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是会被几滴眼泪绑架心意。 谢宥愿意善待百姓,却不是可以轻易被左右的愚善之人,否则巡盐就不会是他的差事,会装可怜的贪官都不必杀了。 阮娘子被训斥了一通,面露凄惶,似在羞愧。 实则她早被训练得没什么廉耻可言,只是不断寻找突破口留在谢宥身边罢了。 她也明白了,谢宥是心性坚定之人,便以退为进:“谢大官人教诲,小女子浸在那样的大染缸里,日久天长不免移了心性,才会以身作价讨要好处,今遭得君一言,定当洗心革面做个知道廉耻尊卑之人。” 谢宥并不关心她是不是真在反省,官场之中比这好听的话太多了,阮娘子往后行事如何,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阮娘也不敢再耽搁,将登州的情况都交代了。 用买卖私盐的罪名打压不肯同流合污的商户,这在登州并不少见,不止当年的阮娘一家,但凡想要换一批没有靠山的盐商时,也多用这招。 谢宥听过之后,道:“待会儿你就启程去往登州。” “可是太子交代,让奴家一路跟着提举相公。”阮娘始终记得赵琨的吩咐。 她来帮着查贪,一是为保住太子的人,一是为了留在谢宥身边,拉拢勾引、传递消息都行,反正留在谢宥身边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谢宥摇头:“我查谁都是一样查,着急的人是他。” 他不必听赵琨的,是赵琨的人该遵从他的意思。 阮娘状似担忧地提了一句:“若是将来的太子得偿所愿,说起今日,提举相公的又该如何自处呀?” “那就看吧。” 这话颇有深意,阮娘不敢揣测,只能原样传递给太子。 事情已经说完,谢宥不欲再留阮娘,推门出了屋子,问道:“什么事?” 妙青还等在门外,看到谢宥和跟出来的阮娘,她草率不满地行了一礼:“娘子病了,” 谢宥对元瀚道:“去请郎中来。” “是。” 元瀚不情不愿去了,临走还跟妙青对瞪了一眼。 阮娘听得掩嘴笑了一下,这种装病的伎俩也太浅薄了,谢三郎娶的娘子就这点手段吗? 然而伎俩只看对谁,本以为谢宥让请郎中就算了,结果他还往崔妩房间走去。 瞧着那袭紫袍穿过长廊,再回想他方才的冷酷无情,阮娘的抱着手臂的直叹,当真是好命,嫁了这样的郎君,再天真的伎俩也奏效。 — 推门之前,谢宥斟酌着措辞。 这几日他刻意不见她,不与她说话,就是在逼自己习惯,让两人之间恢复从前的相敬如宾。 阿妩不吵不闹,似乎也默认了如此。 谢宥进了崔妩休息的客房,刚在床边坐下,被子里就伸出一只瘦白的手。 崔妩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扭着将他的脖子左看右看,又扫了一遍平整的衣服,才将藏在被子里的刀丢在了一边。 谢宥扫见那一抹雪亮,夺了过来:“你这是做什么?” 他当她要自残,谁料崔妩充满戾气地说:“要是我发现你跟人鬼混,我就一刀捅了你。” “什么鬼混,你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谢宥皱眉,却并未生气,将刀收起不再还给她。 “你和那阮娘子说了什么?”她质问。 “你不必关心这些事。” 又是这种波澜不惊的语调,他做什么事都跟她没关系,崔妩听着更加火大,使劲推他:“不必我关心,那你过来做什么,滚!滚出去!” 这暴烈的脾气是一点不藏了。 谢宥无视她张牙舞爪实则没什么力气地拍打,说道:“便是我同别人有什么,你又能如何?” 他未尝没有恶意,想过要她也着急,要她吃醋,要她也体味自己当初的心情。 既然有人找上来,那顺势气一气她有什么不好,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她质问时,点个头承认就行了。 可真等她问,谢宥才知道,有些事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看着阮娘子使尽浑身解数,曲意逢迎,即便要他做的只是在言语之间亲近一些,那些话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违逆本心强行如此,离了原本的性情,成了面目难辨之人,不是报复阿妩,反是让他落入了可怜之境。 谢宥不肯承认他心软得太快,更掌控不住那些幼稚的情绪,自然不愿在崔妩面前再提。 崔妩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有泪滚了下来:“我后悔了。” “趁这才走了没几日,你把休书给我吧,我回京城去,你想怎么快活我都管不着。” “你快去写吧。” 见谢宥不说话,也不动,她索性掀被起身自己去写,光着脚没走一步就被按了回去,重新盖上被子。 “好了,我只是问她一些登州的事,你何必疑心如此深重。” 谢宥实在被她折腾得没法。 崔妩哭得更开:“我疑心深重,你问我的时候我也是句句交代的,恨不得投井以证清白,到了我问你,就是多管闲事!” “罢了,也是我不配问,你出去吧,我病得如何再不必你关心半个字!” 