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来的?” “是啊。” 什么王家外侄女,王家哪有外侄女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谢宥追问:“她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她就说了一些司使娘子的事, 揭穿了此人。” “她是怎么揭穿你的?”谢宥转向那个假司使娘子。 这是蓉娘第一次和谢宥说话,她从未设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 “她……她, 好像, 就是寻常娘子,问我有没有凤阳郡君的告身。” 若不是肃雨还在搜查,谢宥根本无甚耐心待在此处。 他追问:“还有呢?” “她诈了我一把,又问贵妃娘娘曾赐的冠子是什么样式的。” “请说下去,我不问不要停下。” 蓉娘子抽抽噎噎:“总归她问的我句句不知,后来她还拿出一串珠子来, 问我认不认得,我没有认出来,就被她我丢到水里,然后司使您就来了……” 谢宥一句句追问着, 逼迫她说下去。 蓉娘语无伦次, 显不出一分冷静和知书达理,反而唯唯诺诺, 因一身泥泞而瑟缩, 找不到半分自以为的动人风情,无法凭楚楚可怜打动他。 谢宥察觉不到女子旖旎的心思, 只是紧紧盯着蓉娘子,要弄清楚方才从这儿逃跑的人是不是他的娘子。 可他这么专注看着一个人时,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子陶醉。 蓉娘子擦着眼泪,偷瞧她的几眼,几乎生出扑进他怀里,寻几句安慰的冲动,就算此刻寒衣裹身,仍旧在颤抖中生出一丝暖意来,交代的话带上委屈,变成了告状。 “什么样的珠串?” “……我不认识。”蓉娘子带着羞愧低头。 崔妩那些话 还在凌迟着她可怜的自尊,此刻谢宥问,更是将伤疤揭开了。 府尹娘子当时站得近,还算有些眼界,说道:“有一枚独山玉,一枚成色极好的碧玺,旁的就没看清了。” 真是赵琰送她的那条。 几句之后,谢宥已经肯定,方才逃走的“王家娘子”就是阿妩没错。 他早该猜到,这睚眦必报的作风不是她还有谁,若不是她,又何必知道自己来了就慌慌张张逃走。 这事才发生,她是刚跑,只怕方才恰好就和自己擦身而过了。 谢宥已经没有闲心听面前的落汤鸡说再多,起身匆匆出去。 蓉娘子目光追着他出去的。 他就这么走了,他记得自己曾在季梁与他见过吗,他是不是饶恕自己假扮他娘子的罪过了? 正要迈出门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蓉娘子以为他是为自己停住,跪直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喊:“三郎君……” “今日都有哪家来此行贿,元瀚,好好查清楚,这些骗子统统收入杭州府司西狱,来日再审,张贴告示通缉假御史。” 说完这句要紧的,谢宥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众家齐齐哀嚎,原以为是消息灵通找到了后门,来此为自己解去燃眉之急,在夫君面前也能扬眉吐气,谁料会成这样,这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蓉娘子大睁的眼睛里滚落了两行泪。 她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虽是商户出身,但自小娇生惯养,请了女先生教授诗书,没偷没抢,怎么就沦为了的一个阶下囚,还有可能会被砍头呢。 她此生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个下场。 更见谢宥无半分心落自己身上,蓉娘子彻底心灰意冷,脱力晕死过去。 — “找到人了吗?”谢宥出门就见肃雨回来。 他已搜完了上下,摇头道:“主子,前后都已经围住了,所有人皆不得进出,但在其中……未见要找的人。” 崔妩失踪的事不能宣扬出来。 还是晚了一步! 谢宥上马催鞭,一刻不肯耽搁,下令道:“封锁城门,” 姮虎担忧道:“司使,这怕是不合规矩啊。” “万事有我担着!” “是。” 而参与冒充司使娘子的一干人等,都被元瀚带走了。 在谢宥满城搜捕崔妩下落的时候,她已经和其他三人已经骑马继续往南面去了,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崔妩风帽兜着脸,迎着寒风,骏马铁蹄踏在路上,震得她骨头缝都在颤抖,可她仍决意将谢宥抛在身后。 她并不是被方镇山一句能当皇帝,就抛弃一切巴巴赶过来的。 在离开登州之前,晋丑就曾跟她说过:“江南才真正是我们的地盘,到时谢宥就算知道你在,也绝对找不到你。” “这话听着,好像你们已经控制住整个江南了。” 晋丑扬扬眉毛:“差不多吧。” “怎么办到的?” 晋丑笑而不语。 