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炉子上咕噜噜煮开,冒出的热气驱散了十二月的寒冷,旁边的炭炉上的乌鲗鱼已经烤得焦香卷边,花螺蛤蜊鲜甜, 就着小酒吃一口京畿难得的海货,正是人间好滋味。 登州临海,各种新鲜的海货源源不断,崔妩这阵子变着花样吃,根本吃不腻,她还怀疑自己吃胖了,一再追问谢宥,他却说一点也不胖,嘴上那么说,却总是悄悄捏她的肚子招惹她。 正如此刻,谢宥的手掌过炉火,在衣袍下熨着她的肚子,暖烘烘的。 崔妩掐他的脸:“你骗我的,我就是胖了,是不是?” “不胖,只是觉得你哪儿都是软肉,天这么冷,多吃点,身体康健些才好。”谢宥的另一只手执筷,夹起乌鲗鱼喂到她嘴里。 崔妩忍不住张嘴吃了,嗔怪地收回手。 茶边还暖着酒,谢宥喝了一杯。 她动动鼻子:“又是山茱萸酒,官人为什么偏好这一口?” 他端详着酒盏上蓬莱仙女的花纹,道:“你不觉得,这酒很像你吗?” “像我?”崔妩就这喝了一口,酸呛得皱起眉,“哪里像我?” 那种微妙、丝丝入扣的感受,谢宥无法跟她形容,只是又喝了一盏。 “少喝点,到时候臭烘烘的不让你上榻。” “好。” 他换了茶,把她抱到腿上,二人说话声变得更低,近乎耳语。 像这样忙碌一阵之后偷闲的感觉可真好。 崔妩吃够了海鲜,再喝一杯热茶,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只可惜仰头不见月,天是青黑色的,总觉得下一刻就会下起雪来。 她仰头望天,叹息道:“你说,这登州能太平几日,其他没查到的地方,吏治又何时才得清明?” “等着官家选调新的盐官吧,起初,这些新盐官还会小心翼翼,遵从律法,等到根扎深了,重复的贪污又会上演,永无安宁之日。” 谢宥看得明白,但他并不气馁,“干净一时总比永远脏着好,百姓总得有些松快的日子过。” “一路山高路远,你陪我过来,是我的私心作祟……” 谢宥已放下崔府那日生出的心结,他承认是自己嫉妒,心里反省多时。 崔妩哼了一声,“我不来,你一个人怕是支应不住。” “是,得贤妻如此,是为夫之幸。”谢宥给崔妩作揖。 “什么酸腐文人做派,我不高兴看。” 崔妩吃饱了,漱过口,起身回屋中去。 轮到谢宥亦步亦趋跟着娘子进屋,“那你高兴看什么?” “我高兴看你待会儿……” 房门关上,谢宥正要抱起崔妩好生温存,外头就传来了元瀚的声音:“郎君,阮娘子跪在门前求见。” 谢宥闭了闭眼睛,很想当作没听见,早不来晚不来,他们夫妻忙活了两个多月,难道不配安寝一遭吗? 难得从夫君脸上看到懊恼的神色,崔妩没吃醋,反倒笑了起来,“得了,怕是太子知道你出尔反尔,兴师问罪来了,就去听听她要说什么吧。” “我并未答应太子任何事。”谢宥只能放她落地。 看着夫君出门去,崔妩冷不丁说道:“你什么时候也学学我,从来不瞎吃醋……” 迈过门槛的脚步一顿,谢宥回头求饶似的看她一眼。 “去吧去吧。” — 阮娘子是来求谢宥不要落井下石的。 “京中消息传出消息,官家有意废太子,请提举开恩,登州的事切莫牵扯上太子。” 赵琨以为谢宥不能久待登州,必定顾此失彼,才会帮他查那些与他无关的盐官,没想到谢宥一把将登州官场扫了个干净,若是这边的事再参上去,太子必然被废,阮娘子不得不求上门来。 “为何要废太子?” “荣贵妃中毒,诬陷是太子下毒,还捏造魏国公和太子也有关系……” 她一说出口,夫妻俩立刻对视了一眼。 飞仙散之事若真是太子所为,看在官家眼里可是弑父的大罪,他没被当场格杀也只是因为证据不够,要是登州的折子再递上去,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事,此际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琨的太子之位绝对坐不稳了。 不过这荣贵妃中毒,是真遭了太子毒手,还是不惜以身犯险做戏,借机扳倒太子? 崔妩微咬下唇,荣贵妃不会真出什么事吧,那她的信能送到她手里吗?她只恨自己现下不能回京,亲自收拾了崔珌。 那头阮娘子已经跪下:“请提举念在奴家检举之功,对太子手下留情!” 然而谢宥狠心起来,是不讲一丝情面的,“你有冤告到登州府衙,这些时日本官已为你和你的姐妹们申冤,慈幼堂亦有银子安顿你们,且去。” 阮娘子不肯,膝行几步上前,要扯着谢宥的袍角。 “阮娘子这般作态是何缘由?”崔妩的问话打断了她的动作。 “娘子,太子殿下不能倒!” “你的意思是,让我家官人扣下送进京的折子,不让太子手下那些盐官的所作所为曝于人前?” “求娘子开恩,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太子母家是大族,中毒和飞仙散之事纯属勾陷,来日查清,仍旧是储君,求提举和娘子不要树敌太大才好。” “好啊,那他手下盐官挪用的银子你全部补上,还有被谋害的人命,你一家一家去把人命赔上,这罪过就抵消了。” 阮娘子愣了一下,钱、命,她一样都赔不起。 可她已经被驯化了,深深跪伏在地方:“求求郎君救救太子,只要您需要,我可以去攀咬别人,太子手中也有许多别人的罪证,能帮郎君在江南查案。” 只要能让太子喘一口气,付出什么都值得。 崔妩点破道:“太子要是真倒了,根本不会注意到有你这么一个小女子,届时你既得自由身,登州又是安身之地,何苦来为他求情?” “不成的,不成的……”阮娘只一个劲儿地重复,她扯住谢宥袍角:“郎君,江南危险不下登州百倍,你们一定需要太子的帮助,求你们开恩,只需稍抬贵手……” 若无自尊自爱之心,神仙难救。 谢宥无心听她再说:“元瀚,送客。”
