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的手被攥住,偏头望向二公主。 二公主向来古井无波的面庞盛满苦涩,呆呆望着坐在轮车上的男子,低声呢喃道:“他自从腿坏了几年不曾出门见过外人,三皇妹回来,为见她一面,倒是愿意把自己的伤痛放在大家面前……” 七公主知晓姐姐一直到现今年过三十都不曾婚嫁,就是因为在等方临清,可方临清心中无她,也无其他京中闺秀。 “姐,方公子今已身残,他配不上你。”七公主想说都怪容清樾,可不敢开口,“云都青年才俊如牛毛,你随便挑一个都比他好。” 二公主直愣愣看着掩了所有伤痛笑着与喜爱之人轻松谈话的男子,心里说不出的痛,她不想看他那样。 七公主得不到回应,与二公主一同看,她以为姐姐是憎恨容清樾抢了她喜爱的男子,便问:“姐,你气三皇姐抢了方公子么?” “怎会?”二公主不知她为何会这样想,“三皇妹不曾抢过临清,小七你断不可这般以揣测胡言。” 容清樾曾在她面前直言拒绝过方临清的示好,并无一丝作伪和拖泥带水。知晓她喜欢方临清,明里暗里都曾撮合过他们,是方临清假装看不懂,是她不愿向心里没有她的他靠近。 所以,如何能说是容清樾抢了方临清呢? 感情这样复杂的事,不是一个人的努力就能行,既然他们不可能彼此努力,何必强求。
第09章 玖 长公主用膳结束前便被人叫离了席,后面不曾露面。 在场谁也不会开口怪罪,诸多都是用膳后便告辞离开,些许又留在公主府赏了会儿花。 任箫今日不曾午睡,用膳时便昏昏欲睡,还没用两口膳就被乳母抱去怀里睡着了。 容依音勉强吃了七分饱,怕长公主府人声嘈杂吵到任箫,与容清樾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去。 容清樾与二公主坐的对面,抬眼就能望见二公主那望眼欲穿的眼神,想先离去寻找李绪,将空间留给二公主与方临清说说话。 二公主看得明白她的意思,起身过来,方临清在她到身前时便说:“抱歉二殿下,我有些话想和三殿下说,您看您方便回避一下吗?” 方临清说得坦然,二公主也料想到这样的结果,并不尴尬,笑着答‘好’,拉着跟过来的七公主走了。 容清樾叹息:“临清啊,二皇姐待你真心,你何不试试?” “殿下是知道我的,劝了也是白劝。我若真应了二殿下,给了她希望,才是对她的不负责。”方临清看向她的眼睛澄澈不含杂质,说的每一句话都从各方面考虑过,“殿下方便陪我去夜明山走走吗?” “走吧。” 方临清让小厮推着,容清樾在他身旁走着,往长公主府的外走去,从南走到北,枯叶从树枝掉落,落在地上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 方临清有他自己的马车,四个小厮站在车旁,等着公子发话。 容清樾等他先上马车,自己才转身搭上梁郝伸来的手臂,推开车门坐了进去。 梁郝与马夫坐在外面,问容清樾:“殿下,我们回府吗?” 容清樾靠在窗沿透过风吹起车窗帘撩起的缝隙看街道上的人来人往,淡声道:“去夜明山。” *** 夜明山位于云都南边,离得远,马车顾及方临清的身体只慢跑着行进,到夜明山山顶天已全黑。 云都近年宵禁撤除,可见山下村落的点点火光,不比天上明月之光,却能让人心安。 方临清与她站在夜明山悬崖,往下望着。 夜明山下有一处平坦宽阔的行军道路,军队南下时走的就是这里。 容清樾直言问:“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方临清摸了摸没有知觉的腿,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痛苦,他接受了身残的自己,他说:“四年前你带兵离开云都,我骑马来夜明山送你,回程时糟了埋伏,他们没要我的命,只用刀剑砍伤我的腿,让我再也站不起来罢了。” 四年前,南启大军压境,一举夺下北晋九座城池,昌宁帝只得将刚战胜西佑得胜归朝没多久的容清樾又派了出去。 彼时方临清与她约好吃酒,容清樾没有办法,连日忙于整军,只得毁了与他的约,不日便出发前往收复被南启攻占的城池。 方临清挑了一匹骏马,一路沿着山道上了夜明山的悬崖,黑压压的军队从脚下过,不知再归来是何年何月,他只想再多看她几眼。 他从天明站到天黑,倾盆大雨落下,让他再看不见那一行军队,才蹬着脚蹬上马,拉紧缰绳掉头准备归去。 雨落天黑,马儿看不见拦在路上的麻绳,双蹄绊了上去,他并未设防,整个人随着马儿翻扬摔了下去,多年习武的经验让他迅速起身,可敌人太多,他又在山上耗了太多体力,抵挡不过,两边肩头插箭,手脚皆受伤,无力倒在雨水浸透的泥地里,血泥融合早就看不清到底流了多少血。 剩下的人皆穿黑衣带黑面罩,与黑夜融为一体般,居高临下的望着曾经孤高的世家公子狼狈躺在雨里,没有丝毫心软地砍断他的脚筋,让他再不能器宇轩昂的站在容清樾的面前。 他恨,他悔,在爹爹教他习武时为什么要偷懒耍滑,如果他今日再强一些,是不是就能逃出生天,能在她回来的时候站着迎接? 好在今日她看到自己,只有惊异,不带有怜悯。 若她眼里也是怜悯,他恐怕,很难再出现在她面前吧。 