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间充斥着有些陌生但幽幽好闻的香气,徐愫真眨了眨眼,又点头。 小舅母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也就比她最喜欢的那盆兰花逊色一点点。 想起高大巍峨得像是一座小山的舅舅,徐愫真皱着眉头又看了看娇花照水般的小舅母,忽而生出些忧虑来——好好的一朵花,怎么偏偏就栽到了舅舅那样冷硬的石头山上呢?那还能开出好看的花吗? 翁绿萼不知道小娘子心里边儿在可惜什么,两人又逛了小半个时辰,买了些糕点回去,便去茶楼寻了萧皎,三人这才一同回了君侯府。 翁绿萼直至回到芳菲苑,才不再掩饰疲惫,杏香见了,自告奋勇地说给她按按腿揉揉肩。 翁绿萼点了点头,趴在罗汉床上,任由杏香对着她又捏又捶,僵硬酸软的肢体逐渐放松下来,她慢慢阖上眼,睡着了。 玉泉院来人时,杏香有些犹豫,娘子看起来好累,睡得又正香,但姑奶奶那边儿也不好怠慢…… 来人是萧皎的贴身女使,唤作杜若,见杏香说了翁绿萼正在小憩的事儿,连忙拉过她的手,笑吟吟道:“好妹妹,可别去打扰了翁娘子好梦。姑奶奶知道翁娘子辛苦,净陪着愫真小姐看花盆去了,怕是无暇去买自个儿感兴趣的东西,便叫手下人去采买了些时下女郎们爱看的话本子、游记书志,你替翁娘子收下就是。” 她的语气爽朗又亲切,杏香不自觉点了点头,等到捧了一匣子书回了屋,才反应过来,高兴道:“我就知道娘子最讨人喜欢!阿弥陀佛,若是君侯也是个有眼光的,就更好了!” 丹榴扯了扯她的袖子,杏香这才注意到玳瑁正在廊下扫地,身子却扭得活像是在油锅里炸了好几道的老麻花,指不定是在偷听她们说话! 杏香脸朝着屋外,呸了一声,故意拔高了些声调:“姑奶奶和愫真小姐心肠真好,这才叫做慧眼识珠呢。不像是有些人啊,习惯了从门缝里看大街,眼光太窄!” 她这声显然是说给玳瑁听的,玳瑁气得把手里的扫帚往旁边一丢,怒气冲冲地出了芳菲苑。 丹榴有些无奈:“你说你,逞这点儿嘴皮子功夫做什么。” “叫她跟着不痛快就行了。咱们处处迁就是可以,但玳瑁哪一日要是再冒犯到娘子头上,那里边儿就有了我们俩一份纵容的罪过。”杏香哼着小曲儿,将那些书小心翼翼地摆在架子上,只等着翁绿萼睡醒了起来看,见丹榴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用肩膀撞了撞她,“娘子今日乏得很,怕是没什么胃口,不如你去做些八宝攒汤吧?” 丹榴点头应了声好。 另一头的玳瑁一路沉着脸回了她耶娘住的屋子,路上有人和她打招呼,见她眼睛跟长在头顶似的理也不理,等人走远了这才呸一声。 “神气什么!” 玳瑁之所以能有些狂傲的资本,概因她耶娘在前院都是有些脸面的管事。她作为家生子,自觉要比其他奴仆更受主家的器重,对于自己被‘发配’去芳菲苑伺候一个甚至还没有正式名分的妾室,心头很不痛快。 张葱娘忙中偷闲,躲在屋子里歇晌,见女儿怒气冲冲地进来,还有些纳闷:“玳瑁,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玳瑁一屁股坐到她娘床上,生气道:“还能为什么!又在芳菲苑受闲气了呗!” 张葱娘拍了拍她:“做奴婢的哪有不受委屈的时候,我可是听说了,那位翁娘子很得姑奶奶和愫真小姐的喜欢,连膳房那些人精都又巴巴儿地贴上去了,你可不能犯傻,浪费了在翁娘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玳瑁拿过一旁炕几上放着的肉干,又硬又干,她心里边儿把它当作了杏香的肉,恶狠狠地咬着磨牙:“还露什么脸!