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还在强撑,崔妩道:“好啊,我最后问你一个,谢司使在登州刑场上斩了多少盐官?” “二……十三个!”蓉娘子答得很快。 这些李御史都交代过,这个她敢肯定,这次绝不会有错! 崔妩一步步走近她,字字让在场人都听得见:“那你说说,他下一个斩的会不会是你?” 听到这句,蓉娘子心胆俱裂。 斩她…… 脑中浮现自己人头落地的样子,她狠狠打了一个抖:“不会,他不会的!” 府尹娘子说道:“您若是正官当然不怕,但有那些糟蹋谢府声名,借司使之名招摇撞骗之辈,谢司使是定斩不饶的。” 盐官娘子们也在附和,“谢司使在登州斩了多少人,怎可能会是心软的人呢。” 蓉娘子被逼退两步,指着那些尖酸的嘴脸:“你们、你们……也在屠刀之下,一个个都跑步了。” 这可戳了她们的肺管子, 眼见蓉娘子兵败如山倒,娟儿不再想着护主,老大的交代,银票既然已经拿到手,赶紧走才是上策,蓉娘子是死是活都无所谓,索性将她留在这里拖住众人正好。 趁大家都注意蓉娘子的空档,她悄悄后退,想要带着贿赂逃跑。 可惜暗处的晋丑早盯住了她,哪里会让她跑了,在她偷偷地溜到门口时,提起了她的后领。 被举起的娟儿格外显眼,挣扎扑腾着要落地。 盐官娘子们的银子都在她手上呢,盯她也盯得紧,见逃跑的人被抓住,彻底不看戏了,“这人想跑!” “她们真是骗子!” “专骗咱们银子来的!” “拿住她们!” 一下子从云端被推下来,蓉娘面无人色,嘴唇哆嗦了半天,说道:“大胆,你们敢如此冲撞司使娘子!我定让我夫君惩治你们!” 她就是司使夫人,只要她不承认自己不是,谁也不能夺走她的身份。 就算他们要验明正身,也得跑到江南去请谢司使,这些时间够她们逃走了,眼下最必要的是镇住这些人。 崔妩很是欣赏她的倔强,不过别人怕那个万一,她可不怕。 “为什么不敢,我已经派人知会杭州那边,官兵也在来的路上,到时候押送到谢司使面前,就知道你是不是真佛了。”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有不知谁讽刺了一句。 “你,你们——”蓉娘子挺直了腰板,环顾了一圈,那些盐官娘子个个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 明明刚刚她们还月亮似的捧着她,人人挤到她面前说好话,这会子就…… “今日本郡君给你脸面来贺寿,既然大娘子不欢迎,让这歹人百般落我颜面,本郡君不留也罢!你们敢拦路,就试试看脑袋够不够掉好了!” 说完,她再也撑不住,转身欲跑。 可出门必先经过崔妩,蓉娘子哪里逃得掉,才走两步就被她抓住手腕,拖着往外走。 “我送送三婶婶吧。” “放手!你放手!”蓉娘子尖叫着。 喊再大声都没有用,各家娘子默契地给她让路,崔妩一路拖着人走出茶室。 茶室外是环绕一圈的荷花池,冬日无花,只有残荷倒伏在水中。 还未反应,蓉娘子就被人一脚踹在后腰上,她失重前扑,冒着寒气的池水中宁静打破,冷水瞬间淹进了鼻子和嘴巴里,夺走她的呼吸。 南方的池子冬日不结冰,但有种冷得令人窒息的刺骨,蓉娘的衣裳厚实,吸足水就把人在池底拖去。 “救命!救命——”蓉娘只喊得出两句,就咕噜噜喝了几口水。 刚刚被罚跪地的丫头见那劳什子的“司使娘子”那么快就遭了报应,笑了一下,又恐人看见,赶紧捂住了嘴,竭力伸脖子张望起来。 晋丑好心将娟儿给崔妩递上,又退下看她胡闹。 他知道崔妩憋了好久,定是要寻个由头好好出气的,无声无息地结束与谢宥的夫妻关系,对她并不是毫无所谓的事情。 这时祝寅也摸进了园子,在晋丑耳边说道:“谢宥带人进城了。” 晋丑点点头,得赶紧走了。 那厢,崔妩擒住娟儿的后领,道:“你也下去吧。” “不要!我不要!” 娟儿 在崔妩手下使劲儿摆手,各家送的银票从她袖子里滑出来,掉进了水里,一张张飞散开来,珠宝首饰也落石一般掉了进去。 崔妩一松手,丫鬟没有凭依,彻底掉进了水里,和她主子做伴去了。 岸边的人围在一起,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却没人想下冻死人的池子里救人。 这些骗子淹死了才好! 府尹娘子已经确定了这两个落水的就是实打实的骗子,但到底不想在自己的寿辰上出人命,便指使着护院下水救人。 “多谢娘子揭穿了这两个骗子,让我等不致被歹人蒙骗。” 崔妩道:“我也是不忍看三婶婶清名被毁,府上可有郎中?我丢人下去时不慎扭伤了手腕……” 事情办完,她得找借口开溜。 “有有有,娘子进去坐。”府尹娘子心明眼亮,从那串珠子就知道她身份不凡,自然不敢怠慢。 闹剧看够了,晋丑走到崔妩身边低声说道:“祝寅刚来说,谢宥已经进城了,待会儿这宅子前后都会被包围住,你不想被抓回去,现在就得走。” 阿宥来了? 刚刚还跟人斗得嚣张,接连把两个人丢下水的崔妩听到这个,立刻跟被猫捉到的耗子似的,生出几分踟蹰无措来。 