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打算说出自己的另一个计划,方镇山却道:“未必。” “谁说西北一定安全,你忘了一个人。” 她稍一思索,道:“你是说……王靖北的妹妹?” “是啊,那位大娘子如今正是叶景虞的枕边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兄长被谢家害死,叶景虞顶替了他的位置,你猜她会怎么做?” “出了这样的事,叶景虞肯定提防她,王娴清不一定有本事把人除掉。” “不管她做什么,漆云寨都会帮她杀了叶景虞,西北无论如何都安定不了。” 崔妩再次沉默。 “你不高兴,是怕你那个刚正不阿的情郎恨你?” “我只是不喜欢北疆兵马践踏中原百姓。” 方镇山眉头舒展:“这是为了大局,别仁慈太过。” 他拍拍她的肩头:“大年初一的弥天大集,汇聚的江南百官商议此事,咱们也该出发了,别耽误了事情。” 崔妩点头,去收拾过,戴着披风兜帽出门去。 “杭州……下雪了。”她呆呆地望着天上飘下的雪花。 方镇山道:“是啊,难得的雪,下一会儿就该停了,走吧。” 马车将薄雪铺就的石板路碾出道道黑色的长痕,往杭州城外的弥天神殿去。 — 一连几年的初一,弥天祈福集会都在举行,参加的官员也越来越多,今年更是前所未有的齐全,这江南的真皇帝到底是谁,已渐露真容。 京中的消息让不少官吏备受鼓舞,靖朝将乱,一切确如方镇山和他们承诺的那样。 这次弥天大会更是方镇山带着他传说中的女儿第一次到场,祭祀结束之后,就该商议和北面翻脸的时机了。 他们马上就要一跃成为新朝的三公九卿,如何能不振奋。 那夜山洞之中的众多官吏再次汇集,弥天大殿中的主角却不是崔妩,而是弥天教如今的教主素玄兵。 正中的弥天大神像重新塑了金身,高台之上,素玄兵穿着一件斑斓法衣,正舞得兴起。 崔妩仍旧蒙着面纱,坐在方镇山身侧。 殿中烟雾缭绕,祀乐声吵着耳朵,方镇山看着素玄兵在台上跳大神,说道:“看来我清闲的日子不多了。” 虽然事成,他并不轻松,割据江南之后,他还有不少硬仗要打。 崔妩思索了好几日,此刻藏着许多话,却不知该不该说出来,只问:“这些事阿宥知道了吗?” “谢家如今大乱,来不及使人传消息给他,不过他自己就培养了暗卫,这么大的事,他的手下一定和咱们一样夙夜赶路,要把消息传到谢宥耳中, 不过我使人将南下的路封了,截住他们,谢宥知道谢溥参王靖北的事,却还不知道太子造反,西北将乱,新帝已立的事。” 可他很快也会知道了。 崔妩自己也清楚,谢宥早晚都会知道,那时他能猜出这些都与漆云寨有关吗? 事已发生,乱世将至,她与谢宥再无转圜的余地,旧情不必再念,各自为政就是。 她与谢宥已是彻底不再有关系。 这么想着,崔妩的眼神彻底冰冷下来。 很快,素玄兵那劳什子的祭祀就结束了,官吏中的信徒不少,捧着重金上前受素玄兵点拨,崔妩翻看过账册,竟还有不少人是真信这教派的,月月为弥天教捐钱捐物。 待这些信徒退下坐好,素玄兵终于退场。 方镇山带着崔妩走到了高台上。 他端着一碗酒,朗声道:“如今太子联手西北节度使造反失败,致旧帝崩逝,幼帝即位,北面四路兵马待罪,西北将乱,此是天时地利之机,本寨与众同仁所盼之日将至,今日借弥天祭典的契机,众位汇聚于此,就是为与众位共议江南新朝之事……” 崔妩站在方镇山身侧,正走着神儿,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是她爹在把她往后拉。 出了什么事? 极大的拉力让她差点站不稳,正疑惑着,一只骨节清瘦的长手在面前划过。 原来是高台下有人想将她拉住,幸而方镇山及时出手,不然崔妩就会被拉下高台。 方镇山将她拉到身后去,台下的人落了空,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晋丑立刻带人围了上来,要将这突然出现的人围住。 “寨中混入了奸细!”有人高喊。 原本所有人都在大殿之中坐着,听到这一声,人人都站了起来,整齐的队伍变得混乱喧嚷。 崔妩站定之后,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人。 他已经抽出长剑,连斩眼前数人,眼看就要再靠近高台, 崔妩身侧的方镇山却是不紧不慢,抽出苗刀静候,好像早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一柄水心剑割破殿中烟雾,崔妩睁圆了眼睛,终于在混乱的人群中看清了他的脸。 那持剑之人的身影,不是阿宥是谁!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再看她爹面色,显然早候着他来,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她抓紧衣袖,阿宥会死吗? 谢宥再天纵奇才,也只有一次将人带走的机会,错过之后,隔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如潮水一般推远了他,就是斩断手中长剑,也杀不尽面前的人。 