第080章 杀客 夜半, 见谢宥不睡觉,睁眼看着帐顶,崔妩问道:“怎么了?” “等离开登州, 你就回京城去吧。” 崔妩猝不及防:“为什么?” “登州只是一座小城,这儿的官再大也不过府尹,江南才是真正危险的地方,那里形势错综复杂,和朝廷渊源甚深, 才是真正的巨贪,登州的消息很快会传出去, 这一路不会太平, 你回京去安心等我回去。” 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内宫外军、百官俸禄皆仰仗于此,登州一地所贪就有这个数,江南必定更加猖獗。 这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大家都朝盐利上伸手要银子,就是上下一体, 能让上头恼怒的,不过是下头贪得太多。 但人心贪婪,口子一开,就不能随人心控制了, 遍览史书, 乱世前必是私盐猖獗,这几乎成了一个预测。 谢宥清楚, 江南官场, 必得的以更加雷霆的手段不可。 可崔妩却抱住了他,“你也看到了, 我一点也没拖你后腿,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咱们夫妻俩死在一处也算……” 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了嘴,谢宥道:“那边情况不一样,我是怎么都不会死的,你只需在京城安心等我。” 看她眨动的眼睛,谢宥又重复一遍:“我一定会活着,总会回来找你,别怕。” 其实崔妩还挺高兴的,她该立刻点头答应他。 这样总比活生生在他面前失踪要好,到时候谢宥以为自己回了京城,实则她是悄悄下江南去。 如今江南的情况她无论如何都得了解清楚,而且她担心方镇山错估形势,甚至担心他会对谢宥下手,若是执意跟谢宥一起去,到时走不开难免束手束脚,此刻分道离开是最好的法子。 不过就这么顺水推舟答应了,显得崔妩对他的感情不够深厚。 “不走可不可以?”崔妩话中尽是不舍。 “这是最好的办法。” 她执起他的手,难过道:“可是那样,过年时我们就各自单独在路上过了,我原本是想跟你一起过年……” 谢宥的心都让她哭碎了,手指拭去她的眼泪,哄道:“不然这几日我陪着你到处走走,一起守夜,权当是过年,好不好?” 崔妩埋进他怀里:“哪有这样的……” “有何不可,咱们两个人过年,清清静静的。” “那你保证,在江南不瞧别的小娘子!” “我保证。” 甜言蜜语说足了数,崔妩再宽衣将自己奉献了一番,这样才算表够了情,让谢宥对二人感情深信不疑。 纠结崔妩多日的难题也迎刃而解了。 — 答应她的事当然要说到做到,接连几日谢宥都跟崔妩待在一起。 就算有些琐事,也带着她去,两个人形影不离,一时提举和娘子恩爱有加的事很快传遍了登州城。 “登州县志……我也要写上去吗?”崔妩有些新奇。 谢宥拉她站到桌边:“为什么不写,你的功绩也值得登州百姓铭记。” 崔妩瞧着主簿将她记为“谢崔氏”,把她安置无辜百姓、守住证据的事写上了上去,很有些不好意思,依在谢宥身边抿着嘴不说话。 “什么感觉?”谢宥低声问她。 “我……也不清楚。” 崔妩撒了谎,她喜欢这种感觉。 好似又听到铜板声在耳边碰撞,亿万两银子摞成脚下高台,伴随熟悉的贪婪催发着心跳,崔妩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些认识的帝王将相,多少岁月风霜洗淘,仍在后世口口称颂。 她突然很想将名字也留在史书上,而不只是这一本小小的县志,史书上该写她真正的名字,不是谢崔氏,而是真正的名字——方定妩。 这个名字不在《女则》不在《女戒》,不在节妇烈 妇,不在世家列传,最好是在帝王本纪上。 前世万世都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对她的是非功过争论不休。 崔妩想,这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 谢宥浑然未觉她的想法,又带她去了海边。 他们还上了大渔船,跟着渔民出海,看到了海面汇聚成潮的鱼群,奇形怪状的鱼蟹,简直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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