说起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看到他了,分别时的不舍仍历历在目,自己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走了,阿宥肯定是气得要命,才会来得这么快。 这么冷的天,他又要到处找自己,又要查盐务,未免太辛苦了些…… 可她再心疼,也只能躲着他。 晋丑打破她的浮想:“你不走,我也可以把你留在这儿。” “走走走,催什么!一点也不懂风花雪月的东西!”崔妩咬牙切齿。 趁乱退到岸边看热闹的人群之外,她毅然决然跟着晋丑溜出了园子。 祝寅正在外头接应,嘴里重复催促着:“快点快点快点——” 翻过院墙混进熙攘的人群之中,三人专挑小巷走。 恍惚间,崔妩好像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往府尹宅子的方向奔去。 她很笃定—— 是阿宥来了。 — 在崔妩等人离开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整个府尹宅子就被官兵团团围住了。 下马的人把缰绳一丢,六合乌皮长靴踏在石板路上,匆促的步履让平织回纹的衣袂在身后飞荡,后面的人要小跑才能跟上。 下人还来不及通传,谢宥已快步走进设宴的园中。 此时大多数人都聚集在河边,不时有人高喊着:“有人将司使夫人丢进的河里去了!” 谢宥心跳漏了一拍,阿妩为什么会被人丢到水了? 他脚步更快地朝池边去。 冬日的池水氤氲着寒气,谢宥一边走向落水之处,视线一边搜寻着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 他身形本就芝兰玉树,在官袍衬托下宽肩窄腰,此时大步走来勇健而带着侵略感,更冲击人眼的是那俊美而清雅样貌。 众家娘子以帕子掩嘴,后退几步,只是眼中惊艳遮也遮不住。 但见他所着官袍,蹀躞上悬着金鱼符,身后是甲胄沉重的官兵,将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们眼神一下又变了,莫不含着震惊与敬畏。 怎的这官人如此年纪轻轻就挂上了金鱼符,莫不是传闻中的司使真的来了? 不可能吧…… 此时府上护卫正把“司使夫人”捞上来,谢宥看到水面翻出的是一张苍白陌生的脸。 不是阿妩,另一张脸—— 也不是。 谢宥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生气。 所以这滁州的司使娘子不是她,自己真的找错了? “搜查内外,不准让一个人跑出去!”他还抱着一点希望。 谢宥当下只恨自己不能变成千万个,亲自把滁州掘地三尺搜她出来。 肃雨领命,带着一部分官兵出去了。 “你们是什么人?这儿可是府尹的宅子。”府尹不在,府尹娘子勉强站出来主事。 谢宥身后的人站了出来,正是江南路守军副将姮虎,这位就是江南道的熟人了。 姮虎道:“这位是当朝三司使之一,官家钦点提举盐茶事,谢舒原谢相公。” 司使来了! 司使竟然真的来了! 众人心头炸下惊雷,因被这司使夫人的真假弄得有点不敢相信,但姮虎是江南官吏都识得的人物,这阵仗哪里假得了。 早闻司使人品贵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府尹娘子当即行礼:“妾身府尹内眷,见过司使!” 其他府上的娘子也纷纷行礼。 谢宥扫见那湖中抛洒的银票,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被救上河的蓉娘子呛了水咳个不停,知道谢宥来了,根本不敢看他一眼。 谢三郎君不是还在下江南的路上吗,他怎么会这么快出现在这儿? 被谢宥抓到自己行骗的现行,真跟扒了她的衣服游街没什么区别。 窘迫于自己的此时的狼狈模样,脸更涨红起来,湿透的身子被冷风一吹,牙齿和身体就控制不住,更不体面。 谢宥浑然不知女子的敏感心绪,看着被捞上来的人,问道:“这人是谁?” “这位是……”府尹娘子想到崔妩的话,改口道:“她自己说她是司使娘子,但被人揭穿了。” “司使娘子?”谢宥仔细打量着她,“那本司使为何从未见过她?” 就这么被心上人揭破,蓉娘子几乎无地自容,哀哀切切地求饶:“司使,我……妾身是一时糊涂,都是别人让我假冒司使娘子哦,妾身要是不从,就会被卖到青楼……” 谢宥眼下只关心一件事:“方才揭穿你身份的人是谁?” 他还抱着一点希望,在这江南,笃定知道眼前的女子不是司使娘子的人,会管这件闲事、会生气把人丢下水去的人—— 会不会是她?
第090章 抓住 “就是……”府尹娘子往茶室里看, “诶,那位娘子怎么不见了?” 谢宥跟着府尹娘子所指的方向,在茶室中搜寻, 一无所获。 “她自言是节度使王家的外侄女,和司使娘子常在宴上相见,才笃定此人是冒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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