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绿萼问,她也支支吾吾的,平日里爽朗大方的人露出这样为难的情态,翁绿萼也不强求,笑吟吟地问她要不要去中衡院用些茶点。 萧皎觉得自己这样纠结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她这弟妹年纪虽小,人却很是灵透,不如寻个时机,假装她有个朋友,将那事儿说给她听,让她帮着自己拿个主意。 姑嫂俩欣然同行。 到了中衡院,萧皎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座原本清简板正的院落、屋舍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鲜艳妩媚的花、色彩典雅的插屏,都十分赏心悦目。 “有了女主人之后,这院子看着都顺眼多了。”萧皎夸了一句,忽地想起一桩事,将她们成婚那日,她身边的庆姑发现有个中年妇人挤在人堆里格格不入,便留了个心眼子,派人一路小心尾随,发现那妇人竟然进了李瑶光在平州暂居之处的事儿和翁绿萼说了。 翁绿萼听了,不以为意:“登门拜访也好,私下窥探也罢,她既没有点明,我也不愿生事,且看之后她待如何。” 相处这么些时日,萧皎也算了解翁绿萼的性子,见她并不介怀,心里边儿对萧持又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同情,不过须臾后,她又懊恼起来,她还等着看奉谦追妻的戏码做什么? 她自己这儿都还一团乱呢! 就在萧皎准备好措辞,准备开口时,远处廊下忽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 其中夹杂着盔甲轻晃时,那种沉而威严的微鸣声。 翁绿萼心一跳,手上失了力气,茶盏跌落在地,清扬淡绿的茶水弄脏了她近日来最喜爱的花树对雁纹织锦地毯,她也来不及可惜。 在萧皎带了些揶揄的眼神中,翁绿萼站起身,心跳隆隆,犹如春雷。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 徐州离平州甚远,且他是一军主帅,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丢下战局回来。 来人步伐极快。 是张翼。 张翼奉命留守平州,今日巡城时见有信使过来,自然而然地揽过了这个活计。 “女君,君侯有家书传来。” 他双手呈上信,双目恭敬地垂下,心里却为女君方才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有过一瞬微妙的滞涩感。 翁绿萼接过信:“多谢张羽林。” 张翼低下头,道此乃分内中事。 萧皎看着翁绿萼姣美的侧脸,故作叹息:“奉谦在外征战那么多回,叫人送家书回来的次数啊,简直可以用屈指可数来形容了。这娶了妻的人,到底不一样,知道特地写信回来提醒你,莫要忘了他这个夫君。” 夫君。 被萧皎这么一打岔,翁绿萼突然想起半月前,萧持临走前,对着她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 ——“她们都唤我君侯,你呢?你该唤我什么,绿萼。” 翁绿萼眼睫微颤,看着手中那封薄薄的信。所以,他话里的意思,是不是正如她现在心中猜想那般? 男人心,海底针,真难猜。 萧皎提醒她:“得了,我也不打扰你们夫妻俩细品相思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和你说话。” 她的那个朋友的事儿,还没解决呢,少不得又要纠结几日。 若是那人真的闹上门来要她给一个名分的话…… 萧皎有些头痛,余光见翁绿萼要起身送她,连忙摆手:“罢了,你莫送我。快些看了信之后回信要紧,可别叫张羽林久等啊。” 她带了几分调笑的话让年轻俊秀的羽林郎涨红了脸。 他想和女君说,慢一些也没关系,他会在廊下一直等着女君吩咐。但又怕这样说,反倒唐突了她,徒增压力,只能笨笨地站在原地。 翁绿萼拿着信去往花罩隔开的书房之前,吩咐丹榴拿一些糕点和茶水送给张翼,请他到侧厅稍等片刻。 张翼抬起头,正好望见女君对着他微微一笑,那道袅娜身影随即转过书房不见,他心一跳。 丹榴手脚麻利地端了东西给他,笑道:“这些糕饼都是女君亲手做的呢,不知道张羽林能不能吃得惯。” 张翼沉默,手上动作却小心翼翼的,隐隐流露出几分珍重意味。 丹榴与这个曾护送她们到平州的羽林郎算不上熟络,完成了女君的吩咐之后,对着他笑着福了福身,便掀帘进去了。 张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朝侧厅走去。 · 屋内静悄悄的,杏香与丹榴都很识趣地没有进来打扰。 翁绿萼拆了信,信上写的内容不多,亦很简单,萧持说他已至徐州城二十里外的博岭,又说了些行军路上的事儿。 翁绿萼换到第二页信纸,他写,昨日巡逻军卫时,在夜空下观星,见星汉灿烂,明月皎皎。 他在后边儿似是随口提了一句:‘你若得见,必然欢喜。’ 翁绿萼微微翘起唇角。 他看星星的时候,会想到她吗? 翁绿萼思考了一下,诚实地表示,若是她,在那种时候是记不起她还有个夫君的。 到信尾,萧持的笔迹变得飘了一些,不知是时间吃紧,还是头一回在信纸上写夫妻二人的私密话,他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问她,上次临走前他问她的事儿,她想好没有。 