别人知道我是阿娘的女儿,跟着在这府里待了十几年了,谁对我不是客客气气的,就芳菲苑里那些人,连阿娘面子都不给!对着我大呼小叫的,真拿我当那些买进来的婢子了!” 张葱娘脸色一沉,她辛苦几十年,在主子面前得了些脸面,最让她引以为傲的就是资历和管事婆子的身份,现在从女儿口中得知自己并不被人放在眼中,自然不高兴。 张葱娘叹了口气:“人家大小也是个主子,你我不过奴仆,受些气是应该的。你啊,性子太急,要吃亏的。这是表少爷赏给你阿耶的,他特地留着说给你尝尝,你多吃些吧,填饱了肚子也就没地方生气了。” 玳瑁一声不吭,张葱娘见女儿受了委屈,扶住她肩膀,低声道:“傻女,如今翁娘子得姑奶奶和愫真小姐青眼,你当是为什么?不过是姑奶奶看在愫真小姐爱花,翁娘子又恰好有些养花的本事,才给她几分面子。等到愫真小姐对她不感兴趣了,她不就被打回原形了?” 玳瑁眼睛一亮,又听得张葱娘道:“我叫你阿耶多留心些,再寻几个手艺好的花匠回来。愫真小姐那样年轻的丫头,有了新鲜的,旧的东西转眼就抛到脑后去了。”见玳瑁终于露出笑容,她爱怜地给女儿顺了顺头发,“这下高兴了吧?” 玳瑁连连点头,扑进母亲怀里撒了好一会儿娇,听到张葱娘叮嘱她暂且忍耐些时候,不要去招惹翁娘子她们的时候,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翁绿萼她不就靠着那一点儿种花的奇技淫巧诓住了愫真小姐么? 她偏要毁了她的招牌,看她之后还怎么卖弄! · 这几日芳菲苑庭院里新种下的花都有些蔫,翁绿萼为此有些忧心,一时又没有思路,索性拿着水壶给那株烟笼紫牡丹浇水,看着硕大丰艳的花朵冶态轻盈,香风摇荡,原先蹙着的眉头慢慢松开。 青石砖上的细石灰尘隐隐震颤,她垂下的眼睫也跟着一颤。 翁绿萼忽有所感,抬起头去,寻着那阵重若奔雷的马蹄声望去,望进了一双冷而深邃的眼睛。
第10章 第十章 他是谁? 这个念头一出来,很快便被解答。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背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周身却被镀上一层朦胧光彩,他风神秀异的轮廓落入翁绿萼眼中,慢慢地和那日军营中,烙印在她脑海中已经有些模糊的侧脸重合。 萧持。 他投来的视线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让翁绿萼下意识垂下头去,耳畔坠着的明珠跟着轻轻晃动,那道紧紧盯着她的视线跟着一沉。 丽质天成,玉面淡拂,盈盈一双眼里带了些不知所措。 她生得很美。 男子汉大丈夫居于世上,偶尔色迷心窍一瞬,也不算丢脸事。 萧持定定看她一眼,在她即将抬头之时,又驱马离开。 他来去都像是一阵风,却又比风更懂得如何叫人心神发颤,久久不能平静。 翁绿萼拿着喷壶站在原地,唇边那声‘君侯’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娘子!”杏香听到动静,又不敢贸然跑出来,只能站在月亮门后拼了命地伸长脖子去探、去看,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隽挺身影。 杏香跑出来,接过翁绿萼手中的喷雾,激动道:“是君侯回来了!是君侯回来了对不对!” 杏香从前对萧持是没什么好感的,因为迟迟未给名分一事,让翁绿萼受了好些委屈,她更是讨厌上了萧持。 但如今可不一样了! 