止闲冶,再艳丽无匹的颜色落在她身上,也只能乖乖沦为陪衬,只叫人愈发为那副华容婀娜的出众美貌而心醉。 翁氏女,的确生得很美。且她年轻,又占了名正言顺这一条,成了萧持的妻。 翁绿萼对着瑾夫人行过礼后,平静地迎上李瑶光隐带忌惮的目光,对着她微微一笑:“陈夫人登门,我却来得晚了,是我不好。还请陈夫人见谅。” 陈夫人。 这个称谓从翁氏女口中说出,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李瑶光的目光从她高髻上的一对玉钗中移开。 她记得,两年前,有一村民在平州所辖山域内挖出一块儿红中带翡的玉石,极是珍贵,他将此玉献给了萧候。 美玉之名遥遥传到都城,天子宠妃闻讯,向天子讨要此玉。 老皇帝降诏,召萧持亲自携玉,入都城献宝。 此举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那时人人都等着,看萧持会作何反应。 萧持没有如某些人所想的那般斩杀天使,顺势与皇权翻脸,只将吓得抖如筛糠的天使送回都城,令他代自己向天子赔罪,并附言‘玉石乃天底灵气滋养之物,当以赤子之心配之。陛下身边群美环绕,不患寡而患不均,吾不欲使得陛下烦恼,便决意当以此玉赠吾妻,望陛下谅解吾之苦心。’ 字里行间那股桀骜不驯之意,差点儿把老皇帝气得中风。 宠妃以为萧持话中是在讥讽她没有赤子之心,俗人一个,不配佩玉,又气又恨,去老皇帝面前哭哭啼啼了好一阵子,却被本就不耐的老皇帝拿着天子剑划过柔软的咽喉,当即毙命。 兜兜转转,那块儿玉,竟然真的被萧持留了下来,送给了他的妻子。 翁氏女特地带着这对玉钗来见她,可见,也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角儿。 翁绿萼并不知道李瑶光此时心中在想什么,萧持嫌她的衣柜与妆匣里东西太少,叫人搬来了许多裙衫、首饰给她,他事忙,无瑕和她细说其中的来历,因此翁绿萼也只停留在看出了其中许多珠钗玉环不是凡品,叮嘱杏香她们平时收拾时要小心些。 李瑶光见她面色淡然,俨然胸有城府的模样,心中忌惮更甚,她从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与防备揣测人。萧持之妻,显然是块儿难啃的骨头。 “婚仪那日,妾未亲至相贺,是怕有那等无聊之人说闲话,败坏了君侯与女君新婚的兴致。”说到此处,李瑶光带着些歉意,看向翁绿萼,神情与语气都是恭顺柔软的,但那双美丽而富有野心的眼睛里闪过的分明是暗潮涌动的挑衅之意,“故而妾今日才登门送上贺礼,女君不会责怪妾不懂礼数吧?” 瑾夫人在一旁听得微微蹙眉,也有些好奇翁绿萼会如何反应。 但愿她不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虚伪之人,若是连这点儿容人的雅量都没有,今后奉谦纳妾,她还不得醋得来将这府上给搅得不得安宁? 面对李瑶光绵里藏针的话,翁绿萼只是莞尔,轻描淡写道:“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陈夫人能特地走这一趟,已是对我夫妇至诚的祝福心意了,我又怎会小性至此,责怪陈夫人呢?” 她的话里含着笑意,让人听着如沐春风,再看向那双美丽澄静的眼,谁会相信她也会说一些口不对心的话? 论迹不论心……呵。无非是笑她虚情假意,话中有话。 这是李瑶光与翁绿萼的第一次正式见面,隐隐的交锋过后,李瑶光对翁绿萼在萧持心中的地位与她本人的性子,有了新的评估,也不再恋战,又客套几句之后,便起身告退。 瑾夫人见她乖顺懂礼,先前还斥责萧皎休要将奉谦与李三娘那个小寡妇扯在一块儿的厌恶之心淡了淡,还主动叫她有空便过府来说话。 “我记得,你姑母从前 是最爱交际游玩的。只可惜了,她这几年身子不好。”提起旧时的手帕交,瑾夫人的语气更和缓几分,“你既路过平州,便留在多住些时日吧,陪陪你姑母也是好的。” 李瑶光就是这样的人,她有心交好的人,就鲜少有不成功的时候。 唯有一个例外。 李瑶光掩下眼中的阴翳,柔声应是,又对着翁绿萼笑了笑,纤腰曼行,迤逦而去。 客人走了,萧皎今日也不在,去了郊外马场跑马,没人陪着,瑾夫人更没有和儿媳聊天的心思,只冷淡地打发她回去。 翁绿萼垂首,松了口气。 杏香陪着她回去,先是暗暗得意女君美貌,就是李三娘也难以匹敌,又对瑾夫人的态度感到担忧。 见四下无人,她低声道:“女君,老夫人怎么……还没有将中馈分给您帮着打理的意思呢?” 翁绿萼闲适地欣赏着小路两旁的美景,君侯府上的花匠的确个个都是莳花弄草的高手,此时春色灿烂,海棠、木棉、杏花、迎春各色花朵将这片春色装点得更为娇美夺目,空气中浮着的花香亦沁人心脾。 听杏香这样说,她故意道:“你这妮子,是见不得我好过吗?