翁绿萼忍不住莞尔。 头一回读萧持给她的信,感觉么,比和他本人面对面说话,要轻松多了。 翁绿萼折好信纸,没再继续发散心绪,张羽林还在等着拿了她的回信交给信使,她不想耽搁时间,提笔欲写,屋外却隐隐有喧闹声传来,随着杏香带了些恼怒的声音传来,那阵喧闹声却越来越大,叫人不堪其扰。 翁绿萼蹙眉,放下笔,起身走过去拉开门:“何事?” 正张开双臂拦着韦伯兰不叫她过去的杏香回头,见翁绿萼蹙着眉头站在门口,有些懊恼,还是打扰了女君给君侯写信! 见翁绿萼现身,韦伯兰哼了一声,甩开黄姑拉着她的粗糙大手,直直上前:“女君,我——” “大胆!不可对女君无礼!” 张翼本就在侧厅等待,那些糕饼太精致,他吃了一块儿就舍不得再动,准备待会儿都装回家去,慢慢吃。 这会儿听到动静,见女君露面,那个脸生的女郎又不像是良善之人,他皱着眉大步上前,拔剑出鞘,银色冷光一闪,锋利无比的剑刃挡在了韦伯兰面前。 她吓得后退两步,脸色微白。 黄姑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跪下:“女君,兰姐儿不是有意的!这孩子从小被婢养得太娇了,冲撞了女君,是婢的过错,婢这就把她带回去好好教训一顿!”说着,她就去拉韦伯兰,韦伯兰不动,黄姑面露哀求之色,“兰姐儿,听话,咱们回去吧!不要给女君添麻烦了。” 韦伯兰再度甩开她的手,脸上神情冷淡,声音亦尖锐:“从小?什么从小?我小时候见过你几面?你不是都在州牧府上照顾那位千娇万宠的女公子么?”说到最后时,韦伯兰特地咬重了音,讥讽之意满满,见黄姑被她质问得怔怔说不出话来,韦伯兰又转向翁绿萼,昂首道,“我母亲为了照顾女君,多年不归家,留我在家中不管不顾。我如今过得艰难,女君见了,不得帮扶我一把?” 这语气,活脱脱一个泼皮无赖! 萧持军中规矩极严,攻城之后不许部曲将士们有害民生,张翼更没有欺凌妇孺的习惯,但见这个年轻女郎口口声声对女君不敬,他握剑的手背绷得青筋迸出。 黄姑在一旁默默掉泪,她知道女儿对自己心里有埋怨,但没想到,她的性子已经扭成了这个样子! 她脸上沟壑的皱纹被生活的悲苦和辛劳 扭曲成格外心酸的模样,杏香她们见了,都忍不住鼻酸。 因为韦伯兰的话,杏香她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气愤之色,翁绿萼眉心微颦,看着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韦伯兰,忽然道:“你既然那么怨恨黄姑曾经忽视你、没有亲自抚养你长大。为何在你设计反击你继兄之后,还愿意带着黄姑一块儿逃走?” 韦伯兰一怔,脸微微涨红,又听得翁绿萼道:“人活在世上,总有许多不得已。你言黄姑只顾着照顾我,鲜少归家。你幼时有咳疾,抓药的钱从哪里来?雄州严寒,你有咳疾,更受不得寒,你屋中终年不断的炭火又从哪里来?你生父整日忙于酗酒,动辄摔打怒骂,邻里亲戚都不愿与你家来往,照顾你的邻家阿嫂,若没有黄姑给的工钱,世上竟有人好心至此,非亲非故的,却愿意去照顾一个需要费心照顾的小娘子吗?黄姑不出门做工,她身子健壮,尚且能捱着过清苦的日子。你呢,你可以吗?” 说着,翁绿萼的视线下移,落到韦伯兰垂在身旁的手上。 韦伯兰似有所感,急急将手背到身后,硬着头皮道:“那,那又如何!她是我阿娘,她就该这样!” 饶是知道韦伯兰这话有可能是面子上过不去,一时激动说出的赌气话,翁绿萼也忍不住有些生气了,语气转冷:“你先前甩开黄姑的手。你可曾感受到吗?她的手上有多厚的老茧,像是经年的树皮一样粗糙、磨人。你的手呢?黄姑带着你改嫁之后,又可曾让你和她一样整日劳心劳力地伺候你继兄他们?” 黄姑已经忍不住痛哭出声,到最后,最了解她、最心疼她的,还是姁姐儿。 韦伯兰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细长、平滑,带着微微的麦色。 她之前还不满于自己的肤色太黑,看着没有镇上那些女郎漂亮,嚷嚷着要用花露擦脸擦身子。这话被继兄听见,骂她是个赔钱货,不许肖想那些东西,将黄姑替人洗衣裳攒下的几个铜板抢走之后扬长而去,徒留在原地生气大哭的她和站在一旁,无措又悲伤的黄姑。 过了几日,她已经不再去想什么花露的时候,黄姑却悄悄地拉着她到灶台前,献宝似地给她看锅里的东西。 她这几日起早贪黑,背着继兄他们上山去摘花,仿着当年在州牧府上见过的那些花露,给她的女儿熬了一锅野花水。 泛着香气的花露穿越了让她烦躁、厌恶的那段岁月,化作泪珠,砸在她的掌心。 看着韦伯兰蹲下来嚎啕大哭,哭得天崩地裂的样子,众人又难免生出了一些唏嘘。 乱世之中,人人都不容易。她只是一个小娘子,没人真正耐心地教导过她什么礼仪道理,走歪了些路,好在本性瞧着还是不坏。 “我承诺过的话不会变。我会送你和黄姑去农庄上,给你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今后随你想要习字算账,还是学旁的手艺都好,你自己想清楚就是。不要再叫黄姑担心了。”说着,翁绿萼叹了口气,过去扶了想要跪下给她磕头的黄姑起来,用柔软的绢帕拭去妇人脸上的泪痕,却没有再说什么劝慰的话,只柔声叫她回去好好休息。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5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