很快下面就有人认出了他。 “是谢宥!” 来者的身份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出去。 整个江南官场的人都认得他。 “他是朝廷派来的,他一定会将此事禀报上去!” “必须杀了他,不能让他把消息传出去!” 谢宥早已“恶名”在外,连日的调查让江南官僚提心吊胆,早就对他忌惮,不少人欲除之而后快。 “杀了他!” “必须杀了他!” 听到这么大的声势,崔妩先感觉到了不可抑制的寒意,这情势……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听到那些! 崔妩乃至江南百官都清楚,放谢宥活着走出江南,他们的筹谋只怕会功亏一篑。 让谢宥倒戈……更不可能! 他宁愿去死。 崔妩隐隐察觉到了方镇山的用意,心跳前所未有地急跳起来。 “是你故意将他引来的,这就是你要让谢宥知道的事,让他和我变成绝对的死敌,让我不得不杀了他?” “女儿,你们一开始就是死对头,若没有两年夫妻关系,你恐怕早日认清此事,下手定是比我还干脆利落,也不用你爹冒这个险提醒你!” 他说得不错,谢宥早该除掉,留他在就是一个变数。 方镇山道:“我不帮他走到这儿,早晚他也会知道这件事,来日让他回到季梁,一定会为北面四军陈冤,届时合为一股绳,再肃清了北疆兵,一定会带兵回来攻打江南,时日太短,我们是扛不住的。” 谢宥今日绝对不能走。 那头,谢宥也清楚自己被引入此处的用意。 他深深看了高台上戴着帷帽的人一眼,却连她是什么表情都看不到,其中可有她的主使? 今日便是带不走她,自己也绝不能在此逗留,若方才方镇山所说都是真的,靖朝真就要亡国了。 战乱一起,漆云寨罪无可赦。 阿妩……也罪无可赦 ! 原来这就是她不顾一切也要回江南的原因,可她已经是公主,为什么还有走上参与漆云寨谋反的不归路! 谢宥无法静下来思索,他必须马上离开此地,将漆云寨的阴谋尽数告知新帝,阻止他们的阴谋,甚至他会请命随军剿杀漆云寨,肃清江南道。 可谢宥本事再大,能将近身的人全部杀掉,也绝对走不出去了。 今日的弥天大集就是为他准备的,他已深陷在包围之中,头顶甚至张开了一张巨网,门墙四处都是箭镞,漆云寨显然是有备而来。 此刻是真正上天无用,遁地无能。
第099章 救他 谢宥会出现在弥天神殿之中, 还要从季梁城生乱之前说起。 府衙之中,谢宥在听肃云说话,他刚从刑房问话回来, 正一遍一遍洗着带血的手。 明黄的圣旨安放在一旁锦盒之中,无人动过。 残冬腊月里,檐角水迹结成薄冰,谢宥长手一遍遍浸入冷水中,血迹洇散在水里, 五指没有一丝血色,越发苍白如瓷, 清寒如月。 姮虎拿着记完的口供从牢房走出来, 骤见天光,他脚歪了两步,挨到墙才算没摔倒。 “柔弱”这个词头一次出现在姮副使身上。 这也不怪他,跟着这位司使东奔西跑,一时找人,一时在各衙门查文书, 一时审问犯人,莫说睡觉,就是茶都来不及喝一口,连着几天没合眼, 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这谢司使真是疯了, 他是快活不到过年了吗,怎么忙起来都不带喘气的! 气归气, 正事还是得给他办了, 谁让自己曾受过谢大相公的恩惠。 只是江南的水深水浅他也知之甚少,谢司使对本地官吏防备颇深, 才可着他一个人用。 “司使,口供已录完了。”他将一叠纸放在书案上。 见谢宥不应,姮虎心道正好,没事吩咐他赶紧走开,找个空屋子睡觉去了,不然在年关上熬死了,平添晦气。 谢宥在想别事,并未有所反应。 父亲上书揭发王靖北假扮土匪盗窃赃银之事谢宥已经知道了,这也是他从京城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 得知此事,谢宥并未太过担心。 谢家与叶景虞早就有过约定,他在王靖北军中取得信重,谢家暗地里为他集结旧部,王靖北一去,他就得担起拱卫西北的重任。 必要时谢家会为他上书,替叶家平反,虽然官家必定不愿意,可父亲自有主意,不必谢宥担心。 想来只要叶景虞守住西北边陲,立了功,总会找到适合的时机开口。 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传回杭州。 有谢溥在,京中应不会出乱子,谢宥又忙得眼都合不上,未再对季梁的事多加关心。 另一件挂心的,就是他那又逃走的娘子。 已是第八日,阿妩还没有找到。 自那日醒来见她果然消失了,谢宥心口就似空了一块。 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真是叫人难以忍受,谢宥醒来,看不到她那一刻,怒火让他生出要毁掉眼前一切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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