崔妩思忖了一会儿,问道:“难道你们还在经营弥天教?” “你想的法子很好用,让那些百姓都很听话。” 所谓弥天教,还得从当年杭州匪患说起,崔妩通知方镇山来杭州,不止让他收去残匪,打劫富户,更在杭州造了一尊野神,叫作弥天。 起因是土匪行善不会叫人记挂,漆云寨便需要一个身外身去收拢那些民心。 崔妩流浪多年,深谙民心,知道百姓们大字不识,一遍遍散播什么大义、道理,还比不过菜地里的一根葱重要,不如直接引他们信奉神仙,直接听从神仙指示,才是省时省力的举措。 于是弥天教应运而生,在匪患之中救助了许多百姓,这个教便慢慢有了信众,后来每逢灾年弥天必出,逐渐有了威望。 这教没什么深奥的教义,借的还是道家入世那一套,又糅杂了佛教因果之说,纯粹是为收拢民心。 后来崔妩离开,而方镇山并未彻底放弃弥天教,他手下有一个叫素玄兵的,巧舌如簧,机敏善辩,在江南到处宣扬教义,汇聚了一大批信众,此教发扬光大。 多年经营,就是为了一个时机。 如今正好为漆云寨造出一句“天命所归,民心所向。”的谶言来。 晋丑道:“一开始那个弥天是你,后来成了我,现在又换了其他人,现在江南人人信奉弥天,我们付出的那些辛勤,该收回一些民心了。” 崔妩沉默不语。 设立弥天教,只是走一个收拢民心的捷径,固然有效,但教派若到了居心不良的人手里,就会走上歧路,变成一个人性泯灭的地方。 不管成事与否,将来这个教派都必须被捣毁! 正因晋丑提到弥天教的事,崔妩才坚定了回江南的决心,探察清楚。 “你们是不是想杀了谢宥?”她突然问。 晋丑缰绳一紧,“这得看寨主的意思。” “他今日会见谢宥,是不是?” “谁知道呢。” 她会回去拆穿那个假司使娘子,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或看她不顺眼,也是在即将出城门时,在城墙根上看到了方镇山的白狼头。 她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若方镇山真要引阿宥到滁州城,对他动手,自己必须在场。 “他会影响大局吗?”崔妩又问。 “这还用说。” 谢宥也算关键的一环呢。 还不容崔妩多想,前方就有人高喊:“前面的人,立刻停下马!” 祝寅道:“定姐儿,是司使手下的肃云!” 原来谢宥留了个心眼,虽然亲自带人进城搜捕,但将肃云留在了城外往杭州的必经之路上! 此举果然成功抓到了崔妩。 几人快马疾驰,很快就和肃云所领的队伍撞上。 看到肃云,崔妩扯唇笑了一下。 她就知道,阿宥不可能没头没脑地乱搜一气,他永远思虑周全,没那么好甩开。 “不愧是你的好夫君,”晋丑没漏掉她那个笑,“现在我怀疑你是故意引他出现的。” 崔妩诚恳道:“我真是不小心。” 见到真是崔妩,肃云立刻将信号烟花放出去,她仰头望去,缰绳稍松又握紧。 “娘子,你真要弃郎君而去吗?”他问。 崔妩不理他,对晋丑道:“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 “你们在这里拖住,我去搬救兵。” “方定妩,你有没有良心?” 周卯也探出头来:“定姐儿,良心呢?” “这良不良心不相干的,他们要抓的是我,我留在这儿拖不住……” 肃云道:“烟花已放,主子马上就过来了,我也只盯着娘子,就算您往后跑,只会更快被主子抓住。” “你看你们,犹豫不决,坏了大事!”崔妩当即甩锅。 晋丑一口气噎在胸膛,好、好得很,已经很有当狗皇帝的无耻风范了。 “谁非要去多管闲事的。” “多管闲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是那老东西在捣鬼!” 崔妩并未无耻,只是借与晋丑玩笑斗嘴,缓解即将见到谢宥的紧张。 谁也不知道,在烟花升起那一刻,崔妩的心跳就加快了。 几人视肃云如无物,正甩着锅,就见马匹正不安地打着蹄子,道旁的树簌簌摇动,乃至地面都隆隆地响,大地似起雷鸣。 崔妩问:“来了?” 祝寅很肯定:“来了。” 天似转暗,漆云寨的旗子如同乌云一般,漫山遍野都是,一时山摇地动,恰似天兵天将降世,又似下山的蛟龙猛虎,咆哮着将扑咬而下。 肃云的马也被这浩大的声势震得无法按住,烦躁地打着蹄子。 “趁现在快走吧。”晋丑往崔妩的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 几人重新纵马突破肃云拦截。 “阿妩!” 身后传来一声,崔妩猛地握紧缰绳。 往后看去,那个追寻而来的人令她生出惊心动魄之感。 疾驰的马上,一双乌玉似的眼睛嵌在冷白如雪的面容上,紧紧盯着她,策马向她而来。 明明才分别一个月,可再看到他,崔妩竟有人世沧桑之感。 看那张脸越靠越近,她仍未回神。 “过来!” 谢宥伸出手。 晋丑很不解风情地打断道:“谢司使,前 面就是漆云寨的兵马,你不要命了?” 此时漆云寨的旗帜快速围拢,眼见就要将他们包围,谢宥再往前走,面对的就是漆云寨的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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