君侯在外,我整日乐得清闲,莳花作画,再自在不过了。” 话是这般说,但是…… 杏香着急地又要劝,翁绿萼忍俊不禁,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才成婚第二日,君侯走得匆忙,我不欲冒进,惹得老夫人不喜。待君侯归家,缓缓再谈吧。” 杏香一听,觉得女君说得很有道理。 她私下里和丹榴嘀咕,君侯看着脾气暴躁,但见他这几日举止,只怕也为女君美貌所倾倒,到时候有君侯撑腰,料想老夫人也会顺着儿子的意,放权给女君。 既然女君不想那么早生孩子,把权势握得牢牢的,也不错! 翁绿萼不知道自个儿的贴身女使正在为她大燃事业心,她没将李瑶光突然来访的事儿放在心上。 至于李瑶光送来的贺礼,她也没有打开来瞧瞧的心思,只径直去了松意轩探望翁临阳。 他明日就要启程回雄州了。 翁临阳见到妹妹过来,自然欢喜,又见翁绿萼眼圈儿发红,知道她舍不得自己,他心里也跟着一酸,但面色如常,甚至曲着手指在她光洁白皙的脑门儿上敲了一下。 果不其然,翁绿萼很快就皱起鼻子,瞪他。 翁临阳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那样难得畅快的笑声将她们带回了还在雄州,城门未破之前的明快时光。 翁绿萼给他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过来,又要替他检查行装,见他只得一个小小包袱,有些不乐:“虽是轻车简从,但阿兄这行李收拾得也太轻便了些。我给你做的那两身衣裳,给阿耶做的手套、护膝,你换洗的两套旧衣……竟就没了?” 翁绿萼的庖厨之艺绝佳,翁临阳许久没有吃到妹妹做的糕饼了,吃得正高兴,听得她唠唠叨叨,无奈道:“毕竟我一男儿,出身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凑合着穿就是。” 翁绿萼叹了口气,有些嫌弃地睇他一眼:“难怪阿兄今年二十有四,也没能求娶佳人过门。这样不爱讲究,仔细招人嫌弃。” 现在可不就是招嫌弃了么? 翁临阳耸肩。 “阿兄,我们出门走一走吧。你来平州,却没有好好逛一逛这座古城,怕是也遗憾。”翁绿萼突然做了这个决定,翁临阳迟疑着拒绝:“老夫人那边,怕是……” 翁绿萼摇了摇头,瑾夫人虽然对她隐隐不喜,但这些小事上,她是懒得同她计较的。 杏香得了吩咐,急急过去万合堂请示。 片刻之后,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来,对翁绿萼她们笑着点了点头:“老夫人允了!” 翁绿萼对着翁临阳一笑:“看来阿兄的马要多吃些苦头了。待会儿我多给它买一些饴糖,当是赔罪可好?” 小女儿家的口吻俏皮可爱,翁临阳没忍住,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 兄妹俩踏上了平州的街道,亲眼看见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道路皆通铺青石地砖,宽敞而干净,摊贩的叫卖声、百姓们的说笑声与蒸笼、油锅间溢出的烟火气,齐齐涌入她们面前。 “平州不愧是千年古城,真是繁华。”翁临阳面色如常,笑着对翁绿萼道。 翁绿萼点了点头,难得出一趟门,除了和兄长一块儿逛一逛平州的街市,她也想买一些东西。 那位替她送信的巫族少年,此时不知游历到哪里了,若下回能再遇见他,翁绿萼说什么都要将备好的谢礼给他。 不然屡屡受到他的帮助,自己却不曾答谢过他什么,那样太失礼了。 翁绿萼买东西不拘名贵与否,她看到一小摊上有一个竹子做的水壶,模样颇为新巧,她心里生了几分欢喜之意,走过去拿起来瞧了瞧,还转头问翁临阳:“这水壶给你带着路上用,好不好?” 翁临阳点头,杏香凑过来问了价钱几何,觉得可以,她掏出铜板递给摊贩。 摊贩却不接,只红着脸看向翁绿萼,飞快瞥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您,您可是君侯府的女君?” 翁绿萼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摊贩脸上的激动之色更重,他连连摆手:“我哪儿能收您的钱呢!承蒙女君看得上我的东西,您拿去用就是,不必给钱!” 他语气坚定,见翁绿萼她们不愿白拿,涨红了脸,声音也跟着大了些:“女君,您就收着吧!当年要不是君侯仁慈,赏了我买药的钱给我老娘续命,现在我就没有娘可以孝敬了!这等大恩,一个竹壶又算得了什么!您快拿着,快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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