君侯一回府,直直地就往娘子这儿来,那是不是说明,他心中也是记挂着娘子的? 只要是发生有利于翁绿萼的事儿,杏香就高兴。 听着杏香激动得都有些发颤的尾音,翁绿萼点了点头:“是他。” 能在君侯府上奔马,又是那样一副令人不自觉臣服低头的英武威仪,除了君侯萧持,别无他人。 杏香心花怒放,却又有些疑惑:“君侯既来了,怎么不下马和娘子说说话,进来喝杯茶呢?” 翁绿萼摇头,她现在心情有些复杂。 君侯萧持……好像的确如传闻所说,是一个脾气不大好的人。 翁绿萼之前从没有和这样脾性的人相处过的经验,而萧持偏偏又是她的夫君,是关系雄州百姓安宁之人。 重重利害关系相加之下,翁绿萼更手足无措了。 现在回想起他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翁绿萼下意识心神紧绷,这是一种陌生的,令她迷茫的感觉。 · 万合堂内 瑾夫人午睡刚起,对着供案上的翡翠观音拜了三拜,刘嬷嬷打帘进来,喜气洋洋道:“夫人,君侯归!” 瑾夫人大喜过望,又问萧持人呢。 刘嬷嬷脸上露出一个含蓄的笑:“君侯奔马入府,去了……芳菲苑。” 瑾夫人脸上的笑一垮,哼了声:“还真是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一个翁氏女就这样了,待到他今后妻妾环绕,只怕我这个老婆子一年半载也难见上他一面了!” 这样抱怨的话只能主子说,她们做婢子的可不能随声附和。 刘嬷嬷便换了个话头:“夫人这身衣裳看着有些素净了,前儿送来的新衣裳都还没上过身呢。夫人不如换了,也让君侯瞧瞧好不好看。” 瑾夫人嘴上嘀咕着他看年轻漂亮的妾侍都来不及,哪儿有闲心思来看她这个老婆子,但还是去屏风后换了身衣裳,说来也巧,她才出来,便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萧持看着鬓角又多了几缕银丝的母亲,动作利落地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快得叫刘嬷嬷都来不及扶。 “儿不孝,不能一直侍奉在阿娘膝下。”萧持抬起头,带着几分笑,柔和了因为五官过于隽挺锋锐而扑面而来的几分凶意,“阿娘一切可好?” 瑾夫人拿出帕子拭泪:“好什么!日日牵挂着你这个冤家,怕是菩萨都听腻了我在她面前求你平安,求你归家,这才将你给打发还家了。” 萧皎进来时,正巧听到这句话,她笑道:“阿娘骗人,我明明听见你许的都是奉谦快些成家,一口气给你生十个八个孙子孙女出来之类的愿望。不过菩萨也算是疼爱您老人家了,前边儿送了绿萼来,这下奉谦又回来了,您心心念念的孙子孙女儿可有着落了。” 绿萼。 萧持注意到了萧皎话中的亲昵,眉梢微扬。 瑾夫人有些挂不住脸,见女儿隐隐有帮翁氏女在奉谦面前提脸面的意思,又不高兴了。 奉谦回府,第一个去见的不是自己,而是翁氏女。 这下连女儿也一边倒向她。 萧持起身,摸了摸外甥女儿的头,温和道:“又长高了些。” 徐愫真有些羞赧。 “晒得黑了些。”萧皎何尝不心疼弟弟,但见瑾夫人眼圈儿都红了,便不说那些煽情的话,“平安回来就好。” 一家人聚在一块儿说了会儿话,但萧持刚回平州,这儿堆积的事儿也需要他去处理。 眼看着儿子又要跟阵风似地出门,瑾夫人有些不舍:“奉谦才回来,今晚便在我这儿办一桌家宴,我们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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