容清樾问:“可有查到是谁?” “没有。”方临清拉了拉膝上保暖的毯子,说道:“那些人太精明,我爹他们到夜明山时,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连一根发丝都没留下。唯一有用的那枚箭头,这些年在暗中翻遍了北晋军械、铁匠制造,都没有找出一样的来。” 唯一的一枚箭头,还是在他倒地时折在肩骨里,刺客怕弄死他不敢动刀取出来,才留了下来。 “私铸军械,豢养杀士。”月光映在容清樾的眸子里淬出冷意,“这皇城里,能人真是数不胜数。” “世间欲望无限,总有人不甘现有所得。”方临清交叉双手,大拇指慢慢的转动,“说说吧,这次回来,准备干什么大事?” 容清樾拂去肩头的落叶,眼睛望着前方:“这些年旧疾太多,回来养伤。” 方临清勾唇:“十多年了,是该养养。” *** 回府已入深夜,孔氏在门口候了好久,见马车来急急忙忙下台阶,将手里搭着的氅衣给她披上。 容清樾大步走回寝屋,抬手就将头上压了一天的钗環拔了丢在妆匣里,厚重的珠钗压得她脖颈都快直不起来了,简直让人生厌。 孔氏端了一碗酒酿桂花圆子进来,放在一旁,说:“魏大厨做的,说您去长公主府定吃不饱,回来会饿。” “嗯。”容清樾确实饿了,端着碗吃。 “云都好几家女眷近来都要办宴,帖子收了好几封,殿下您看看有没有要去的。” 容清樾吃完迅速看了看,都不是关系太好的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去,告诉孔氏:“明日休假结束,还得忙卸职的事仪,没时间去,都推了吧。” “是。” 容清樾吹了一夜冷风,此时头有些酸痛,穿着单薄拿过氅衣披上,打开门顺着院里髙壮的缅桂越上屋顶。 坐在屋檐边喝酒的两人一瞬诧异,险些被喉咙里的烈酒呛死,梁郝和子厦咳嗽半天,头垂得极低地对容清樾行礼:“殿下。” “喝的什么酒?”容清樾目光落在他们手里拎着的酒瓶子上。 子厦和梁郝默默对视,目光一触即离,子厦与她更亲近些,举了举酒瓶:“永安街赵大叔酿的米酒。” 容清樾拢紧领子:“拿一瓶给我。” “是。” 子厦腿脚一弯,往地面跳了下去,直奔自己的屋子给殿下拿酒。 梁郝不敢直视,一直垂着头站在檐角,容清樾抬头望月,那月光清冷,洒在人身上如寒霜,引人阵阵发寒。 “梁郝。”容清樾说:“有什么收获?” 梁郝惭愧地挠头:“殿下,时间太短了,我还没……” “无妨。”容清樾摆摆手,“先放一放,我还有件事,你交代暗桩去查。” *** “主子,让我来洗,你去休息休息。” 茗生手指紧紧拉着木盆边缘,心疼不已的说道。 李绪这几日染了风寒,身子虚得很,但他拉着木盆的手没有丝毫放松:“雨丰公公要是看见,你又得挨一顿鞭子,我若倒了他们不敢让我死,你若病了痛了,他们可不管。你死了,我又瞎又弱的,谁保护我?” 茗生想想也是这个理,便慢慢松开了手。 “这容将军也是,自从来了云都,就再也没露过面。”茗生一手锤在石井边缘,痛得直跳脚,“她是不是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我还活着。”李绪已经不需要茗生帮忙可以熟练地将水倒进盆里,平淡的回应,“她就不算食言。” 李绪清楚地明白,容清樾那日对他说的话里并没有许诺过除了他的命之外的任何东西。 长久的待在压质司不是办法,他有身份能保命,可茗生不行。 *** 几日后。 容铃儿闲暇无事,借着给小七过生辰的名义进了一趟宫,岂料这次二公主在,未曾得到好脸色,便阴着一张脸朝御花园走去,走着走着不知道走去了哪里,抬头一看,牌匾上‘压质司’三字,想起她还没有见过南启质子的真容,抬脚走了进去。 “谁啊,这大中午的!”听见门外脚步,雨丰掐着懒洋洋的捏腔的嗓音,充满不耐的走出来,“打扰到我休息了知不知道!” 容铃儿抬手阻止身边宫女的呵斥,嘴角含笑地看向雨丰,雨丰那丁点睡意瞬间给吓没了,当即跪下,用膝盖走了过来,呵笑道:“哎哟,原是我们金尊玉贵的六公主,怪我这压质司太久没有贵人来,疏忽了疏忽了。还请公主原谅咱家这一回儿。” 容铃儿留长尖锐的指甲抵在雨丰的下颌,迫使他抬起那张谄媚的脸,实在是难看,容铃儿松了手,正当雨丰以为她放过自己,下一秒脸便偏了过去,没过会儿火辣辣的痛感传到。 容铃儿抽出巾帕擦干净指甲缝里的血,厌恶至极:“一个阉人,安敢碰本公主的衣裙?!” 不容他再说什么,容铃儿甩开裙角往里面走去,边走边问:“南启质子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雨丰揉了一把脸,收拾好心情,谄笑着迎了上去:“原来公主要见质子,奴婢给您带路。” 容铃儿走过院门拐角,就与木盆相撞,净衣后的污水泼洒在她华美衣裙上,面上一片阴沉,正要发作,眼眸蓦然瞥见那修长白皙的手指,长期泡水使得那双手略微发肿,但并不影响美观,甚至还带了病弱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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