她说得极为刚烈,翻身朝向了里边。 “咳咳咳咳……”咳嗽声怎么也止不住。 谢宥终于投降:“只是太子派来笼络的人,我让人将她先送到登州去,今晚就启程。病成这样,就不要闹了好不好?” 见他这么说,崔妩面色才算稍好了些。 “你满意了吗?”他追问。 “满意什么,我心里存着事儿,吃不好睡不好,又颠簸在路上心结难解,哪里是长久之相,总归先前因为崔雁的事,身子就不好,今夜这一病,再怄一场气,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刚说完她的手腕就被人死死攥紧。 谢宥目光沉沉,带着威慑:“这样的话往后我不想再听到!” 不想听还故意来气她…… 见他还在乎自己,崔妩心里才算舒服一点,也不计较他这几日的冷淡。 闹了一场,崔妩脑袋更加昏沉,郎中已经等在门外,谢宥松手让开了位置。 郎中来之前先抓好了药,看过确实是风寒不假,才让妙青去把药煎了。 谢宥想走,被她扯住袖子不让。 等她喝完了药,谢宥道:“药既喝过,我该去回些书信。” 崔妩才不管:“阿宥,你在这儿写吧,等我睡着你再走好不好?这几天我睡前不见你,醒来也见不着你,我就难过,透不过气来,我总是掀帘子偷看你,才吹风着凉的……” 她最知道怎么让人心软。 谢宥看向一边:“你睡吧。” 元瀚将书信文书搬过来,暗自不满地瞪了崔妩一眼,郎君真是被蛊惑得找不着北,犯了那么大的错不说惩戒,依旧这么宠着,实在太不成体统。 谢宥头都没抬:“元瀚,自己去领罚。” “郎君……” “去。” “是。” 屋子里的人走空,只留了床边一盏灯,谢宥就着烛火看一些书信,不时思忖。 被子的人慢慢蠕动起来,不一会儿,崔妩的脑袋就枕到谢宥膝上,她的动作比柳枝搭落还轻,巴掌大的脸不见几分血色,瞧着忒是可怜。 被子已经滑落在腿边,崔妩偏偏不盖,缩着肩膀靠着他取暖。 “阿宥,你一直在外边骑马,累不累?” 谢宥不答,但烛光映着他的侧颜忒是好看。 “你是不是嫌弃我?” “不是。” “那刚刚大堂中你赶我走!” “你本就病了,还坐在风口上,一直咳嗽,我让你回屋有何不对?” “你还强压我把饭菜全都吃完。” “我只是让你把祛寒的桂枝汤喝完,白日听你咳嗽,特意请厨房做的。” “……” 崔妩张了张嘴,看向“喝汤”的花盆,有些心虚。 过了一会儿,她又自怜自伤道:“反正就算你不要我了,给我一纸休书,我也是不要回崔家的,天地广大,我自流浪去。” “给你一纸休书,放你流浪回京城去?”谢宥开口一点也不客气。 他还会开玩笑呢,崔妩嗔怪道:“我才不回京城,我就跟在你的马车后边,就像……像孟姜女找她丈夫那样。” 谢宥冷笑一声,若不宁神守心 ,只怕真会被她的花言巧语哄得头昏眼花。 他忍耐住掐她脸的手,“你舍得自己那些铺子和金银吗?” “心都挖走了,还要金银做什么?” 她自己招的,谢宥终于掐上去,“你从王氏手里得的那两个铺子又算什么?” 终于要交代这件事了。 崔妩护着被扯的脸,乖乖坦白:“我是做了点手脚,写了点侠盗李沣的故事帮王氏挽救一下名声,但也不损大局嘛……” “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说不损大局?” “是,我错了,官人别告诉舅姑,那两个铺子我、我回京就还回去……” 崔妩认错很快,说起还铺子就支支吾吾。 “留着吧,你到底帮了她大忙,但只此一次。”况且要拿走你的东西跟割你肉似的。 后半句谢宥没有说。 崔妩立刻乖觉了起来:“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做什么都问过你。” 他终于看不过眼,扯过被子盖到她身上,“什么时候能把你这点聪明用到正道上。” “正道是什么道?” 这就有得说了,高门佳妇不比一城府尹易做,谢宥有必要从头说起:“《家范》有言,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 崔妩重新感受到温暖,更加缩在谢宥身边,喝下去的药让她逐渐昏沉,不一会儿呼吸已均匀起来。 谢宥的话,她是一句都没入耳。 入窗的月色清寒,间或被几缕流云遮蔽,寒鸦数声。 谢宥停下话,看向膝上熟睡的人,将她颊边发丝轻轻捋去。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无人听得到时,他才轻轻说出这句话。
第062章 晋丑 经过一场风寒, 谢宥待崔妩不似先前冷淡,然而想要二人关系彻底恢复,还是不太可能。 恰如现在, 她和谢宥一桌吃饭,都要被教导起礼数:“以后都要守着规矩,就算出门在外没有长辈拘束,也不可再如从前那般轻率。” 谢宥既不能轻易回转情绪,又无法刻意冷待她。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0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